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屏退左右,撑着额头把手递给他。到底是身体底子不好,昨天睡觉贪凉,今天一早就在头痛。还好没打喷嚏没流鼻涕……姜医生应该看不出来吧。男人垂眸按脉,指腹搭在青年的光洁手腕上,许久没有离去。直到像是发觉自己的心思,他才抽回手,言简意赅道:“感冒了?”柯丁有点心虚:“……嗯。”“喉咙痛不痛?”“有点发干。”姜太医不作声了,给他拟方开药,原本已经写了大半,又怕他觉得苦,重新拟着板蓝根的口味往药方里加了蔗糖甘草。废药方放在一旁,哪怕被勾去几笔也仍旧干净利落,字迹漂亮。新药方重新拟好写罢,好似楷帖般行云流水,看得更是养眼。柯丁悄悄看着,莫名觉得对方在宠着自己,但只觉得也许是错觉。姜熠忽然道:“你和柴朝虎很熟?”“小柴?”柯丁笑道:“他性格很好,遇到事很能帮忙,我感觉人很不错。”姜熠轻轻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屋内旁侧,道:“从五品过得这样清苦?”“古代人生活条件也就这样。”柯丁并不在意:“你想想皇帝的床也就那么大点,还是席梦思舒服。”姜熠起身去确认他的被褥枕头,微微叹气。“你怎么可能睡得惯瓷枕,我下午做了药枕唤人送过来。”“好——谢谢姜医生!”柯丁本来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小柴队友,想到那家伙像柴犬一样的热乎性子心情很好,道:“你回去以后帮我跟小柴也问个好哦。”姜熠俯身理着床褥,淡淡道:“知道了。”柯丁很乖地斟好了茶,还把点心往姜熠的方向推了推。“你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好像按宫里的规矩,太医院头子一般都是给三品以上的看诊。何况现在还日子特殊。“听说皇帝重伤不起,夜里都在叫唤喊疼——”“但你感冒了。”但我想见见你,想看见你哪怕伪装的样子,听你说随便什么。柯丁停顿片刻,有点茫然:“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我不知道。”姜熠坐回他的身边,话虽到了嘴边,仍平淡道:“药记得按时喝,你用的这个身体小时候生过几场重病,不经风。”柯丁轻嗯一声,笑着说谢谢。恰在此时,系统忽然支棱了起来。“有人来窃听了!就在窗户边上!”“谁的人?”“皇上的人,本来是每日轮值盯着你,因为皇上自己把自己揍了个半死,所以临时过去增援,这会儿刚回来。”柯丁还想问问小皇子的近况,比手势让姜熠注意下窗外,字正腔圆道:“let''s speak english ok?how about the prince with heartdisease?(说英文成不,小朋友咋样?)”姜熠听得好笑,颔首答应,不仅回答了相关问题,顺便帮他矫正发音。虽然在美国留学很久,但姜熠的语言模仿能力极强,说话时不疾不徐,每个单词都咬字很是漂亮。言毕情况,姜熠随手把几个医学词汇用中英文对照写给他,旁侧批注音标用法,一切都是信手拈来。柯丁学得很是认真,跟着全都念了一遍。“下次帮你补英语。”他用外语道。柯丁说英文还是有些磕绊,口语练习地不算多,此刻有些羞耻地用英文道:“我先前学的可能有些刻板,听说外国人根本不像我们课本上那样聊天。”姜熠轻笑,帮他继续矫正语法,道:“如果有机会,我陪你一起看外面的世界。”皇上梦魇的事情终究还是不胫而走,以至于宫外许多游方郎中都递了或真或假的药贴,有意帮圣上纾解困境。连着十几天,萧世铮都无法正常行走饮食,大半条命彻底折在这顿狠厉鞭刑上。他当初对锦昭容毫无怜悯,每一鞭子都抽得是狠手。刀子挨到自己身上,才终于是知道痛了。他头几日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从筋骨到皮肉的撕扯疼痛,泪水不住地流。这可是至尊至贵的龙体,平日里哪怕是断根头发都会有许多人跪下请罪,如今却狼狈成这副样子!萧世铮在养病的日子里已经彻底看清时局情况,也认清了顾心清对自己有致命的压制能力。——若是以这般情况苟活下去,便是没有寿数扣尽的事情,他也断然无法再以稳定心智把握住江山社稷,三军六司迟早都要造反弑君!一旦打定了主意,萧世铮再不犹豫,在自己还没有办法下地行走时便吩咐下去,把顾心清提升到正一品凤君,位同副后,且二度赐号为瑞,更让诸多赏赐如流水般送进瑞凤君的殿里。宫里最好的朝星楼只赐给了瑞凤君一人,还允许他随时接家眷入宫小住,但是顾父被查出薄待妾室,在儿子高升时不但被贬官夺位,听说出门喝酒时还被人打了好几顿。