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吃完盘中剩下的香料热炒与印度饼,并且细细品尝着最后一口佳肴。“这,”她恭敬地说,“真是好吃极了。”
“锅里还有呢。”玛吉·布兰登说着,将沉重的烤锅菜推给她。
卡萝呻吟道:“我的肚子已经装不下了。”
“你可以带一些回家。”玛吉告诉她,“我晓得你那种疯狂的工作状态。你才没有时间做饭呢。约翰当上总探长的时候我曾经想问他的警长上司,亲属是否能搬到史卡吉尔街上的拘留室。因为似乎只有那样,孩子才有机会见到他。”
东约克郡警局警察总长约翰·布兰登摇摇头,深情款款地说:“我太太是个大骗子。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让你内疚,好使你认真工作,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无须为你的部门担心任何事。”
玛吉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我真是那样似的!你以为他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呃?”
卡萝眼光犀利地看了布兰登一眼。这是个好问题。如果要说世上有谁天生一副死人脸,那就是布兰登了。他的脸上——凹陷的两颊、眉宇,甚至鹰钩鼻——全是细细长长的垂直皱纹,铁灰色的头发也笔直得像地图上的网格线,加上他又瘦又高,并且开始出现老年驼背的迹象,他只需要带上一把长镰刀就可以参加死神的角色甄选了。她思量着她的选择:或许今晚称呼他“约翰”,但是到了周一早上便恢复成“布兰登先生,长官”。最好别与上司的私交过从甚密。“我认为是婚姻的关系。”她不带恶意地说。
玛吉顿时哈哈大笑。“真是一个既婉转又迅速的回答,呃?”她好不容易才继续开口说道,并伸手越过餐桌,拍拍丈夫的肩,“你让卡萝离开布拉德菲尔德的酒池肉林,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是对的,亲爱的。”
“说到这个,你们搬到这儿还适应吗?”卡萝问。
“这个嘛,虽然房子是警察公宅,”玛吉一边回答,一边挥手指着亮白的墙面与油漆装潢,“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够好了。我们把布拉德菲尔德的房子租出去了,你知道吗?再过五年,约翰就服务满三十年了。退休之后,我们想搬回去。我们的根在那儿,朋友也在那儿。到时候,小孩也都毕业了,所以对他们而言也不算是再度离乡背井。”
“玛吉没有明说的是,她觉得自己像个身处在非洲部落的维多利亚时期传教士。”布兰登说道。卡萝还记得他们住在布拉德菲尔德时餐厅里的大理石花纹——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对比。
“喔,你不得不承认东约克郡跟布拉德菲尔德是有点不一样。这里景色优美,但是开车半小时内找不着一间像样的电影院。整个辖区内好像只有一间书店会卖畅销书以外的书籍。至于歌剧——你就别想啦!”玛吉起身收拾空碗盘,嘴上不甘示弱地抗议着。
“让孩子在不受市中心影响的环境里长大,你不觉得比较开心吗?远离毒枭的魔爪?”卡萝问。
玛吉摇摇头,“他们在这儿太与世隔绝了,卡萝。在布拉德菲尔德的时候,小孩们有来自各种文化背景的朋友——中国人、加勒比海黑人,甚至还有一个越南小子。但是在这里,大家只跟自己人混在一块儿。除了在街角游荡之外就没别的事可做了。老实讲,我愿意冒险让孩子住在都市,如此一来他们在享有各种发展机会的同时,也能在都市中磨炼避开麻烦的能力。人们把这种乡间生活想得太美好了。”说着,她便走进了厨房。
“抱歉。”卡萝说,“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大地雷。我不该提的。”
布兰登耸耸肩,“你晓得玛吉的个性,有什么事她不吐不快。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在村里管东管西,快乐得像头猪了。再说小孩们挺喜欢这里的。你呢?你的小屋是什么样子?”
