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晓雾初晨,一轮旭日再次从天边升起。
徐禄听着街外边的声音渐渐热闹,懒洋洋地从榻上起身。
身旁依偎着的正是被点活的六煞貔貅。
徐禄咂咂嘴,一掀被褥,下床准备开始这一天的生意。
徐禄先用清水抹了把脸,然后从厨房里拿出柳树枝和盐水,开始刷牙。
咕嘟咕嘟,如此这般,来回三遍,一口混浊的盐水被利落地喷了出去。
“哎呦喂!”
一声惨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这声音,正是从徐禄眼前的一个放在地上的鸟笼里发出的。
定睛看去,鸟笼里放着一个女人头,半边脸美若天仙,半边脸恶怖如罗刹。
令人肝胆俱颤,但是徐禄却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害怕。
“啊啊啊啊!你竟敢,这样对奴家!”她被徐禄喷出的盐水浇了个满头,此时一脸污浊。
扭曲的声音好似刀刮过钢板上那样,令人生厌,徐禄抬脚,踹向鸟笼。
“吵死了。”
“你!”
玄若白双眼瞪大,死死地盯着徐禄
“我怎样?”
徐禄危险地眯起双眼,其中有金光闪烁。
“你··我,官人真棒,奴家还.想.再.来.一.次.嘛”
鸟笼中的玄若白在察觉到金光之后,瞬间变得谄媚老实起来。
徐禄眼角抽搐,这玄若白的做派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徐禄随手搬来板凳,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
“过了一宿,也有功夫和你搅和了,说吧,怎么就盯上我了。”
眼前的玄若白面色变换,神色讪讪,“官家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徐禄收起平常在外边那副单纯的样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她。
“真不知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早有预谋的呢?”
“从坑了我二百两银子开始,到引来陈青他们,目的不就是为了将我调走吗?”
徐禄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引得鸟笼子里的玄若白脸变的跟吃错药似的。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支开,难道是我徐家有什么宝贝藏在这?”
徐禄换了个姿势坐着,接着之前的话头
“让我想想,是不是得到这件宝贝的前提是不伤到我徐家人,或者说,还不到弄死我徐家人的时候?”
话说到这,玄若白彻底忍不住了,她尖着嗓子,带出的话还带着一股戏腔
“你这厮,怎地啥也知道?!”
徐禄被她夸张滑稽的语气逗笑,忍不住边摇头,边哈哈大笑。
“休要嘲笑奴家呀”
只剩一个头的玄若白气急败坏,婉转的语调逐渐变得暴躁起来。
徐禄敛起笑容,神色一正
“也罢,我留着你还有用。”
这话说的莫名,玄若白神色慌张
“你··你要对奴家做甚?”
“哼哼,你待会就知道了。”
“你…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
平旦一出,邪祟退散,现在正是阳气初生的时间。
徐禄心情不错,唱着小曲出街,准备去吃点东西,这副模样和昨天被捕快带走时天差地别,又引得街坊邻居的一阵讨论耳语。
心说这徐老头的儿子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脑子该不会犯了什么癫病了吧。
徐禄并没有把这些议论声放在心上,菜市口的早点摊儿早早地支了起来,刚刚炸出锅的糖饼和油条色泽金黄,配上一碗加了香醋葱花的老豆腐脑,一起下肚,神清气爽。
徐禄吃的舒爽,拍下三文铜钱,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出摊子,打道回府。
徐禄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大道儿上走着,打眼看着沿途的街景,要说光从原身那接收记忆和自己亲身体会,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虽说这世道动荡艰难,但是活在这天底下的人那股子气儿却没被磨掉,要说适应能力最强的族群,还得是人族。
你看那小老百姓沿街叫卖,挑花的,卖艺的,分布料的,支小吃摊子的,你再看那三两成群嬉戏打闹的垂髫小儿沿街玩耍,一路上冲撞了不少行人,引得一阵鸡飞狗跳,更有那面皮薄的良家小娘子被这群无赖小儿围着笑而红了脸颊。
这条街上,男女老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徐禄混在这人间里,享受这股子鲜活的生气,冥冥中对这方世界更加亲近。
正当他慢慢悠儿走到菜市场西门临近的一个胡同口时。
从里边走出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就跟喝大了打摆子的酒鬼一样。
这人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二两肉,带着不正常的酡红,那俩大眼珠子亮的跟什么似的。
只见这位来回游动,愣是走到了菜市场西大街的中央,咧开嘴角,露出一口大黄牙。
“啊哈哈哈哈哈!我…美啊!!!”
