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五魁

日夕勤事,秉烛达旦的十八房同考官们在经过数日的辛苦奋斗后。终于选出了推荐给主考官的“正卷”和“备卷”

明代考试法规定,如果有的话。“抡才大典”录取工作,皆由同考官先行批阅,并按一定之比例将拟取的卷选出,并贴条注明“荐”字,交给正副主考官,由正副主考官决定最终录取者

其中,正卷是指各房同考官按名额向主考官正式推荐的中式试卷,备卷则是当正卷被主考官淘汰后备用的“替补”考卷。

同时,在这些中式的考卷中,同考官们还会挑出一些格外优秀的文章,作为“程文”上报主考官。

“程文”是最后评定考生名次的重要依据,上报前需要得到所有各房同考官的一致认同。

当然,这一切主考官都拥有最后决定权,如果主考与其他考官发生矛盾,以主考的裁决为定。

主考官焦竑皱着眉头看着案桌上叠的老高的朱卷,这里是各房送来的正选考卷一百三十五份,备选考卷五十份。

相较与同考官们,他的工作倒是显得轻松的多。每份考卷他只需要细细的扫一便,再看看同考官们的评语合不合适,就可以决定一名考生最终的命运。

不过,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一份落选卷,让他有些犯难。

考卷由三房的同考官推荐上来,本来是进入正选。但再经过副考官卢相生手中后,直接被打入了落下。

现在卷子流到了焦竑的手里,等他最后的裁决。虽然他拥有最后决定权,但作为主考官,为了维护整个团队的和谐,他一般很少会推翻同考官,尤其是副主考的决定。

毕竟,考试只是临时的,大家以后还要同朝为官,副主考卢相生由应天巡按推荐,是南京翰林院的学士,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一个举子的名额,驳了对方的面子,以后大家可能很难再相处了。

焦竑没有看内容,而是先看了同考官和副主考的评语。

同考官是国子监的一个教官,焦竑对他的学问、治学态度都有不错的印象。这个同考官对于这位落榜的举子评价颇高,说他才思敏捷,文章老成,做的《四书》义是不可多得的好文,认为长题当以此为式。

文章被这个同考官推荐为“程文”,并得到其他十八房的同考官一致认同。

被推荐为“程文”的文章,竟然直接被卢相生打成落选,焦竑心中疑惑,又看了看他的评价。

只见卢相生对这位考生的评价是,文章尚可,本也可以成功入选,但该考生交卷过迟,可见其平时对圣人的文章并不熟捻,更当不得才思敏捷,姑让其落选。

考生交卷的早缓也是考官对于其评价的重要依据,焦竑此时并不觉得副主考的评判有什么问题。

只是,一篇文章竟然得到了十八房考官的同时推荐,必定有其独到之处,焦竑忍不住好奇,翻开朱卷读了起来。

考生的第一篇文章,就是那篇得到众多推荐的《四书》义,考题是“敢问交际何心也”,

但见考生的破题首句是“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焦竑一路读下去,还未及过半,但觉此文开合极大,理题却一分不乱,真真是篇好时文呀!

焦竑的心中产生了纠结,他想推翻副主考的评价,却又担心日后的同僚关系,只好暂时忍住,继续详读下去。

但看到中股部分,不觉拍案叫好。此文破题即抓住“交”字,入题转入“诚”,中股又归于本心,最终阐释成“心之所望。”

甚得阳明先生的真传呀,作为金陵的心学领袖,焦竑见到此等文章,当是喜爱不已。

焦竑夸张的动作,引得考房内的一众同僚纷纷侧目。

焦竑尴尬的笑了笑,让诸人继续阅卷,并示意让人请副主考过来一下。

卢相生南京翰林院学士的身份并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地方,但他却是应天巡按直接推荐的人。