“我爱死了。卖给我房子的那对夫妻把屋子整修得非常完美。”
“那我很惊讶他们居然会把它卖了。”
“离婚。”卡萝简洁地说。
“啊。”
“我想,比起婚姻的失败,他们反而比较难过失去了这栋房子吧。你跟玛吉得来我家吃顿饭。”
“如果你找得到时间采买的话。”玛吉端着一大壶咖啡回到餐厅,阴郁地说。
“喔,最差的情况顶多是我让尼尔森出去抓一只兔子回来就行啦。”
“它沉浸在乡间生活才有的狩猎机会里吗?”玛吉冷冷地问。
“它以为自己死了,进了猫的天堂。你或许渴望都市,不过它可是一夕之间变成了乡下男孩,快活得不得了。”
玛吉为约翰与卡萝斟上咖啡,然后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要留下你们两个继续聊了。我知道你们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但是我答应凯伦在她看完电影之后去赛福德接她。这边的咖啡足够让你们到清晨都还醒着。如果肚子饿了,冰箱里有奶酪蛋糕。不过安迪应该十点左右会回来,所以你们最好在那之前就先把甜点吃了。我发誓那小子的肚子里一定有蛔虫,他的食量大得惊人。”她突然弯腰在布兰登的脸上深情地一啄,“祝你们聊得开心。”
卡萝无法遏制一种自己其实被行家设计了的感觉。她啜了一口咖啡,静观其变。当布兰登开口之时,他的问题几乎一点也不令卡萝感到意外。“你在局里适应得如何啊?”他的语调随意,眼神却充满警戒。
“很显然他们提防着我。不只因为我是女人——女性在东约克郡的生物进化层级里只比狗高一点点,也因为我是警长的密探,从大城市调来鞭策他们。”她讽刺地说。
“我就怕你会因此被拖累。”布兰登说,“不过在你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一定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了。”
卡萝耸耸肩,“我的确有心理准备,不过情况倒是比我预期的来得好。或许他们还在做样子守规矩,但是我觉得赛福德中区刑事侦缉部是个不错的团队。虽然组织改组前他们被困在偏远地区,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们,他们也因此有一点怠惰、有一点闲散。也许部门里一两个人有一点入不敷出,但是我不认为组织有任何根深蒂固的恶习。”
布兰登满意地点点头。对于卡萝的能力,他所抱持的信任度一直是直线上升的。他直觉上知道卡萝就是自己想从布拉德菲尔德带走的资深警官。有她在赛福德定下基调,好的风气会传至其他部门,刑事侦缉部的文化也会因此得到改变——如果给她足够时间的话。布兰登一向不怕给予时间与批评。“现有的案子里,有任何让你感到困扰的吗?”
卡萝喝完咖啡,再为自己添了一杯。她将咖啡壶递给布兰登,后者摇摇头拒绝了。她皱着眉头,整理脑中大量的信息。“的确有一件事。”她说,“不过我们只是闲聊,不是谈公事,对吧?”
布兰登点点头。
“嗯,我在浏览隔夜案件的时候注意到似乎接二连三地有数起不明原因起火与疑似纵火案件。全都发生在晚上与闲置空间里,例如:学校、工厂、咖啡馆、仓库。火灾状况全都不严重,但是总的来看,所造成的损害其实很大。我集合了一组人马重新面谈先前的受害者,看看是否能找出任何共通点——关于财务或保险方面,但是没有什么成果。可是我亲自跟当地消防局长谈过,他提出一连串可回溯到四个月前的意外事件。他们无法百分之百地判定这些火灾是否为蓄意纵火,不过他说依照情况推断,在他的辖区里每个月会发生六至十几起人为纵火。”卡萝说。
“所以这里出现了一名连续纵火犯?”布兰登轻声地说。
“很难想到其他解释了。”卡萝同意道。
“你有什么确切的办法吗?”
“我想逮到他。”她露齿笑着说。
“那,还有呢?”布兰登微笑着,“你有既定的想法了吗?”
“我想跟这个已经选好成员的小组继续追查下去,而且我想建立一份犯罪侧写。”
布兰登蹙眉,说:“另外请人做侧写吗?”
“不。”卡萝激动地回话,“没有足够证据能作为这种花费的正当理由。我想我自己可以试试看。”
布兰登漠然地看着卡萝,“你并不是心理学家。”
“我不是啊,但是去年跟东尼·希尔共事的时候我学到很多。而且从那之后,我读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犯罪侧写的书与资料。”
“你应该申请进入国家特别小组的。”布兰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
卡萝觉得自己的脸像着火一般。她希望自己脸涨红的原因是由于葡萄酒与咖啡。“我想他们并不想找像我这种层级的警官。”她说,“撇开毕许总警司,没有人的警阶高于警佐。再者,我宁可管理辖区,认识这里的人和事物。”
“他们预计一两周后将正式开始运作,处理所有案件。”布兰登继续说着,“或许他们会欢迎一个比他们早一步开始学习侧写技术的人。”
“也未必。”卡萝说,“再说这是我的案子,而且我还没打算拱手让人。”
“好吧。”布兰登说,卡萝对于东约克郡警局的工作已产生如此强烈的占有欲,这一点让他感到兴味,“不过随时向我报告情况,可以吗?”
“当然。”卡萝说。她告诉自己,获得布兰登的许可,她终于可以完全如释重负。从现在起,当他们破了案,她将有机会让自己与团队获得辉煌的荣誉。然而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她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