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皆惊,池婺看向高琰,后者心领神会地眨眨眼,颔首道:“既然二位道长赶着除妖,那我也不便叨扰,告辞。”
裴嘉许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待到他走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池婺,和善地摆了摆手:“事不宜迟,道友请吧。”
轿子早已备好,抬轿子的轿夫脚下着火般将三人送往了皇后寝宫。
池婺掀开轿帘,露出半张脸打量着皇宫。只是三百年过去,这里便和她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新帝即位后便将宫内外翻新了个遍,过去这条路上夹道开满紫藤,可如今却栽种了白梨花。墙壁亦是粉刷过了一片新漆,她还记得凯旋那天,与高长生在这条小道上打闹,他肩上的锁子甲划花了墙壁,宋黎还因此训斥了他。
此番种种,当真是应了那句王质烂柯,物是人非。
她正感怀着,车已经停在了皇后寝宫,有人用熟悉的嗓音通传了几声,池婺听出来此人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不得不收拾好心情,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殿中烛火飘摇,内侍宫婢跪了一地,宋皑倚在床头涕泪涟涟。一见到三人进来,他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指着池婺的鼻子大叫道:“你!你不是有本事吗?我命你现在就把我的皇后治好!不然我把你们都砍了!”
“皇帝稍安勿躁,先让我看看皇后娘娘。”被宋皑威胁着,池婺面色仍是淡淡的,她绕过宋皑那只指着她鼻子的手臂,径直走到皇后床前坐下。
池婺将手指搭在了皇后的脖颈,温度正常,只是脉搏稍缓了些,接着搭脉也是如此,不像是昏迷,倒像是陷入了睡眠。她正要招手叫鲤乐前来,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看向一旁站着的裴嘉许:“裴大人为何不来一起查验?”
“我非医者,男女大防,恐有不妥。”裴嘉许看了看一旁翘着脚想要一探究竟的宋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什么男女大防?医不好她你也要跟着陪葬!”一旁的宋皑气急败坏地跳脚,裴嘉许无奈,只得和池婺一起查验。
他叹了口气,掀开帘子步入帐中,坐在床旁仔细端详着皇后的脸色。冷不丁的,池婺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了:“裴大人方才不想检验,真的是顾忌男女大防,还是怕我在你的身上,看出些什么?”
“哦?这倒是有趣,我裴某一生光明磊落,从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会惧怕这些。”裴嘉许也低声说道,他与池婺对视着,忽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我看你小神仙倒也眼熟的很,不像是活人,倒像是——书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提起书画,池婺心中咯噔一声,想起了高琰在高家宝库找到的那副图。高长生长情,既然他能将那副画长久的保存,或也请了画师临摹,将副本放在了其他地方也难说。
想到这儿,她冷冷哼了一声,不再针对裴嘉许,低下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皇后身上。
先前她已经摸过了皇后的脉搏,于是便跳过了重新把脉,直接向一旁托着小本子等着记录的鲤乐发话道:“记,体温正常,脉搏稍慢,呼吸平稳。”
那边的裴嘉许也忙活着自己的,池婺检查脉搏,他便去翻皇后的眼皮看瞳孔,或是掰开牙齿看舌苔,看上去也还算靠谱。
池婺凑近观察,皇后比皇帝看上去要稍年长一些,虽保养得当,可眼角还是生出了一些细纹。她闭着眼睛一副十分安详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记,瞳孔缩小,肌肉放松,眼球颤动,身体表面无伤口。”待裴嘉许检查后,池婺又掰开皇后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末了直起身子,嘶了一声:“怪了。”
“什么怪了?”裴嘉许好奇道。
“裴大人可有察觉到这殿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同寻常的……气息?”裴嘉许左右看看,又掏出罗盘转了转,摇摇头:“这里是皇宫重地,怎会有什么妖邪之气呢。”
池婺点点头,将目光放回了皇后的身上:“这边说明问题了,凡是妖邪侵扰,必会留下痕迹,或是气息,或是脚印。可这殿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皇后娘娘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她觉得蹊跷,便将裴嘉许赶了出去,让鲤乐拉上了床帘,将皇后衣衫尽褪,端着烛火仔仔细细查验了起来。可一番折腾下来,别说诅咒,连中毒的迹象都没有,连她池婺都看不出什么,也怪不得此案难倒了司天监的众人。
“姐,你可有什么推断?”鲤乐在一旁小声问道。
“没有妖气,没有诅咒,甚至没有被人下过毒。”这种症状池婺也是第一次见,她把皇后的症状在心中一合计,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倒是觉得她不是被妖缠上了,而是,睡着了。”
“这可不能胡说的。”鲤乐被池婺离谱的结论吓得捂住了嘴:“她若是睡着了,为什么怎么叫都叫不醒?姐,咱们要医不好这皇后,可真要掉脑袋了。”
“唉,再看看。”池婺也是愁眉不展,她与鲤乐二人又展开了一轮调查,将皇后翻来覆去的摆弄一遍,每处都没放过,却还是找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外面的皇帝又在火上浇油地催促,越是这个时候,池婺就越是焦急。外面宋皑的声音与当年宋黎的声音重合,让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过了三百年仍然没有学会收敛锋芒。
当年她仗着自己穿越之人的身份,勇闯大夏皇宫,从小小司天监少监一路坐到怀化大将军。她在现代是天之骄子,总以为自己受过现代化教育,又习得一身本领,定能将这些冥顽的古人玩的团团转。可她却低估了那坐在朝堂上的人的狠心与猜忌,在凯旋之日被人背叛下狱,若不是高长生舍身相救,她早已成为了刀下冤魂。
她曾立下誓言与皇室权利划清界限,没想到仅仅过了三百年,她自己就将之前下狱受过的那些苦难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因为高琰轻飘飘一跪,便意气用事地重返故地。
想到这儿,她悔的几乎是要咬掉舌头。
冷不丁的,身旁的鲤乐咦了一声,将手中烛火靠近了皇后发间,低声道:“姐,你快看这是什么?”
池婺忙将心情收拾好,凑上去看。在烛火的照耀下,皇后披散的发间,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在发光。
那东西小的精巧,被缠绕在皇后的发丝间,古人头发多茂密,她睡觉又会带抹额,难怪刚刚没有被发觉。
池婺探出二指夹住那东西,轻轻一拽,便将物件连带着头发一起拽掉,放到烛火前端详。
那是一个做工极其巧妙的小小琉璃珠,不像是单独的饰品,倒像是什么大物件上的陪衬。琉璃珠末端有一截小小的银丝,被什么人用精妙的手段系在了发丝上,怪不得刚刚她们如何折腾都没有掉出。
按理说皇后就算突然昏倒,也会有宫婢替她拆去发髻仔细梳洗,怎会遗留这样一颗珠子在这里?难道说……
池婺眼前一亮,忙吩咐鲤乐和她一同在皇后头上寻找着些什么。
不消片刻,她便发现在皇后靠近左耳垂的一缕头发短了一截,像是被人用剪刀剪了去。
一般来说古人不轻易断发,如此整齐的缺口,定是有人趁着皇后不注意时偷偷剪去。偷人头发一般用来下咒,知晓皇后头发被剪的那一刻,池婺的脑中便已经浮现出了数百种咒术以及解咒的方法。
她正打算去司天监中藏书阁走一遭,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确切的方法,可一转头,发现鲤乐还在皇后的脑袋上摸索着,不由得小声催促道:“我已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速速收拾了东西跟我走。”
但鲤乐并未动弹,她的手指在皇后发际线正中附近摩挲着,低声喃喃道:“姐,你来摸摸,我觉得她这皮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