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南京人都很忧愁。
方家人很忧愁,尤其是方家的婶婶很忧愁。
本来第一批的期权卖的很顺利,只需要恒光的人再小小的努把力,他们就可以拿到宝贵的三万两白银,然后用这笔钱去还衙门的欠债,方博谦就可以无债一身轻的,安安稳稳度过他的三年任期。
可是,方家出了一个败家子,叫停了这稳赚不赔的买卖,还另鼓捣出了一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注定要赔钱的二个月短期期权。
这下好了,两个月后,粮食价格一涨,哪怕是略跌,他们都得赔个底朝天。
金陵城的百姓也很忧愁。经过昨天疯狂的抢购后,今天来到恒光大厅的购买者明显可以感觉恒光的交易节奏放慢了。
昨天一份期权的签订时间不到一刻钟,今天花上三刻钟都还没办好。
柜台的理由是,他们专门的印花纸不够了,正差人去到处搜购。
鬼才信嘞,不过不信也没办法,谁叫国盈的期权只在他们一家发售,卖的慢就慢慢熬吧,反正总能买的到。
恒光商号的陈掌柜在接待应天知府贺云龙和上元县丞丘尚景时也很忧愁,他告诉二位大人,现在国盈的短期期权卖的很不理想,国盈那边现在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想求二位大人伸出援手。
贺云龙和丘尚景表面很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三人虚情假意的一番客套说辞后,终于签订了一份大合同。
贺云龙买下两个月期权两万五千石,丘尚景买下两个月期权一万五千石。交完定金,各签订三份合同,一份交给买方,一份留在恒光,还有一份交给国盈保存。
方华拿到贺云龙和丘尚景的合同后,倒没什么兴奋,两个人加起来才不过拿了四万石粮食。看样子他们还是太保守了。
“公子,四万石不少了,光他们交的定金就有一万两。”陈掌柜在一旁说道,
“听说贺知府和丘县丞为了尽快的筹到这笔的定金,还去钱庄拆借了一大笔。”
嗯,方华默然点头。因为前一阵的传销骗局,搞的金陵城里各家钱庄风声鹤唳,钱庄们都银根吃紧,也实在是贷不出多少银子。
“陈掌柜,咱们这批期权一共收到了多少定金,卖了多少粮食。”
“加上这两笔,总共两,卖出粮食石。”
“好,你回去找个理由,咱们这批期权今天下午也要停售了。”
终于停售了。陈掌柜松了一口气,直呼万幸,败家子毕竟还没有傻到家。
送走了陈掌柜,方华不得不开始琢磨最重要的事了。
这天究竟会不会下雨。
方华的未卜先知的能力是对于史书的信任,他在南京上大学时,参观过南京地方博物馆,看过这方面的地方志。
万历十八年,南京附近区,“田野尽赤,萧条枯槁。”
这一点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得到验证。而万历十九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会出现差错吗?
“灵儿,你父亲的病好了吗?”方华看着在自己房间里忙忙碌碌的刘亦菲问道。
“唉,”灵儿听公子问起自己老爹的病情,面色郁郁,放下手里的伙计,叹了一口气,
“本来请了林大夫过来看了,本来已经好多不少,可是今天早上起来又严重了,没办法都是老毛病。”
“走,咱们去你家看看。”
“公子,你这是要...”
“看望一下你爹,”方华微微一笑,说道:“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灵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喜的叫道:“我想起来了公子,你是会医术的。”
灵儿的家位于西方巷的一个小院落,距离上元县衙只有两条街,所以方华也就没有坐车,和灵儿结伴走了过去。
行不到两刻钟,拐过闺奁营街,就进入略显逼仄的西方巷,灵儿遥遥一指,方华就看见巷子尽头高高的马头墙。
青砖黛瓦,粉壁白墙,倒有几分徽州古建筑的模样,院落不大,小小的一进四合院模样,后面开着一个小小菜园。
灵儿上去叩门,结着绿色苔藓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俊俏的小脸。
“咦,允儿小姐?”
灵儿一见来开门的是庆余堂的林允儿,就有些疑惑,“是我爹请你们来的?”
