“真有趣。”凯若有所思地说,“明星通常喜欢有一点。栅门、墙面、高篱。但是当你走过这片沼泽地,从几英里外就一定可以看到这个地方。”
“有利有弊,老兄。”里昂说,“他们看得见你,但是若有任何人靠近,你便会提出一大堆警告。瞧瞧那条路,那些该死的罗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对吧?任何皮克特人想找碴,他们一露出地平线,你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喜欢那种他人无法窥看的隐秘之处。”赛门说,“我认为这意味着,除了跟二线女明星上床,他有更不可告人的事情。”
“而我认为我们应该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里昂说。
他们看着彼此好一段时间。凯摇摇头,赛门则说:“踹开杰可·文斯的大门,我可不想参加这场派对。”
“谁说要踹他的门了?”里昂说,“凯,你跟盖这间屋子屋顶的家伙谈过。他有提到任何在这里工作的当地人吗?园丁、清洁工、厨师,这一类的?”
“喔,是啊,说得好像他会在自己藏匿谋杀被害人的屋子里请清洁工似的。”赛门轻蔑地嘲弄着。
“这个家伙喜欢故弄玄虚。”里昂说,“他喜欢让事情难上加难。请老妇人来擦亮秘密的镶板,同时后面锁着一个孩子,这比任何事都更能吸引他。那个工人怎么说,凯?”
“他什么也没讲。”她说,“但是如果要找任何知道一些消息的人,最靠近小屋的邻居是最有可能的。”
“那么,谁的东北口音说得最好呢?”里昂直接看着赛门问道。
“这真不是一个好主意。”赛门出声抗议。十分钟后,他敲响了他们遇到的第一间住所大门。那是一栋方正的大农舍,越过沼地与不到一英里外的哈德良城墙相对。他不安地将重心从一只脚上换到另一只。
“冷静一点。”凯说,“记得警察证只要飞快地亮一下就好。他们从来不会仔细看。”
“我们会因此丢了饭碗的。”赛门咬牙切齿地咕哝着。
“我宁可冒那种险,也不愿意让杀死夏兹的凶手逍遥法外。”当一名身材娇小、皮肤黝黑且沉着脸的男人打开门时,凯深锁的眉头顿时舒展成耀眼的笑容。不难想象这名男子的皮克特祖先一定让罗马人不好过。
“嗯?什么事?”
他们啪地翻开警察证,然后同时阖上。男子一时间感到困惑,然后再度露出怒颜。“我是诺桑比亚警局的麦克尼尔探员。”赛门仓促含糊地说,“我们接获报案说,文斯先生的住所有人闯入。我们无法进入屋内察看,不晓得你是否知道那儿有没有钥匙保管员呢?”
对方质问:“那个人没跟你们说吗?”他的口音让凯几乎听不懂他说的话。
“没有。”赛门以纽卡索口音说着,“我们联络不上他,大概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吧。”
“你们得找朵琳·艾略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了文斯的房子,第一个路口左转,她的小屋就在下面。她帮他看管房子。”男子开始将门关上。
“多谢。”赛门无力地说。
男子说:“喔。”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门用力关上。
半个钟头后,他们拿到了进入杰可·文斯临时住所的钥匙。不幸的是,朵琳·艾略特太太坐在凯的乘客座上与他们一同前往,决心要确保笨手笨脚的警察不会伤了杰可的宝贝住所。为了那个老女人着想,凯只能希望他们不会在杰可·文斯沉重的木门后方,发现她所害怕的事情。
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大门随即开启,然后东尼走上车道。每走一步,他便越发融入自己为这场会面所选择要扮演的角色之中。他要让文斯觉得自己还不确定真相为何,而且可以轻易被蒙骗过去。他有把握能在两人当中明显扮演弱者。这是很冒险的一种策略,但是他有自信能掌握得宜。
文斯满脸笑容地打开门,并喊着东尼的名字跟他打招呼。东尼只能让自己在内心被迷住,表面上则装出微微困惑的样子。“很抱歉,你错过米琪了。她跟几个朋友到乡下度周末。但是我不想错过跟你见面的机会。”他一边领东尼进门,一边继续说着,“当然,前几天我在我太太的节目上看过你,不过我在我最近的活动上也注意到你。你应该过来打声招呼,介绍一下自己。那样我们在今天之前就可以先聊聊了,省得你还得跑一趟伦敦。”他是魅力与温柔的化身,他的话语里流动着沉着与和缓。
“其实,我要找的不是米琪。我是来和你谈谈夏兹·波曼的。”东尼试着显露拘谨与尴尬的样子。
文斯一时间显得费解,然后说:“喔,对,那一名不幸遇害的探员。这样啊。我搞混了,以为你是要谈其他的。那你真的与警方一同侦办这个案子吗?”
