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喝多的人,总是要等话说出口,才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也酒醒了,瞬间尴尬到脚趾抠出三层别墅....

疯了是吧?

说什么胡话?

这下程与梵更要对自己避而远之了吧。

时也扶额,硬着头皮“我喝醉了。”

不论男人女人,一句喝醉仿佛永远都是最好用的借口。

“嗯,看出来了。”

程与梵声音淡淡,时也怀疑她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在看自己。

静坐了会儿,没人再说话,时也忽然从沙发里站起身。

程与梵下意识伸手,伸到一半,发现她站挺稳,于是又收回来。

小小的一个动作,时也内心大起大落,她猜不到程与梵的心思,分不清这人无心还是有意,如果无心...那跟来干嘛?如果有心...收回手又是几个意思?

时也不想猜了,抬脚朝门口走。

“你要去哪儿?”程与梵第一反应是酒局,想到这人刚刚推杯换盏游刃有余的模样,脸色冷却“你还要回去?”

时也扭过头,一脸莫名其妙“我去哪儿?”

“酒局还没有结束。”程与梵想当然。

“你有.....”毛病两个字都在喉咙边了,又被时也吞回去,自己已经失态一次了,不想再失态第二次,改口道:“你该不是以为我很喜欢喝酒吧?”

程与梵哑然,脸却不再冷——

“那你是去....”

“我回家。”

...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程与梵跟在时也后面,看了眼腕间的石英表,快十点了,这个点要是还不走,肯定是要留下住一晚的。

风比来之前刮得还要再大些,呼呼的掠过耳边,芭蕉树叶被吹的张牙舞爪,抬眼望去,时也立在渡口边,身姿纤盈,肩膀柔弱。

程与梵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只有风声,气氛有点僵住。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这里没有别人了,时也确定她在和自己说话,转过头,等下文。

程与梵说:“我是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那酒我肯定躲不掉。”

时也学着她的样子,用她的口吻说:“你吃头孢了。”

程与梵愣了下,然后笑开“我胡说的。”

“我就知道。”

“你知道?”

“你以为这个谎只有你会说啊?”时也眼微眯,手指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被灌到半死。”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后来那人就辞职了,说是受够资本要挟,回老家考公去了,至于上没上岸不清楚,但是应该差不离,司法考试都能过得人,还能怕考公?

程与梵想了想说“我本来是打算喝的,临时改变的主意。”

“怎么说?”

“劳力士吧。”程与梵不假思索的脱口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案子,当事人两只胳膊至少戴了四只劳力士,庭审结束后,他才跟我说,他以前做过阿飞,亲眼目睹老大因为两千块被人逼得跳海,发达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买劳力士,他说当你身无分文需要跑路的时候,这是唯一的救命钱。”

时也悟了,笑出声“你认真的?”

程与梵“不然呢?你以为我说笑?”

时也点头“定位很精准。”

她笑的肚子疼,现下想的是这话要是能当着时建平的面说多好啊,他一定气的头顶冒烟,装模作样的人最痛恨被人揭穿。

程与梵觉得有这么好笑吗?可听她笑,却也忍不住一起笑,这笑声和她在荧幕、综艺里的很不一样,纯粹的可爱,像小孩。

果然——

也只有小孩,才会在笑满怀的时候跌跤。

时也光顾笑,没留意脚下,不知踩到什么...猛地踉跄,这回程与梵眼疾手快..扶的及时。

“当心!”

时也的胳膊比眼睛看上去的还要再细一圈,自己一只手就能包圆,程与梵忽然想起律所那帮小年轻在茶水间聊八卦,提到过女演员体重的事情,说100斤就算胖了,88斤才是及格线,要是能瘦到78斤,那简直就要顶礼膜拜了!有人在旁问:78斤,不吃不喝吗?

程与梵现在也想问这个——不吃不喝吗?

但她没问,因为不吃不喝几率不大,几根菜叶子吧,外加几升水。

时也低着头,脚在地上挣扎。

程与梵“怎么了?”

