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陈塘关。
此地毗邻龙宫,亦距平灵王封地不远。
所以,作为总兵,李靖过去的处境十分艰难。
若论仙道,他在西昆仑度厄真人门下学了点粗浅道法,邻居龙王瞧都不瞧他一眼。
若论势力,他虽总领关隘,可是麾下兵马不足平灵王半数。
李靖在很长一段光阴里,始终在夹缝中生存。
其祖上世代镇守陈塘关,于城楼上那把神兵知之甚深,曾接触过来取宝的仙人。
可惜,此物乃人族至宝,唯有未成仙身之人才能动用,而寻常炼气士又搬不动那沉重弓箭。
李家先祖,终究没能借此迈入仙道。
故而,此宝被束之高阁,早已积灰。
李靖曾想要飞黄腾达,大商朝堂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毫无升官的机会。
李靖曾想要成仙了道,好不容易拜在度厄真人门下,可惜又不走运。
昔年,石矶娘娘拜谒度厄真人,观其气,言他无成仙之姿,反倒有富贵之命。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险些葬送了他的仙道生涯。
若非天数变化,截教多宝道人为谋人道气运,派人收他为徒,此生怕都要蹉跎过去了。
李靖素有城府,为了宦途显达、为了仙道有成,他可以忍气吞声。
本来命数,哪吒打杀夜叉、敖丙,惹下大祸,东海龙王上奏天帝,欲拿李氏一家。
李靖从头到尾无有护子之意,致使哪吒不得不剖腹刮骨、魂飞魄散,总算是结了因果。
后来,哪吒建了庙宇,塑了金身,已与李靖毫无瓜葛,这位总兵大人却亲自去断了幼子复生之机。
如此人物,当真可谓刻薄寡恩。
故而,石矶娘娘坏了其仙道,李靖心中对她充满了怨恨之意,只是碍于道行差别,不敢发作。
李靖在修习碧游正法后,时常去往城楼,尝试拿起那张宝弓。
可惜,他与乾坤弓命中无缘,未能成功。
所以,李靖偶尔会取来一张凡俗角弓,望着白骨山方向,开弓拉弦。
至于那张乾坤弓,他打算预留给在金箍仙门下修行的长子金吒做护身法宝。
如今,他与两个儿子都拜在截教嫡传门下,已然能说是光耀门楣。
这一日傍晚,李靖处理好军务,独上城楼,准备再次尝试开弓。
此时,天幕之下,自北而南划过一金一赤两道流光。
李靖见状一怔,正了正衣衫,恭敬相迎。
自从金光圣母来过后,唯有截教仙人敢在陈塘关上空施展遁术。
故而,李靖先入为主,只当是又有碧游门人至此。
杨任借金光纵地,遁速奇快。
哪吒脚踩风火轮,也不算慢。
李靖望着在城楼上现身的二人,双眉微蹙,神情疑惑。
其师多宝道人,已将截教门下道行高深的仙人形貌都告知于他,免得受人蒙骗、或是与同门生出龋龌。
可是,任他刮肠搜肚,依旧没寻到与二人形貌对应的仙人名号。
“可是陈塘关李总兵当面?”
杨任现出身形,抱拳言道。
“正是在下……不知二位道友来自哪座名山,何处洞府,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靖思忖片刻,猜到二人并非碧游门下,故而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吾乃太师麾下,征北大军参军杨任是也,此为家中幼弟……
好教总兵知晓,北海军情危机,鬼怪横行,为破妖术,奉太师之命前来取用乾坤弓。
希望总兵能行个方便,好让在吾等早些归营,继续讨逆!”
杨任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军令递过。
李靖接过信笺一看,立知真假。
这千年以来,乾坤弓一直摆在陈塘关城楼上,始终无人能取用,早已被李家视作私产。
昔日殷受差人前来取宝,李靖心中已有愤懑之意,今日更是气恼。
当年,李靖拜入多宝道人门下,得授一桩厉害法宝,散仙之下,轻易镇压。
其长子金吒、次子木吒,分别拜在金箍、毗芦二仙门下,亦有大好道途。
李靖学了一门上乘观气之法,瞧出二人修为,哪怕动手他也不惧。
不过,太师军令,不好违背。
李靖思忖片刻,微微一笑。
“听闻太师精通道法,素善用兵,此番被妖异所阻,定有内情。
末将亦是喜好军事之人,可否请二位移玉步至寒舍,好复盘北地战况、推演兵法。
只待用些粗茶淡饭,消除风尘,二位再取那乾坤弓不迟。”
“总兵美意,吾等心领,可北地军情万分紧急,旦夕有倾覆之危,若不能及时取宝而返,恐怕会生出大乱。”
杨任沉默片刻,挤出笑容说道。
他已看出李靖有抵触之意,若真耗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乾坤弓……
虽说李靖投身截教门下,有了门户之别,毕竟无甚纠葛,自需做全礼数。
不错,这乾坤弓是在陈塘关摆放了千百年,可是,此弓乃轩辕黄帝給人族留下的宝物,何时成了李家私产?
