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以香渡梦

见云落落拿了一根香出来。

那香不同寻常所见,是黑色的,且只有小指长短,略粗。

“这什么?”她问。

“安魂香。”

云落落将香插在了鎏金银竹节铜的香炉内,点燃。

分明是黑色的香,冒出的香烟却是白如云雾的,且缱缱绻绻,久缠不散。

小甯好奇地飘起来,绕着那层香烟转了一圈,发现这些烟并不惧怕鬼火,反而朝她心口的鬼火靠近了些许。

鬼火微微一晃,她顿时通体舒泰!

“哇啊!这什么好东西?”她笑了,还要凑过去。

却被云落落拦住。

“此物于阴魂便如生人之于罂粟,不可贪恋。”

小甯一惊,急忙朝后退了退,就见云落落端着香炉,仔细地放在了她方才端在软榻边的矮凳上。

然后,剑指一挥。

袅绕的香烟,便徐徐散开,落在了封宬的四周。

软榻上,封宬微皱的眉,缓缓松开。

小甯问:“这是能让小三子睡一觉的东西?”

她从前倒是常用安息香,不过,小道姑会拿出这么寻常的玩意儿?

便听云落落说:“我从未见三郎如此悲伤。”

小甯心下的戏意顿时消散。

饶是她,若非刚刚云落落刻意所说,也未曾发现小三子心里到底有多难过。

这孩子,总是温笑的,淡然的,从容的,镇定的。

让旁人明明知晓他可能在难受,可是却很快又被他的强大给忽略而去。

似乎巍峨的高山并不需要风花雪月,雪山之巅的存在,便是仰望,与依靠。

可云落落却看出了他坚韧内里,那隐忍的悲痛。

“那你是……”小甯看向那安魂香。

云落落在桌边坐下,没有看软榻上的封宬,只是看着半开的窗户,看院子里翠绿的枫树,慢声道,“此物有灵,以安魂香渡梦。”

小甯飘过去,坐在云落落的手边。

就听她说,“我想让他,好好地道个别。”

……

封宬觉得自己似乎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万物寂籁,无边的暗。

他恍惚记得应该还是要办什么事的。

可是心里却又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直走不出这缠人的夜。

忽而,前方传来一阵尖利的嬉笑辱骂声。

“哈哈!这就是名冠京都惊才艳绝的崔家小郎君?果然是个可怜人儿的!来!叫小爷瞧瞧这脸蛋儿多招人稀罕?”

是封宗的声音?

封宬侧目,便看远处一颗光点,在他目所及时,骤然扩开!

眼前,陡然出现了他熟悉的御花园!

而那本该在三年前就被搬离的太湖石假山下,一个半大的孩子,正领着五六个十五六岁之人,堵着面前一身月牙白长衫面容冷清如泉的郎君。

封宬的视线在看到那人的脸时,便是微微一怔。

——崔玉生?

他这是在……

“啪!”

一人摸向崔玉生的手被他冷冷地打开!

众人哄笑骤停!

紧接着,那群人又朝被打开手那人嘲弄起来!羞辱之意毫不留情面。

那人顿时恼羞成怒!

一把抓住崔玉生的头发,直接将他摔得跪在地上。

“下贱的东西!你如今已是教坊司的一个奴才!人人都能玩弄的烂狗一条!老子现在就是你的主子!摸你一下那是给你的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人人追捧的崔家小郎君?我呸!”

崔玉生的头发被拽得散开来,身子不受控制地被迫摇晃着。

狼狈又难堪。

一旁,年纪最小的封宗是最喜欢将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厉害人物踩在脚底下的感觉了。

朝旁边一招手。

一人就朝地上扔了一块不知哪里寻来的肉骨头。

“嗙!”

骨头砸在崔玉生的脚边。

封宗大笑着说:“今儿个只要崔小郎君像条狗一样,老老实实地把这骨头舔干净了,本皇子就让他们放了你,怎么样啊?”

崔玉生没动。

抓着他头发的那人忽然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下将他踹得摔倒在地!

然后按着他的头就往那骨头上贴,一边怒骂,“你舔不舔!不舔老子今天弄死你!”

摇晃之中。

封宬看到他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双——

不屈的,清冷的,傲然的,眼。

“!”

他募地想起!

就是这双眼,让那时曾苦问于自己是否该活的他,知晓了,世间并非只有自己陷于这生不如死的苦难之中!

但却有人在深陷这样的泥沼中,依旧坚韧地,傲立着,不挠的。

他正要动作。

忽然,从另一侧,冲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手里举着御花园里的扫把,对着那群人便狠狠地挥了过去!

那些个纨绔吓了一跳。

刚要开口喝骂,却在瞧见这孩童时,顿时又噤了声。

唯独封宗,暴跳如雷,“封宬,你这个狗杂种!你疯了敢打我?!”

这孩童是谁?

正是不过十岁的他。

封宬明白过来了,他在做梦。

梦到了那时刚刚得了父皇青睐,踏入重重险境,赵二被牵连而亡,他惶然无助又不得不强撑面对的最为艰难茫然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崔玉生。

是他的生命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

他当时不知自己为何就那么冲了出去。

直到看到封宗愤怒而扭曲的脸。

忽然就笑了。

将扫把狠狠地往封宗脚边一砸,砸得众人一阵惊呼。

封宗开口又要骂。

封宬已然笑道,“二皇子,昨儿个我刚刚死了一个护卫。”

分明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封宗却突然慌了神。

心虚地大叫,“你,你死了护卫干我何事!”

封宬看着那时不过才十岁的自己冷冷地瞧着封宗,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谁动的手!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他血债血偿!”

封宗被吓得脸都白了,当着众人却只能虚张声势,大骂,“你个野杂种!疯了吧到处乱咬人!走!我要去告诉母妃去!”

说完,扭头就跑!

一众纨绔哪里还敢留,扭头跟着纷纷跑了。

十岁的封宬冷眼看着那些人,半晌,讥笑一声,转过头,刚要走。

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眼假山边的人。

道,“他经常在这里欺负人,别来了。”

见地上的人没动静,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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