应天巡按按品秩来说,只是区区七品,比他这个国子监祭酒低的不多,但按照本朝以下制上的管理思路,七品的应天巡按实权极大。

与分管一省的赋役、司法、治安的巡抚相对,巡按则分管的是一省的监察,也可以插手民政、司法、军事。

职位不高,实权很大,勉强对比的话,巡抚是高官兼军区司令,巡按是省高级法院院长兼纪委。

卢相生是应天巡按马伯才推荐,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焦竑也不得不考虑。

军士引着卢相生过来,焦竑示意他坐在自己下手。

“主考大人让下官过来,所谓何事呀?”面容清隽的卢相生好奇问道。

焦竑呵呵一笑,先慰问了一下卢学士近日的辛苦,然后再转入推翻了他的评价一事。

听说自己落选的一份朱卷被主考官重新拾遗,他的脸色不由一僵,半天才缓过劲来,挤出笑容说道:

“主考大人哪里的话,我等是辅助大人做好本次乡试工作,做出的意见只是参考,最后的决定权自然是在大人手中,大人觉的好,那就一定错不了。”

未见意外冲突,焦竑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继续鼓励卢学士,希望他在繁重的阅卷工作之余,也不要忘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卢相生呵呵一笑,又闲扯了几句,便拱手告辞,回到自己的考房。

繁重的第一场考试的阅卷历时十五天,终于顺利完成,后面两场的考卷也陆续送来。

从考试结束,到最后放榜,中间只要十几天时间,现在离最后放榜还有不到十天,可谓时间十分紧迫。

不过好在包括主考官在内,所有人都知道首场的批阅已经决定了乡试的最终录取的名单。

后面的两场只是走走过场,只要你不出现低级的错误,在前面的誊录和对读中被刷下来,后面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当然,后面两场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在后面两场中,能否拿到“程文”推荐,拿到多少推荐,对于那些想取得更好名次的考生就至关重要了。

时因士子专治一经,所以乡试录取采用分经取中之法,按照本年度每科考生数量,应天乡试规定,中额总数一百三十五名,其中,《易经》四十七名,《诗经》四十二名,《书经》三十名,《春秋》十名,《礼记》六名

每科中式举人的前5名便是则五经中的头名,被称作“五魁首”。

至于“五魁首”的名次怎么排,那就要看他们各自答文被录为“程文”的数量,以及评价的高低。

当然最终解释权还是归主考官所有,第一名即为解元,必是正主考所取,第二名为亚元,一般是副主考所取。

其余第三名以至十八名为房元,表示每房考取的第一名

繁重的应天乡试终于来到尾幕,所有的同考官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被囚徒一样关在那小小的考房二十几天,他们终于要出去透透气了。

但就在大家都兴奋的等待乡试结束时间的到来时,主考官房内却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主考官焦竑和副主考卢相生为谁应该拿到解元发生了争执,虽然两人都还十分克制,并没有发生直接的言语交锋,但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其中隐藏的火药味。

焦竑手中的那封朱卷正是被卢相生落选的卷子,他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中意,当场拍板让他做本届乡试的解元。

卢相生得到这个消息后,大为光火,他可以容忍焦竑将自己打落的卷子重新收回来,却无法容忍焦竑将他推到第一名,这不是妥妥打他的脸吗。

而打他的脸,就是打背后应天巡按的脸。

现在他手中的推荐正是马伯才特意提前打过招呼的。

两人各持己见,谁也不肯相让,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其他考官见情形有些不对劲,便纷纷走过来却和,卢相生梗着脖子死活不愿意退让,焦竑也失去了自己的耐心,他不想再继续说服对方,准备直接动用自己主考官的权威。

把卢相生的推荐当众压下去,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当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不成。

就在焦竑走回案桌,准备下达拍板时,有个机灵的同考官突然提议道:

“两位大人,要不咱们直接数“程文”的数量,来决定名次吧。”

此话一处,现在就安静了下来,直接计数,这是最客观的方法,毕竟,在次之前所有同考官也不知道两位正副主考的倾向,所选的“程文”绝对公正而没有私心的。

焦竑和卢相生双双沉默,既然僵持不下,他们又不愿意当众撕破脸,那就听天由命吧。

见两位主考官都同意,众同考官赶紧回到一大堆的朱卷中,按照编号,把这两名考生的所有试卷都翻了出来。

大家摊开卷子,屏气凝神数着双方的“程文”数量。

很快,最终结果就出来了。

焦竑手中的考生,《四书》义第一问,本经《易》义第二问、策第一问、论第四问被录为程文,总计四篇。

卢相生手中的考生,本经《诗》义第二问、策、论第三问被录为程文,总计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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