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势盛,可以以此一战。”
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叫人多势众,难听一点,就是必须要用人头去堆。
诸儿将一点微小的建议封袋,呈给了周公黑肩。
郑军改制之后,依靠徒卒取胜,因此王师若能利用战车更多的优势,采取连续的机动,消耗郑军徒卒的体力,使其攻势削减,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还有,成皋地区千万不能去,郑军只要数千人就能守上个两三年的,所谓“虎牢”,正是如此。
王师应在温地集结兵力,做出要进攻成皋的模样,吸引郑军注意,同时也可以抵御成皋的郑军,王师主力可以在伊阙南渡伊水,继续向东南方向过广成关,然后沿着颍水河谷一路东进,进攻郑国栎邑。
栎邑乃是郑公子突的封邑,若王师包围栎邑,或能使之急于救援,在王师正面渡过颍川出击也未可知也。若是郑公子突冒进来救栎邑,则可以凭借以逸待劳的优势与之一战,或许能够战胜,而要是郑军稳扎稳打,王师便转进许地,与陈蔡联军会合,为许国复国。
许地是郑人辛苦打下来的重要粮食产地,夹在洧水与颍水之间,原隰平旷,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若是失去许地,郑人有很大的可能长驱前来交战,而王师联军又可以在许地休整,依托洧水与郑军交战,半渡而击之。
除此二法,诸儿想象不到王师能够取胜的场景。
当然,打不赢也是没有关系的,只要能削弱郑国的国力,也就可以了。
周公黑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珍重地将锦囊藏在衣袖深处,向女婿重重揖了一揖。
正谈话间,宴席将要进入正题,按照周礼的常规,将由宾客与主人完成一“献”之礼。献者,献酒也。方才的盥洗清洁,也算是献礼之内。而盥洗之后,宾主便可以升堂了。
诸儿在酒爵中斟满齐国的佳酿,献与周公黑肩。
“此乃婿国之佳酿之美者,或与王畿风味不同,请外舅赏之。”
将酒爵平举在心口,然后双手推出,稳稳递送到周公手中。
周公接过敬酒,却还不能先饮,要用淋上醢酱的肉脯与爵中的一小嘬酒敬奉给天地先哲,感谢祂们创造了得以品享的酒。
然后,便是喜闻乐见的一饮而尽。
“此酒确实别有一番风味,我品之,若有淄水之涛声,少海之粼粼。”
这就是场面话了。客人总是要夸赞一下主人呈上的酒味道甘美的。
随后,主宾的角色倒转过来,由周公黑肩斟了酒,转而奉献给其婿诸儿。
这便是所谓的“酬”,后世“应酬”,便是由此而来。
一献,一祀,一酬,便是完整的“献礼”了。
献礼之后,还有旅酬之礼,旅酬,也就是轮番敬酒,与现代酒桌开席之前那一套是一脉相承的。基本上与宴之人,人人都要被敬到一杯,才算是完结。
包括在殿侧鼓瑟吹笙的乐工们,此时都有酒可以喝。
应酬一圈,此后便是“无算爵”,顾名思义,就是相互劝酒,不再计算饮了几盏,只管喝便是了,反正是要把人灌醉的,要是一圈一圈对敬,到时众人皆醉,一人独醒,那可就不好了。
诸儿这次办的酒席只招待周公黑肩及其随从,与宴之人并不算多,才堪堪半壶,便旅酬了一圈。
宴席的佳肴此时才上,由东宫的臣工女侍端着,一台台分餐呈上。
媵姬将案台高高举到眉间,亲自为诸儿和黑肩奉上菜肴。
诸儿并不知情,到底是何人如此安排,竟敢让朕的如夫人来上菜,回头定要狠狠数落此人一番。
一问,却是媵姬自作主张,非要如此不可,便也无话可说。
招待来自成周的贵客,齐国人算是拿出了最丰盛的佳宴。
从少海的湖畔,齐侯的苑囿中猎取的麋鹿,切成肉脯,以猪油烹制,浇上鱼肉制作的醢酱,香味四溢;
从淄水中新捞上来的鲜鲈鱼,用海盐、生姜腌制去腥,蒸制方熟,铺上一层葱碎末,浇上热羊脂油;
生鱼片,诸儿不敢吃,若是弄到某大汉广陵太守的那种下场...
禽类是雁,味同于家鹅,二者本来也就是一种动物,不过家鹅肥了一些而已。
至于时蔬菜肴,由于入了冬,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除了各类不论季节的腌菜之外,也就是“葑”菜,亦即芜菁,和鲜“菈”烹制的汤,也就是萝卜汤了。
主食是淳熬,那些个难得的稻米,拿来待客时,淋上牛油、肉制的醢酱,基本上就是盖浇饭了。
总之,这一套下来,可比宫中府上日常吃得丰盛得多,而且高脂高蛋白,在这个能量匮乏的时代是绝好不过了。
可惜,对方是个讲究礼仪的,诸儿也不能随心所欲,吃得满嘴流油。
只能期盼着能剩下点好东西,明日再蒸一下能吃。
觥筹交错之间,西边落日的余晖已然消散,入冬之后,日短夜长,于是殿上点燃烛火,酒宴还要继续。
直到客主皆饮至微醺,就此打住,不能再饮。
再饮,就必然要失礼了。
周人是如此,而商人则否。
齐国虽为周人,但用的礼节却是半个周礼,半个殷商化的东夷之礼,齐国人们照例还要再劝,周公黑肩先扛不住了。
抬头四顾,宴席上监管礼节的礼官不知何在。
自然是找不到的,齐国人根本没设什么礼官。
黑肩抬手告曰:今日到此为止,实在不能再饮。
黑肩红光满面地,但行走还算无妨,收起案台上特意分开留下的肉脯,分发给殿侧专司奏鸣编钟的乐工。
编钟,是众乐的伯长。编钟一响,其他乐器也要合奏。
催促众人,奏响《陔》之曲。
《陔》之曲一出,便代表着宴席进入了尾声。
周公黑肩便起身向诸儿辞别,携着从者们陆续离席,回别馆歇息去了。
诸儿在门口送别,见众人背影渐渐远去,于是醉倚在门柱之上。
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