“如果你还记得我在你太太所做的访问中说过,我负责带领夏兹所属的单位。所以自然地,我也参与了调查行动。”东尼说道。东尼躲藏在拘泥、正式的面具后面,这会让文斯感觉到他不自在。
文斯的眉毛一挑,灵活的蓝眼睛充满戏弄的意味,一如在电视上所见的那样。“我听说你在调查行动中的处境与以往完全不同啊。”他和善地说,“你不是问问题的那一方,而是回答问题的人。”
东尼意识到,不管他是如何搜集的,文斯的内部消息可能会变成他自身的优势。如此一来,情况真的会如他向克莉丝概述的那样演进。“你的消息很灵光。”东尼试着让自己听起来很不情愿,“但是我向你保证,虽然我与警方各自行动,但是我会将所发现的证据在适当的时机交在他们手中。”这句话布下他是单打独斗的概念。
“而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文斯随意地靠在螺旋向上的楼梯中心柱上。
“我有一些录像画面,我想你可能可以协助我更了解一些事情。”东尼拍拍外套口袋说。
从他寒暄到现在,文斯首度看起来微微仓皇失措。他一度面无表情,然后随即再度露出金童的笑颜。“那么我建议你跟我上楼去。我在顶楼有一个房间,用来为一小群筛选过的观众播放影片。”他朝旁边移动一步,用真的手臂优雅地一挥,示意东尼应比他先上楼。
东尼步上楼梯。他告诉自己,不管他们在哪一个房间,克莉丝都依旧能听得到他的声音,而如果情况变得危急,她会有足够的时间采取救援。他希望如此。
他在楼梯平台停下脚步,但是文斯无声地指示他继续爬上下一段阶梯。当他们抵达顶楼平台时,文斯说:“右边第一扇门。”一个四面三角锥形天窗让此处明亮得令人惊讶。
东尼进入一个狭长的房间。房间另一头的墙面几乎为投影幕所占据。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拴在地上的手推车,上面放着一台录放机与一台投影机。其后,无数的架子围绕着一张影像编辑工作桌。桌上满是录像带与底片盒。一组以木头为支架、看起来颇舒适的皮革躺椅为室内唯一的家具。
窗户让东尼的心为之一沉——虽然窗户是透光的,但是显然覆盖了某种外层。如果东尼留意周遭环境如同他留意文斯一般,他将会注意到早期官方在政府建筑物里进行一些不想为外人知的事情时,所会采取的预防措施。窗户上的覆盖物让无线电波无法穿透,防止电子窃听,再加上墙上的隔音板,保证让这个房间实际上与外界完全隔离。他可以尽情叫喊。克莉丝·狄凡将永远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
克莉丝看着荷兰公园公寓,心里纳闷该死地该怎么办。无线电源先清楚传来东尼与文斯的声音,然后顿时间安静无声。她听见最后的一句话是文斯说:“右边第一扇门。”这甚至还不足以让她听出他们究竟在哪个房间里,因为她不知道楼梯是朝哪个方向转。
克莉丝起先以为是设备出了问题——线路松脱、电池移位。当她火速查看一切能检查的地方时,恐怖的几秒时间飞逝。虽然对讲机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但是录音机的转轴还在转动。她抓着额头,试着厘清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打斗声,没有迹象显示发报器被发现。甚至有可能是东尼将机器关掉了,例如他发现所处环境会造成电磁波反馈而让自己泄底。文斯曾说到一间特别的放映室,这种地方正好可能放有对电磁波敏感的设备。
她可以感觉自己开始惶恐,而且因此自我厌恶。东尼可能发生任何事,他正与凶手共处一个屋檐下,一个他完全预料会杀了自己的男人。
