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利玛窦规矩”与右倾

“见过姑娘。”徐光启面色如常,微笑行礼。

“见过。”龙华民压根儿不想搭理张诗芮,甚至对郭居静的结交异教徒的行为很是不满。

张诗芮再一次感受到了没来由的敌意,这次不仅是龙华民,还有周围的其他的教徒。但她还是礼貌地一一拜见。

张诗芮淡然的反应让徐光启眉头一挑,他率先开口问道:“张姑娘,天师现在府内?”

“回大人。家父病留应天,并未抵京。”张诗芮摇摇头。

“还望天师病体早痊。”徐光启遥祝。但心里中却盘算:病了?呵。还真是时候。

“谢过大人。”张诗芮拱手拜谢。

“姑娘,咱们上楼吧。”见寒暄得差不多了,丁白缨便走到张诗芮身侧,小声道。

张诗芮从丁白缨的语气里听出了催促的意思,她心有不解,但还是向耶稣会的诸位拜别:“我与好友在楼上有宴,便不打扰各位用饭了。告辞。”

“再会。”众人亦向张诗芮告别。

这场相会真是来匆匆、去匆匆。在绕过屏风的时候,张诗芮感觉到有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但回望丁白缨的师兄,却只看见一群正在喝酒吹牛的平常男人。

“师兄再见。”丁白缨向陆文昭挥手。但陆文昭却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轻举酒杯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根本不用问丁白缨身居何处,甚至不用刻意去查。信息已经够多了。丁白缨跟在张姑娘身后,明显是护卫。张姑娘虽然没向陆文昭作详细的自我介绍,但隔着屏风还是听得很清楚的。所以只需要找到天师府,就能够找到丁白缨。

“大哥,她们走了,要不派两个兄弟跟上去?”沈炼一心想搞个大案子。

陆文昭思考片刻,说道:“当然可以。但张天师的事不归我们管,要是弄不到有用的消息,额外的花费很难核销。”

“明白。”沈炼点点头,但还是带着一个校尉上去了。

你不明白,师妹不会让张诗芮乱说话的。陆文昭心想。

一刻钟后,日月摘星楼开始给耶稣会上菜。

“子先,我等何时可以面圣啊?”龙华民向徐光启敬酒。

“很遗憾,我现在无法告诉你确切的答案。”徐光启回敬。“你们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向通政使司呈递题本的时间。所以皇上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你们进京的事情。等到明天,我会以礼部的名义向皇上奏报耶稣会使团进京的事情,并恳请皇上恩准你们面圣。至于皇上什么时候批复、批复的结果如何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徐光启说皇上不知道耶稣会进京的事情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京师十六门,每道都有锦衣卫日夜巡防。从他们进城的那一刻起锦衣卫就开始向上传递消息了。

“那就劳烦子先兄了。”龙华民又敬一杯,表示理解。

万历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利玛窦由天津进入北京,三天后,由吏科给事中曹于汴润饰修改的奏疏递到皇帝面前:“大西洋陪臣利玛窦,谨献土物于皇帝陛下。臣本国遥远,从来贡献不通,逖闻天朝之声教文物,窃愿沾被余溉,终身为氓,始为不虚此生,因此辞离本国,航海而来,时历三年,路经三万余里,始达广东......”

这封经过润饰的奏疏极尽谦恭,完全是一副远夷藩邦仰求天见的口吻。

奏疏与贡物引起了神宗极大的兴趣,神宗一度想要见一见这些远洋献宝的异国人。但皇帝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破坏他自己定下的“绝不在太监和妃子以外的人面前露脸”的规矩。

最后,神宗没有召见利玛窦。而是派画师去给利玛窦画等身像,并靠着太监居中传话,来了一场没有面圣的“面圣”。

作为利玛窦的后继者,龙华民不可谓不清楚面圣的难度。

酒过三巡,徐光启以聊天的口吻询问龙华民:“教宗那边有回音了吗?”

教宗?一屏之隔的陆文昭注意到了这个词。“到重点了,仔细听。”他压低声音,然后把自己的无常簿也掏出来。

“教宗保禄五世已经允准用中文翻译圣经了。”龙华民知道徐光启在问什么。

万历四十一年正月,龙华民命令金尼阁神父返回欧洲,赴罗马向教宗保禄五世汇报在华教务,并向教廷提请,希望教廷能够允许在华耶稣会以汉语举行圣事,以中文翻译圣经。万历四十三年,教宗颁发诏谕,表示同意这个请求。

万历四十六年,金尼阁带着教宗的诏谕再次抵达中国。

“那教宗对‘利玛窦规矩’的看法如何?”徐光启轻轻举杯,微笑着问道。

“教廷仍在争论,并未得出确定的答案。”龙华民有些上头了。

“那会长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徐光启放下酒杯,拿起筷子,看了一眼郭居静。然后又将注意力投回龙华民。

“我当然还是那個看法。祭天、祭祖、祭孔等活动含有迷信、崇拜的要素。自是有违我教教义的。只要受洗入教,就应当抛弃之。”龙华民坚定地回答道:“既入我教,当拜我主。保禄以为如何?”

“呵。”徐光启没有作答,而是转身询问郭居静。“仰风以为如何?”

“尼科洛·隆戈巴尔迪!你这是背叛!”郭居静本不愿与身为会长的龙华民起争执,但这个问题涉及“利玛窦规矩”,郭居静也就不能再沉默了。

所谓“利玛窦规矩”,其实是利玛窦的传教策略和方式。

利玛窦总结了沙勿略、范礼安、罗明坚等前辈在中国传教的经验教训。认识到,想要使天主教传入中国,首先应该使天主教教义本土化。即使天主教教义与中国传统儒家学说相结合,也就是所谓的“合儒”、“补儒”、“趋儒”。

利玛窦知道,想要在大明广传圣教,要么得到皇帝的支持,要么得到士大夫群体的支持,至少不能让这两方都厌恶天主教的传教活动。为此,他不惜修改教规,以圣经附会四书五经。

比之前辈,利玛窦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对中国有更深刻的观察和领悟。他明白,中国的世界观或者是意识形态是全面的,是一个包括科学、技术、伦理、哲学的有机体。要使得天主教教义为中国接受,必须使它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即进行天主教的“中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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