一切都古怪违礼,但连向来贤德的皇后都一声不吭,大臣们大概都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只有几个愣头青跳出来反对。等熬到能勉强上下轿辇了,萧世铮才终于能走出宫殿,第一时间前往朝星楼。当事人这些日子吃吃喝喝,气色显然好了很多,脸上有了浅浅的婴儿肥。萧世铮见到他,终于再无贪恋容颜的半分心思,此刻说话都有气无力。“从前种种,是朕的不是。”顾心清挑起眼皮子轻轻瞅了他一眼。“……是我的不是。”萧世铮改口道:“凤君,我已经把最好的位份,以及一切荣华富贵都给你了。”“我知道我做错过许多事,杀错过许多人,再给我个机会吧,求你了。”顾心清漫不经心地剥着荔枝,轻笑着开口。“那你跪下吧。”第114章 暴君x替嫁x小土狗(16)此话一出, 萧世铮的指甲都刺进了掌心里,面上神色亦是恼怒又惊恐。他深知这些日子的苦难挫折都来自于谁,直到如今也没有放弃去请道师圣僧前来除恶, 可既定事实便是, 自己在无知无觉中就可能被眼前的顾心清重下杀手, 一顿鞭子抽到自己恨不得把心肺都呕出来。如果跪了——天子颜面,真龙威严,乃至整个国家的尊卑, 要放到什么地方?!如果不跪,后面又有什么?咽下去的米饭化成尖钉,还是喝下去的水变作穿肠毒药?!萧世铮至今都难以想通,明明每一鞭子都落在锦昭容身上,而她也确实奄奄一息地被抬回东宫, 至今都没有完全康复。可连带着自己也被同样的凌厉鞭子打到痛哭流涕,这是崂山道术,还是邪门妖法?!宫里最忌讳厌胜之术, 若是有宫妃太监藏了个傀儡娃娃、纸人木偶, 多半都不能善终。但活生生的邪法降临到皇帝自己身上,事情性质就立刻反转过来。他要哄着顾心清, 要宠着他,给予最多的恩典和赏赐, 此刻对方还轻飘飘地让他跪下。他——去跪一个庶子?!跪一个男宠?!顾心清以指尖抵着额头, 见萧世铮久久无言, 淡笑道:“陛下若是没有想好,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我要去休息。”萧世铮骤然间决定了什么,猛然抬头道:“不。”“我跪, ”萧世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跪的是因果轮回,跪的是大罗神仙,请尊驾受我一拜。萧某知错。”“不,”顾心清淡淡道:“我不是神仙。”“你是跪给我顾心清。”“你若是有意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今后也未必能平安康健到哪里去。”话已至此,已经是明晃晃地撕破脸了。萧世铮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道:“你……你不装了?”原先还拿什么因果报应来说事情,现在索性就不装了?!“你虐杀数百个无辜男女的时候,不也没有装吗。”顾心清温柔道:“我又用得着装什么呢?”萧世铮如同被当头棒喝,五雷轰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战战发抖。“你同我,到底是私仇,还是公怨?”“都有。”顾心清安宁道:“且都要你一一报还。”“岂有此理!”萧世铮怒骂道:“朕是一国之君,人王天子,岂是你能左右拿捏的玩物!”“那你继续派兵来杀我,派暗探来盯梢听角。”顾心清笑道:“一顿鞭子看来还没有满足你的胃口,我会多多准备一些。”男人呼吸断了几秒,倏然道:“我若是跪了,你便肯饶过我?”“我们之间没有交易。”顾心清缓缓起身,绕着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只有顺从,或者报复。”“你顺从我,广施恩德,厚待子民,也许还有几十年的活路。”“若是忤逆反叛,兴许便有更好的……解决你的办法。”萧世铮猛然间跌坐在地上,牙齿咬得死紧,双腿都在发颤。更好的——解决我的办法。他这辈子作恶太多,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内脏横陈的画面,更是想到自己也许会遭遇凌迟一般的痛苦。“你不敢,”萧世铮露出疯癫的笑容:“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踩在我的头上!”“你要吓我,你要诈我,假的——全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