何况,李靖并非诸侯,他身为大商臣子,怎能抗命?
本来还打算按规矩办事,现在看来,恐怕免不了要费一番周折。
哪吒立在一旁,默默攥紧乾坤圈。
他初见李靖就觉泥丸宫一道热气上涌,三尸神跳动,嗔念大起,杀心汹涌。
此时,哪吒听着李靖的推脱之辞,怎按耐得住胸中怒意。
“老匹夫,吾等奉太师之命前来取宝,你是大商臣子,怎违背军令,不晓为国分忧?
难不成,你在陈塘关练兵,不是为了拱卫朝歌,震慑东海……而是要拥兵自重,欲图谋反吗?”
哪吒祭起火尖枪,径直刺出。
“混账,不得无礼!”
杨任轻轻弹指,打偏枪尖。
只见寒芒星射、锋锐难当,若非李靖躲闪及时,官服上定会多几个窟窿。
“呵呵,参军胞弟,好大的杀心!”
李靖心中怒气陡生,他暗中运转碧游正法,时刻准备祭起那桩至宝。
“吾弟年幼,不晓礼数,这才冲撞了总兵,万望海涵。”
杨任上前一步,躬身言道。
他有离火神目,修为又高,已窥得对方体内气机流转、毒祸汹涌,知晓其动了杀念。
“参军倒是个讲理的。”
李靖闻言,心境平复了些许。
这二人奉命前来,若执意不让其取宝,定会被太师问责……乾坤弓乃人皇遗物,老师尚动用不得,何况两个仙身未成的炼气士?
哪吒闻言却不乐意了。
怎么个意思,小爷不懂事儿呗?
哪吒心念一动,暗中运转法力,时刻准备祭起乾坤圈与混天绫。
“若非军情危急,吾等也不愿前来借宝,望总兵通融一番,只待北地渡过劫难,自会将那宝弓归还。”
杨任思忖片刻,自袖中取了一枚葫芦,内有紫阳洞秘传灵丹三粒,悄然塞了过去。
这要是再不让取宝,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杨任面上笑容温和,体内法力却奔腾而走,好似大江大河。
“好,请二位随我前来!”
李靖接过葫芦,神色稍缓。
他迈开步伐,大步流星,径直入了楼阁,往里行去。
我就不信,你们真能拿起乾坤弓!
李靖双眸微凝,嘴角勾起。
只见阁中立着几座兵器架,正中那座架上,摆着一张裹着兽皮的长弓,以及三枝寒气逼人的箭矢。
“这便是那乾坤弓与震天箭,乃轩辕黄帝遗物,吾家世代镇守陈塘关,亦是在镇守此宝。”
李靖侧开身子,指着那木架说道。
哪吒是急性子,已然上前拿起一根箭矢。
他见三根震天箭尾部都有翎羽,其下书有文字,于是凑近观摩默念。
“镇陈塘关总兵李靖……”
哪吒攥着箭矢,忽而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这位小友,你为何发笑?”
李靖双眸微凝,神色不虞。
“你说此宝是轩辕黄帝遗物,难不成,他老人家和你同名同姓?”
哪吒举起震天箭,神色戏谑。
“咳咳…”
饶是李靖城府深厚,此刻也觉羞躁难耐,无地自容。
“李某是怕宝物遗失,故而在翎羽下写上名号,无有半分不敬之心!”
李靖眼珠一转,总算是捏造出了说辞。
“这却无妨,本就是陈塘关之物,只是借用罢了。
你小子,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火速取了宝弓,吾等还需北海复命呢!”
杨任祭起神目,暗自观摩那副弓箭。
只见宝弓坚韧、箭矢锐利,其上人道气机极其深重,甚至远胜开山神斧。
若能携此弓回归北海,哪怕无支祁再度现世,亦能杀一杀他的威风。
李靖听其语气笃定,暗道不妙。
难不成,这二人有非凡之处,真能取走那乾坤弓?
哪吒微微颔首,余光瞥了总兵一眼,而后放下震天箭,笑着攥住弓身。
这乾坤弓乃是人道兵刃,亦是杀伐至宝,唯有杀星降世,方能动用。
哪吒命犯杀劫,乃是天定开弓之人,故而,他轻轻一攥,此弓便被提了起来。
“这……”
李靖见状大惊失色,惊怒交加。
他早已将此弓视作囊中之物,未来还打算借弓箭之利,寻石矶娘娘讨个说法。
若借去归还倒也罢了,若是一借不还……
李靖垂下头去,神色阴翳。
“多谢总兵通融,吾等取了弓箭,这便告辞了,未来定会奉还。”
杨任压住笑意,抱拳行了一礼。
哪吒胳膊穿过弓弦,将乾坤弓挎在肩上,而后攥住三根箭矢,笑呵呵地往外行去。
李靖心中怒火愈盛,他心念一动,祭起一座巨大金钟,骤然砸下。
“总兵这是何意?”
叮!
杨任攥住飞电枪,枪出如龙。
哪吒脚踩风火轮,瞬息出了楼阁。
“李靖小儿,我是你爹!”
稚嫩声线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