她可以,也应该,试着拨打他的手机。他们曾同意,拨打手机是最不得已的手段。嗯,面对无声的无线电,她想尝试做什么也无用。克莉丝按下记忆键,叫出东尼的号码并按“通话”。先是一会儿的寂静,然后听到熟悉的三个声响,接着令人气愤的女性声音平静地说:“很抱歉。您所拨打的号码没有响应。请稍后再拨。”
“该死,该死,该死。”克莉丝低吼。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或许会让东尼的计划功亏一篑,但是也好过让他像这样命在旦夕。克莉丝跳下车,跑上通往文斯公寓的路。
东尼对于自己身处险境不以为意。他转身面向文斯说:“你的设备不错。”
文斯不禁沾沾自喜。“这些是用钱所能买到最好的设备。那么,你想要我看些什么呢?”
东尼将录像带递给文斯,看着他将带子推进机器里,并且注意到当文斯在自己的地盘上时,肢体障碍变得较不明显。陪审团可能很难相信,他会像为夏兹·波曼的车子加油时那样地笨拙。东尼在脑袋中记下,为了在法庭上站得住脚,他得建议警方进行现场重建。
文斯说:“坐啊。”
东尼选了一个眼角余光刚好能看到文斯的位子。在录像带开始播放后,文斯用遥控器调暗灯光。东尼已经准备好进行下个阶段的对质。首先播放的是易容的文斯出现在高速公路加油站的未强化影片片段。录像带播出不到三十秒,文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乎像个咆哮。随着影片继续播放,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声,音调也越来越高。东尼这才意识到——这男人在笑。“那个人是我吗?”他终于在狂笑间挤出这句话,将露齿咧嘴的笑脸转向东尼。
“那是你。你知道,我知道,而且很快地世界上其他人也都会知道。”东尼希望自己有表现出正确的语气——一种介于虚张声势与嘀咕之间的语调。一旦文斯深信对方掌控了一切状况,便有可能犯下错误。
文斯的眼睛从东尼身上扫过,回到屏幕上,强化过的影像以慢动作放映着。观者若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人,就不难不注意到影片中的男子很像现实中正握着遥控器的男人。“哎呀。”文斯讽刺地说,“你以为有人会用这种明显修过影像的东西来成立案子吗?”
“不只是这样。”东尼温和地说,“继续看。我喜欢你回到利兹善后的镜头。”
文斯不理会他,径自按下按钮停止录像带的播放。他将带子抽出来,丢还给东尼——全是以单手流畅地做出动作。“我的动作跟他不一样。”文斯轻蔑地说,“如果我像那个人一样那么不适应自己的残疾,我会为自己感到很丢脸的。”
“那是一部你不熟悉的车子、一种不寻常的状况。”
“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你得再加把劲儿才行。”
东尼将自己撰写的报告副本丢给文斯。后者以职业运动员的反射能力,实时伸出左手抓住档案。他翻开第一页,粗略地瞥了一眼,嘴巴与眼睛周围的皮肤紧绷了片刻。东尼可以感觉到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意志力阻止文斯做出更剧烈的反应。“全在里面。”东尼说,“你的被害人选集、你跟她们的合照、她们与吉莉惊人的相似、芭芭拉·芬维科残损的手——全都显示与你有关。”
文斯抬起俊俏的脸,可怜地摇摇头,不屑地说:“你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这只是一堆间接垃圾、一堆造假的照片。你晓得每年有多少人跟我合照吗?唯一让人惊讶的是,就统计学而言,当中绝大多数人没有遭杀害。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希尔博士,跟先前的波曼探员一样。”