“是的,赶紧进来吧,”林允儿正准备拉开门让灵儿进来,却突然看见落在后面的方华,吓了一大跳。
“允儿姑娘。”方华点头微笑。
“方公子?”林允儿显得有些慌乱,半天才想起了来敛衽行礼。
“我爹怎么样了?”绕过矮矮的壁照,灵儿直脚就奔向了刘坤的正房。
正房坐北朝南,本来是采光最佳的位置,但因为卧室房间的窗户是用泛黄的纸浆糊起来的,光线不足,显得有些昏暗。
里屋的床依墙而放,刘坤的腰要枕头托着,整个人半倚在墙上。床的左右站着他的两个儿子,憨憨的刘一阳和总挂着青龙的刘小虎。
在他们中间坐着的是林卫堂,林大夫正半眯着眼睛,细细的给刘坤诊脉。
方华打量着床上刘管家的模样,虽然天气闷热,他上身依旧穿着一件重裘,下面是一条亚麻长裤,裤脚卷起过膝,露出两条精瘦黝黑的小腿。
再看他的膝盖时,方华发现他的两膝关节肿大,膝面有多处硬结。双脚脱皮,边缘红肿。
“昨晚睡的怎样?”林卫堂问道。
“全身关节疼痛,连翻身都很困难。”刘坤虚弱的回答。
林卫堂让刘坤伸出舌头看看,只见他舌质较红,舌苔显白,且有发腻的感觉。
“爹,方公子也来了。”林允儿站在老爹身后,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嗯?”林卫堂看见站在门口的方华,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收回目光,对林允儿说道:
“现在开方,允儿你来记一下。”
“夫风本外邪,此乃风湿为病,当从表治,法当辛散祛湿:用桂枝1钱半,芍药1钱半,炙甘草1钱...”
写好药方,吹干墨迹,林允儿怯生生的问道:“爹,要不也让方公子来参详一下。”
林卫堂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同意。
方华接过方子,看着上面的娟秀小楷,又看了一下一左一右满脸期待的林允儿和灵儿,暗叹一口气,得罪就得罪吧。
“林大夫,能否让我也把一下脉?”
林卫堂让出了位子,方华的三根手指倒扣在刘坤的寸关尺三部,微眯上眼睛,细细的诊起脉来。
方久,方华收起了手指。
“怎么样?”林卫堂的问话又是期待又是挑衅。
“病人寸关虚浮,尺微沉,此为太阳证,且风湿邪郁久以成痹,林大夫的除湿止痛,温经逐寒的方子是没错的。”
林卫堂嘴角上浮,满脸都写着:小子,姜还是老的辣吧。
“但是,”方华顿轻咳一声补充道。
林卫堂的上浮到一半的嘴角拖了下来,一张脸也拉了下来。你小子不会又来吧。
“病人现在热暑却重裘不脱,说明体质已经内外表虚,不能再发汗解表了。”
林卫堂很不服气的问道:“那你说不解表这病怎么治?”
“也不是不解表,是不可单用发表,如果我来开方,我会用甘草附子汤加桂枝主之。”
“你这方子怎么说?”
“《伤寒杂病论》有云:风湿相搏,骨节疼烦,挚痛不得屈伸,近之则痛剧......甘草附子汤主之。甘草益气和中,附子温经寒止痛,桂枝祛风固卫,通阳化气,再加生姜温散助力。”
林卫堂细细咀嚼着方华的话,病人久病入里,且又爆发于突然,自己用的桂枝汤,虽可速去风湿,但只能去除肌表之证。而甘草附子汤可证久病,但效果缓慢。
但方华的甘草附子汤加桂枝,则兼取两方之义,即速去标,又开筋骨之痹。”
可恶,又让他给装到了。
“爹,你觉得这方子怎样。”林允儿小声的问着自己老爹。
林卫堂情不甘心不愿的点了点头。
“好,开方。”
很快药就煎好,灵儿伺候着自己老爹服下汤药,一剂药毕,二刻钟时间,刘管家表示关节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身体也能稍微转侧行动。
灵儿看着老爹渐渐恢复神色,激动的热泪盈眶,一个劲的感谢公子。刘一阳两兄弟都要给方华跪下,但被他一把拉起,为此还沾了满手鼻涕。
效不更方,方华继续给他们留了方子,原方上还加了麻黄、细辛两味,以增强祛风散寒,开闭止痛的效果。
这样一番折腾,日头已经渐落黄昏,方华和林卫堂父女就准备告辞回去。
离开之前,方华特意把灵儿拉过来问话。
“灵儿,你爹这病以前发作也这么厉害吗?”
“以前每年都会几次,但都不见这么厉害过。”
“一般发作都在什么时候?”
“以前一般也是在这个时间。”
“一模一样?”
“具体时间我记不清楚了,但我记得以前老爹每一次发作时,天都在下雨。”灵儿说这话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如此,”方华微微一笑。像刘管家这样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很多都有慢性损伤,最常见的就是风湿或者类风湿性关节炎。
随着温度和空气中的湿度变化,血液循环收缩,他们就容易因血液循环不佳出现一些炎症,而关节疼痛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公子,难道真的要下雨了。”灵儿抬着脑袋看着天空,太阳已经偏下去了,天色暗的发红,已经起了一阵风,吹在身上,闷湿闷湿的。
“你说呢?”方华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摇着折扇,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