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装作没注意到呢?一定会感觉到的啊。他们干劲十足,像是夜店里弥漫的男性荷尔蒙。你难道不担心他们只是把特别小组当做踏脚石,想借此开拓自己的辉煌事业吗?”
东尼摇摇头。“不会。也许当中有一半的人会利用特别小组作为跳板,追求更好的发展;另外一半的人却认为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最后会爱上侧写,而且永远不想做其他的事。”
“说说看有谁。”
“赛门,从格罗斯哥来的年轻人。他拥有很特别的性情,绝不盲目相信任何事。戴维警佐,他喜欢侧写,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讲求方法与逻辑却又很有趣的事情。不过真正的明日之星绝对是夏兹,她自己还没发现,但是她已经深深着迷了。你不觉得吗?”
她点点头。“她是一个执著的工作狂,而且迫不及待地想好好分析外头那些疯子的脑袋。”她把头侧向一边,“你知道吗?”
“什么?”
“她让我想到你。”
东尼看起来不知道该哭还该笑,只好露出一脸茫然。“真奇怪。”他说,“她也让我想到你。”
“什么啊!”卡萝惊呼一声。
“今天下午的报告,基本工作做得很扎实。她所辨别出的类群绝对值得进一步讨论。”他双手一摊,睁大了眼,“可是就此做出杰可·文斯是连续杀人犯的结论,这大概是继你在布拉德菲尔德一案的精湛演出之后,我所见过最无与伦比、最具想象力的事了!”
对于他的夸张举止,卡萝不禁笑了出来。“但是最后被我说中啦。”她抗议道。
“你或许说中了‘事实’,但是你打破了一切逻辑定律和或然率。”
卡萝逗弄地:“说不定夏兹是对的,而且也许我们就是比男人更善于做侧写。”
东尼咕哝道:“我不否认女人比较擅长侧写的可能性,但是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觉得夏兹是对的。”
卡萝拉了个鬼脸。“再过六个月,她会对于自己说出这种提议而感到不好意思。”
“警察可是也会胡闹的,他们或许会设计她上《文斯敲敲门》。”
卡萝打了个冷战。“我完全可以想象杰可·文斯被那对超凡的眼睛盯得一动也不动,然后夏兹质问,‘一九九三年一月十七号晚间,你人在哪里?’”
当他们两人止住笑时,她补充道:“关于我的连续纵火犯,我非常想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见解。”
“嗯。”东尼说。
她举杯敬酒。“敬这个莫名其妙的团队。”
“愿魔鬼注意到我们在死之前,我们早已进了天堂。”他风趣地响应道,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卡萝看了看手表沉吟。并不是她得赶往何处,只是她需要一点思考时间——是否应该见好就收,让一切停留在这样愉快的关系里;或者冒着最后可能恢复与彼此有所隔阂的风险,留下来再喝一杯。她决定不要心存侥幸,满是歉意地摇摇头。“恐怕不行。我想赶在刑事侦缉部的晚班团队消失在暮色里之前,找他们谈一下话。”她咽下最后一口啤酒然后起身,“很高兴我们有机会聊聊天。”
“我也是。星期一回来一趟,到时我们给你一些东西。”
“太好了。”
“开车小心。”当卡萝转身离去时,他说道。
她回过头。“我会的。你也保重。”
然后,她就这样走了。东尼又坐了一会儿,盯着空酒杯,思考什么样的人不是为了追求性刺激而纵火。当灵光自脑中一闪而过后,他起身独自走过一条条脚步声回荡的街道。
像洗发精跑进眼睛一般令夏兹双眼刺痛的不是同事们的嘲笑,甚至也不是卡萝·乔登隐喻性的安慰,而是东尼的同情。东尼表现得很仁慈,不过却没有对她突出的成果或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惊讶。她很有勇气说出那些会招来麻烦的话、她真的有进取心,但是落入了因为巧合而得意忘形的陷阱——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如果东尼表现出不屑一顾甚至高人一等的姿态,她还会好过些,但是东尼的怜悯明显透露出感同身受,令夏兹的熊熊怒火掩盖了绝顶的失望。她最难以置信的是,东尼甚至自揭疮疤地讲了几个自己投身侧写工作早期、贸然断定了错误结论的往事。
令夏兹不知所措的是精神上的善意。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而且她的出生是个意外。她的父母对彼此的热爱更胜于女儿对亲情的需求,因此她早已学会不期待任何温柔与宠爱过日子。她曾因为行为不端而受责备,因为成功而得到敷衍了事的称赞,但多数时候她被忽略。自孩提时,她便力求表现。她渴望得到父母的赏识,因此极度勤勉用功,不过取而代之给予认同的往往是老师们。对于课业他们随口说出的评语是夏兹唯一学会自在以对的赞美。然而东尼发自内心的好意让她感到困惑与不适,她可以承受卡萝·乔登就事论事对她的报告抱持赏识,但是东尼的同情令她心绪不宁,也激发她决定去做某事,证明他的怜悯是多余的。
