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另一侧,齐大夫雍廪长了个心眼,将着麾下的轻车,逼近到距离郑军的阵线六十步处。
郑大夫祝聃率领驰车自战阵中冲出时,雍廪当即敲响了车上的金柝,旌旗交错挥舞,四十辆轻车早早转向。
齐车拆分两队,各向西北和东北斜行,祝聃尾随其一向西北追赶,却见另一队做出顺时针回旋,颇有向自己侧后迂回的趋势,急令部下勒马回旋,转而迎向东北。
齐人也不前来接战,只是远远地放箭骚扰,而方才被追赶的一队又折返回来,再向祝聃的右侧迂回。
三人驰车对二人轻车的优势只在于近战和防御能力,一旦被齐人从两个方向袭击,数量处于劣势的郑车终究将难以支持。
祝聃无奈,只得下令各车向后暂退,寻求徒卒阵列的掩护。
这一撤,雍廪的轻车又逼迫了上来,仍是隔着五六十步的距离,三三两两地射击。
一辆携带小旗的羿车从队伍之中脱离,向着齐军本阵奔去。一边行进,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旌旗。
“郑人以车三十乘击我,本阵兵力尚多,未可轻动。”
早已跃跃欲试的鲍叔牙得知前方传来的情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吩咐左右:“雍大夫来报,称未可轻动,二三子静待。”
“无怠。”
不要松懈,随时准备出击。鲍叔牙又补充道。
少时,连称率领十八乘战车返回阵中,重新集结在军阵的侧翼。早有辅兵从北侧不远处的濮水中汲取了饮水,用大木桶盛放,装载在单马二轮的役车或者人力小推车上,运往阵中,为出击后重整的武车之士和他们的战马补充水分。
众人正在饮水,郑军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远远望去,郑人追捧的中心,正是刚才归阵的高渠弥。高渠弥将斩获的齐大夫连氏之首和缴获的指挥旌旗进献给郑伯。
在战场中央的雍廪听得郑阵的异动,也分出一支十乘的轻车队伍前去查探。赶去看时,高渠弥却和郑太子忽争吵起来,双方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齐军的斥候不知道,那边郑伯见高渠弥斩将夺旗,心中甚是欣喜,要以高渠弥为郑卿,太子忽再次出来劝阻,高渠弥气愤不过,还了句嘴,郑忽当即怒气冲冲地拔剑,要与高渠弥格战,两下被郑伯寤生各自压住,劈头盖脸地斥责了一顿。
可惜高渠弥的卿位,却算是泡汤了。
前去探查的斥候虽不知详情,却也一目便知郑阵之中有所松动,急忙派出快车二辆,分别返回本阵和雍廪所在。
斥候带来的消息令整个齐军为之眼前一亮。
是时候了。
鲍叔牙望见来车的旌旗鼓动,未等国君下令,早麾动自己的旗帜,向中军询问道:
“可以击之乎?”
肯定的鼓声传来。
“纵兵击之,不得恋战,一击脱离。”
鲍叔牙一拍大腿,拔出佩剑,回顾左右选锋车士。
御马之士注意,无论冲击成败,一击脱离;
车左之士注意,临敌三十步而射,十步而射,离敌十步再射,三十步复射,只射四发,射则必求命中;
车右之士注意,善用干盾,护卫车左、御师周全,如若同车之士先伤,车右要为此负责——
“二三子,随我破阵!”
说着,中军齐侯之鼓隆隆响起,果然正是命鲍叔牙出击。
于是二十乘具铠的驰车从齐阵的侧翼缓缓加速。在愈发急促的鼓点之中,马蹄声渐渐连成一片,已然分不清楚步履的次序。
鲍氏的旌旗随风扬起,年轻的鲍氏之子披甲持弓,装饰华贵精美的铜质札甲在初冬的日光中闪耀着光辉。
鲍叔牙的目光向着斥候的旗帜指示的方向望去。
郑人人心不齐,阵列一片混乱之状。郑伯斥责过太子忽,还没来得及安抚高渠弥,方才随高渠弥出击的战车之中,一名甲士冲出来告状,痛斥高渠弥残杀御者,自己逃出生天的恶行。
太子忽当即以此为话题再开劝谏,要让君父治高渠弥之罪。而郑伯却兀自陷入两难,一方面是方才刚刚立下的斩将夺旗之功,齐国大夫的人头还在淌血,另一方面则是内讧杀人的罪行,功过之间如何权衡,才能激励将士,而不是使人寒心。
没有时间慎加考量。郑伯凭借着为国数十载的经验,作出了决断。
降下车来,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甲士,和颜悦色地问道:“汝亲眼所见?”
甲士见国君如此礼遇,一时激动地哑口无言。
郑公子亹在一旁催促:“国君问话,何不速答?”
甲士却语无伦次,但言所见非虚。
郑伯却将脸一阴,责问道:“究竟是何情形,汝其为寡人言之!”
语气很重,重音压在“其”和“言”字之上,好像太行、王屋两山压顶一般。甲士这回更加说不清楚了,只是支支吾吾,不能详尽。
郑伯又转向从前线退回来的车士众人,问道:“高大夫杀其御者,有此事乎?”
众人纷纷沉默,或有摇头之人。高渠弥落在后头,行凶之时,目击者寥寥。要得知真相,不如去对面问齐国人去。
“汝欲欺君乎?”
甲士心中有苦,却说不清道不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郑伯见状,眯缝着眼,顾左右命曰:
“将此人——”
高渠弥的眼中闪过一丝安心却又残虐的神色,下一刻,又凝固了起来。
“收押待审。”
极端的惶恐向心头袭来,高渠弥脑中只剩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沙场之上,鲍叔牙率领的二十乘驰车照准了躁动不安的郑阵中心,大胆地直冲了过来。
郑军的几个乘司马连忙催促伍长们,要属下把众伍卒的注意力拉回到战场之上。
“站立整齐!”“汝、汝及汝,向前一步——”
郑人正在重整阵型,齐军的驰车已经逼近了五十步之内。
鲍叔牙拉开弓弦,口授车右,命其挥动旌旗,命令各车准备射击。
疾驰的战车,两轮尘霾滚滚,车上的构件各自随着地面的起伏而颤动。
鲍叔牙瞄准了在阵中来回走动传达整队命令的郑军乘司马一人,估算着与郑军阵线的距离。
默数到三,驷车已然越过三十步的门槛。
鲍叔牙沉稳的声线此时却如同惊雷。
“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