街上的人都当是疯子发癫,纷纷避他着走。
这位仁兄倒是光棍,仰天长啸后,直直往地上一躺,眼一翻,腿儿一蹬,死了。
“晦气,又死了一个………”
“唉,真是,死哪不好死街上,这不恶心人吗………”
大钦朝天子都城,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当街暴毙,曝尸闹市,周围市井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语气娴熟甚至有点嫌弃,这让徐禄对这个世界刚刚升起的亲近感无影无踪。
“哎哟喂,看这位的症状,该不会是抽大烟死的吧。”又有人在议论起死法来。
徐禄仔细看看,这位仁兄已经是瘦的是皮包着骨头,已被掏空了身体,心中了然,那人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这世道人命比什么都贱,平时城内这死人的场景不少见,抽大烟抽死的,家里没钱饿的找个绳吊死的,都常有的事,司空见惯。
“嗨,什么呀,你想想他死之前喊的那句,能有这么大劲的,可不是大烟那种货色。”
“呦,您说的该不会是?”
“对喽,要我看啊,就是那个——极乐膏!”
这奇怪的名号传入徐禄耳中,那边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
“这极乐膏要比大烟要命多了,沾上一点就完喽!”
说话的人比划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动作。
“那玩意儿,光是闻味儿都没准能够把人的魂儿勾了去,不仅劲儿远胜大烟,就连价格也是那大烟比不得的,万金难求!”
“效果也很邪门,听说能让人体会到真正的极乐。”
“真的?”有人不信。
“我唬你干什么,你看到那死人死之前什么的德行了吧。”
“而且这效果也没说错,这可不就登了极乐了吗。”有人开腔附和,引得众人一阵窃笑。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个蒙着面的爷们猛地冲上去,用力扒开那死人紧握的双手,取出来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盒子,攥到手里之后,又赶紧冲进人群消失不见。
“得,又一个嫌命长想追求刺激的。”
徐禄没说什么,摇摇头,背着手,回了自己的炊金阁。
………
今天的生意倒是还算不错,徐禄陆续收进了一个冰种的翡翠镯子和两只松代的凤钗,出手人都来自于一个看上去年纪挺小的圆脸儿姑娘。
徐禄把那只镯子留了下来,将那两支凤钗换成了灵点和银子。
徐禄坐在那张藤椅上,用手轻轻敲着柜台,脑子不停,想着刚才死人的和摘脸客的事。
也不知道那玄若白是不是京城摘脸客,反正无论徐禄怎么问,人家就是嘴硬,撑着不说。
“不管是不是摘脸客,总之不是个人,也打不过我。”
任凭那玄若白的身形如鬼魅,手段狠辣无情,可一遇到六煞貔貅和徐禄的纳财宝煞眼,还不是只剩一个头,被装在了鸟笼里。
徐禄摇摇头,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所知信息太少,光是收集到的零碎信息就足够令他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性有一个充分的认知,还是慢慢来吧。
入夜无声,家家户户扇窗紧闭,只剩燃烛的光亮散发着朦胧的光。
徐禄窝在被窝里,百无聊赖地逗弄着六煞貔貅,不知为何,一种要出事的感觉在他心底萦绕。
正想着呢,忽闻门外响起传声鸟的叫声,凄厉的讣告回荡在京城夜色中:
“最新一起灭门惨案,菜市口西大街一家六口被极乐膏毒死!死状凄惨!…………”
得,又一桩灭门惨案。
听着报丧鸟的声音,徐禄猛地坐起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这地点,这死因……
今儿才在菜市场见到一个蒙着脸的爷们,从那疑似抽极乐膏的死人手中扣出一个小盒子。
怎么到了晚上那就有人被极乐膏毒死了?!