经历一败涂地的隔日早晨,夏兹没有用一双蓝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用眼神凶狠地剥去他们的自信。她只是默默忍受同事的嘲弄,甚至试着与他们一同打趣说笑。不过她的思绪在和蔼可亲的表象下翻腾,反复思索如何进一步找到方法证明自己是对的。
势必得做的一件事,就是努力搜寻失踪人口纪录,找出符合模式的其他案件。在外勤巡逻的日子里,夏兹得知每年二十五万的失踪人口中几近十万人年龄低于十八岁。当中多数人纯粹为了离开不喜欢的工作所赋予的压力,或是无法给予他们任何东西的家庭;其他人则为了逃离逐渐无法忍受的生活。有些人被“都市里人人可以致富”的谎言所诱惑;而少部分的人是非自愿地被抓走,离开熟悉的世界而被推入地狱。不过光是浏览案件报告摘要几乎不可能分辨失踪者属于哪一种类别。即使夏兹能说服心存怀疑的同事们加入搜寻行动,找出其他的可能受害者所需要的资源将远比特别小组目前所能运用的来得更多。
当东尼宣布下午为个人研究时间时,夏兹内心的不耐好不容易得到缓和。现在她终于可以进行一些事情了。夏兹回绝了与赛门到酒馆用午餐的提议,然后直接前往城里最大的书店。几分钟后,她拿着《电视上的杰可:你所不知道的内幕》与《勇士:一个英雄的真实故事》站在柜台前结账。前者是以刻薄的文笔而驰名的伦敦新闻专栏作家陶许·巴恩斯用个人观点所撰写的书;后者为米琪·摩根在与杰可结婚后不久,首度为他发行的最新出版品。东尼说过,即使夏兹对于受害者共通性的观察是对的,凶手也更有可能是文斯的随行人员,而非他本人。这些书籍也许有助于排除他的嫌疑,或者对她的理论提供确证的支持。
夏兹搭一小段路的公交车回到家。她啪地拉开一罐健怡可乐,然后坐在书桌前直接开始阅读作为妻子的米琪对于杰可·文斯丰功伟业的崇拜。出色的运动员、无私的英雄、不屈不挠的战士、无与伦比的播报员、不懈的公益人士与绝佳的丈夫。在夏兹强迫自己阅读这本圣徒传记的同时,她开始觉得拆穿他人完美得令人作呕的假象或许会是一件乐事。如果她的初步推测正确,那么拥有全然虚假的表面形象绝不会是杰可最大的品格缺陷,他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
随着全书进入末了,夏兹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意味着她必须正视那个一直被抛诸脑后的问题,这是连续杀人犯调查中最常出现的经典疑虑: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情?虽然各自过着如此忙碌的生活,但米琪·摩根怎么可能与一个少女绑架谋杀犯同床共枕,却丝毫没有发觉他的思想扭曲呢?而且如果她知情,或者只是怀疑过,她又怎能无动于衷,而且日复一日摆出专业的同情与沉着,坐在摄影机前访问命运的受害者与胜利者?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除非东尼是对的:凶手不是杰可本人,而是粉丝或工作人员。夏兹将这些疑虑暂时搁置一旁,然后开始阅读《电视上的杰可》,不过这本书充其量只是以轻蔑的态度描写同一个神话,而且记录了不同的趣闻轶事罢了。书中最恶毒的文字莫过于批评杰可·文斯在工作上是完美主义者,咒骂中只要一句腐蚀性的话,甚至就能令电视圈最难缠的人剥去防护罩——从这些评语上根本看不出杰可是个有杀人倾向的疯子。
不过夏兹或许没有完全被这些假象所蒙骗。对于一个找寻连续杀人犯特征的人而言,这两本书还是透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杰可的确比一般人具备更多会造成行为偏差的因子。基于这一点,夏兹到目前仍视他为头号嫌疑犯。虽说凶手也有可能是他身边的某个人,但是经过研究后,她尚未发现任何与原始理论相抵触之事。
夏兹阅读两本书的同时也做了笔记。在初步研究工作的尾声,她开启笔记型计算机,点选先前为侧写课程所建立的数据夹。当中第一个档案为“犯罪者特征核对一览表”。正如其名,调查者可以利用这个窗体所列出的潜在指标物判断嫌犯是否为不可忽视的对手。夏兹打印出一览表,对照笔记开始一一核对,并且不时回头查阅书籍内容。查对完成后,她差点满意地尖叫出声。事实证明她并不是疯了才认为文斯是杀人凶手。夏兹打算向东尼·希尔提呈一份新报告,报告内容的第一部分是他绝对无法忽视的。她打印出档案,做了二度确认,并且露出满意的笑容。
夏兹对于结语特别感到满意。她认为结论简单扼要,但清楚提供了读者所需要的一切信息。她希望能将研究扩大到与文斯以及米琪·摩根相关的新闻剪报,尤其是八卦小报与专栏,但是若对任何报纸数据图书馆提出正式申请,便会引人臆测而打草惊蛇。事态严重,夏兹甚至不敢信任任何私人人脉。
她思量是否要将这份新的分析报告交予东尼。她知道这还不足以改变东尼的想法,但是有人正在杀害少女,而且权衡过各种可能性,并且思考犯罪发生迄今历时多久以及他的生平背景潜伏着多少指标物后,夏兹认为杰可·文斯就是她要找的人。一定有能够让他自曝弱点的事物,而她打算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