“你的伶牙俐齿没有办法让你跟这件事划清关系,文斯。这些根本不是巧合。全国上下没有陪审团会对你的说词信以为真。”
“全国上下的陪审团里,半数以上的人都是我的粉丝。如果我说这是子虚乌有的迫害,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如果我再听到关于这件事一个字,我不只会派律师去找你,我还会告诉媒体你这个为内政部工作的可悲小男人迷上了我的太太。你被骗了,就像所有可悲的小男人一样爱上了电视屏幕上的形象。你以为只因为两人共进晚餐,她就会落入你的怀抱,好像我完全不知情似的。所以,你企图用一堆不存在的连续谋杀案来诬陷我,到时让我们来瞧瞧最后谁才是傻子,希尔博士。”文斯用右上臂夹住数据夹,把文件撕成两半。
“你杀了夏兹·波曼。”东尼说,“你杀了很多女孩,但是你杀死夏兹·波曼,你绝对不可能就此开脱。你可以随你意地撕毁我的报告,但是我们一定会逮到你。”
“我可不这么认为。如果这个数据夹里有任何真的是证据的东西,现在站在这儿的会是一群资深警察,而不是你。一切都只是你的幻想,希尔博士。你该寻求协助了。”
在东尼能做出回应前,门旁边的墙上一颗绿色的灯开始闪烁。文斯大步走去,拿起一支话筒。“是谁?”他聆听了一会儿,“你没有必要进来,警探,希尔博士正要离开。”他挂上话筒,打量着东尼,“如何,希尔博士?我说得没错吧?或者我需要打电话给比狄凡警佐更能理性处理波曼探员遇害一事的警察们?”
东尼站起身,“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文斯仰头大笑,“难怪我在内政部的朋友们会觉得你的事业前途堪虑。听我的劝,希尔博士,给自己放个假,忘掉波曼的事,过自己的生活。你显然已经操劳过度了。”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尽管向世界展现虚假表象的经验丰富,他也无法阻止从和蔼的表情背后泄露出的忧虑。
东尼克制住想将内心欢腾形于色的冲动,故意带着战败的颓丧神态举步走下楼梯。虽然跟先前向克莉丝·狄凡所透露的计划不甚相同,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成功应付这件难事,但是大体上他达成了所预计的事情。东尼心满意足地缓步走过门廊,步出杰可·文斯的大门。
小礼拜堂是为一群为数不多,但是热情虔诚的会众所搭盖的。简单,可是比例十分完美,凯站在门廊上想着。起居空间的改建很有品味,保有通风的感觉。文斯挑选的家具摆设,线条干净利落,唯一的装饰是一系列铺在地上、色彩鲜艳的波斯地毯。单人房里有料理台、一小块用餐空间与客厅;客厅里有一对沙发摆在低矮石板桌的两个角落。房间另一头建了一个架高的寝间;寝室下方的东西看起来像一张挂满工具的工作台。凯看着赛门与里昂在房间里四处走动,表面上找寻虚构入侵者的迹象,她感觉胃部兴奋地一阵紧缩。
在凯身旁,五十几岁的朵琳·艾略特像一栋宽矮的圆顶塔楼般四平八稳地站着。她面无表情,仿佛厚重的哈德良城墙石块。“你们说是谁报警有人闯入的?”她询问道,小心守护着她作为杰可·文斯隐居处看管人的权利。
“确实情形我不很清楚。”凯说,“我想是从车用电话打来的。有人开车行经这里,看到里面有手电筒的闪光。”
“今晚一定很清闲,让你们三个人出来查看这种事情。”尖酸的语气显示出当地警方的办事能力通常没能达到她严苛的标准。
“我们刚好在附近。”凯说,“我们直接改道过来比派遣其他警察来得容易。再者,”她加上一抹吐露秘密的笑容,“尤其事情跟杰可·文斯这种人物有关的时候,嗯,我们会试着更卖力一点。”
“唔,那这两个人,他们以为自己在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