是巧合吗?!
…………
第二天,光亮刚擦出那么一星半点的时候。
徐禄早早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支起铺子,鸣铃开张,不过徐禄并不急着支愣起生意,他出了炊金阁,踱着步走到菜市口西街。
硬挤进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里,徐禄往那家门口一瞧,两个负责这件案子的捕头已经在了,徐禄再定睛一看,乐了,嘿,还是熟人!
陈青和昨天呛过徐禄的一个小捕快赵文印在一块,毕竟才隔了一天,从人群中看见他,也是同时嘿了一声。
徐禄倒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被人家盘问过的惧怕和怯懦,这语气熟稔的不像是昨天才认识的。
“你不老实地呆在你的铺子里做生意,净瞎跑什么?”
陈青还没开口,昨天跟徐禄呛声的赵文印倒是先出声。
这不算和缓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让徐禄眯了眯眼睛。
紧接着,徐禄就又打了个哈哈,
“这位差爷您说笑了,这不是您几个前天说要派个人来保护我吗,我寻思差爷们可能忘了,今日差爷又到这片光顾我这不就来了嘛。”
听着徐禄的话,陈青转头看向赵文印,“你昨儿没去?!”
被陈青直勾勾地盯着,赵文印瞪了徐禄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我这不是案子太多了吗?昨儿起了这桩案子,就想着今儿个再顺道来。”
这话说的满不在乎,听听,关系到两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还要顺道才来,这陈青预料地倒是没有错,只是要不是徐禄有万道书加持,只怕今儿就得是两桩命案。
陈青看看赵文印支支吾吾,摆摆手,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不用你管了,换苏云云吧。”
“头儿!”赵文印看着有些着急,但是剩下没吐口的话被陈青不耐烦地示意打断。
徐禄看着这一幕,没再多提起这件事,眼珠子一转,把话题转到现在这桩案子身上。
他瞧着这因极乐膏惨死的一家人,他们脸上都带着诡异而满足的微笑,和昨天徐禄见到的那个倒在大街中央的死法一模一样。
徐禄心下一动,沉吟着开口:
“官爷,我昨日看见一事,不知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陈青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讲讲看。”
徐禄就把昨日在西街儿,看见有人蒙着面从死人手里扒疑似极乐膏的事说了。
听他这么一提,人群中立刻就有人窃窃私语,
“哎呀,难不成这庄桩案子是那个扒拉东西的人干的?”
“不能啊,王老六虽说抽这类东西,可是也没那个胆子去杀人啊,再说了,那东西他自己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应到别处?”
这是有人认出来了昨天那个蒙着脸的爷们来了,虽说人家干活的时候蒙着脸,可是平常的身形还有衣着打扮终归是瞒不过熟人的。
陈青和赵文印一对视,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让人带路去王老六家一探究竟。
浩浩荡荡的人群往这王老六家奔去,有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徐禄跟在大部队中,浑水摸鱼。
到了这王老六家,赵文印上前推门,哐当,不出所料,门被反锁。
他冲陈青点点头,得到允许之后,抽出随身带着的刀来,哗!刀光闪过,咔嚓一声,门栓被劈开,赵文印收刀,用手去推门。
嘎吱~~门被推开。
开了这王老六家的门,嚯,齐活了,里面正是一具面带餍足微笑,死状诡异的男尸——那赫然是昨天从死人手里扒东西的王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