时也窘迫“鞋...鞋跟好像卡住了。”

“你别动,我看看。”程与梵松开手,然后蹲下身,其实她穿的也是裙子,不过西装裙怎么也比这人的旗袍方便些“卡在木板缝里了,你先把脚伸出来。”

说完,想到什么,又补了句“站稳。”

时也刚想说我站很稳,可低头看着这人为自己弄鞋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咔哒一声,鞋被程与梵从木板缝里拔了出来...

怎么说呢...很奇怪的画面。

程与梵蹲在,手里是自己的高跟鞋,然后仰头看自己,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像是天上月洒下的清辉,可今天多云,哪里有月?分明是这人自带的皎白。

怔楞间,程与梵已经起身,鞋放在时也的脚边,指着江面说:“船来了。”

回去的船不是画舫,改小快艇了,虽然体积小了一大半,但是效率提上来了,刚刚二十分钟的路程,现在只要了五分钟,两人很快抵达岸边。

刚在快艇上,程与梵就见时也在捣鼓手机,这会儿着陆,还在捣鼓。

四下看了看,这地方幽静归幽静,偏也是真的偏,现在已经不是会所范围之内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工作人员指引,但为什么连盏路灯都没有?

就算是夏天,吹着热风,但这么黑的环境,还是让人心里打颤,女人在黑夜里从来不占优势。

“有人来接你吗?”程与梵问她。

时也这才把眼睛从手机里抬起“没有,我现在在休息,今天是临时过来的,我就没叫人来。”

“那你...”

“我开车来的,可以叫代驾,你不用管我。”

程与梵声调上扬“你确定?你不怕给你拉到荒郊野外啊,而且...这里应该就是荒郊野外吧,傍晚来的时候,我还专门看了一下,这块儿连监控都没有。”

时也怀疑这人是故意的,自己被她说的汗毛直立,都快飙汗了,手机里的代驾app被立刻退出。

太黑了,看不清程与梵脸上的表情,她走近几步,问时也:“你的车留在这儿,明天应该可以叫人过来取吧?”

时也回答:“可以,明天我打个电话就行。”

程与梵说:“我也是开车来的,刚好没喝酒,坐我车回吧。”

讲实话,时也不太愿意程与梵送自己,这样一来,她们是不是就又扯平了?

两不相欠,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

因为,没有下次。

...

程与梵按照时也给的地址,驱车而往。

崇明路这一块,地段算不上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以前那些老平房都拆除了,现在这块政府统一规划成商铺,店招的款式都是清一色的纯黑钢化玻璃。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的店面看起来跟别家的店面不要太过千篇一律,老板们就在发光字上做文章,一路开驶过去,比街边的路灯还要白亮,以至于路灯都暗淡不少。

程与梵车速放慢,车窗摇下,时不时就会往商铺那边瞥一眼。

“别找了。”时也把手从车窗上拿下来“这里拆除规划之后,那家甜水铺就不开了,老人家年纪大了,赚的钱连交租都不够,你别看这块儿地段一般,一年也得小十万。”

“这么贵,不合理吧?”程与梵收回眼。

“靠海啊,自然风景区,打卡圣地。”

“那岂不是每天很多人?”

“淡季没什么,旺季人比较多,我一般都躲家里不出来。”

程与梵握着方向盘,转过路口的弯,斜对过去的礁石上,有浪在拍,哗—哗——激起...落下。

“知道人多还买这儿?你们做明星的不都恨不得搬去没人认识的地方。”

“那都是给自己立人设的,真搬去没人认识的地方,要不了多久,你就没知名度了,没作品的...偶尔在小区楼底下遛遛弯,也是一种曝光途径。”

“你也是吗?”程与梵问她。

“我不是。”

“那你是....”

“我喜欢海。”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时也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抱在胸前,浅钴蓝的盘扣从胸口一路向上,停在锁骨上窝,短窄约莫一指宽的领子与脖颈严丝合缝,尽管坐着她的仪态也是优雅,天鹅颈白玉无瑕。

程与梵觉得自己好像比刚刚开的还要慢了,竟被一辆自行车后来者居上。

时也不催她,盯着那辆超过她们的后来者看,自行车后座贴了反光条,越来越远,化作一个小点,再看不见。

是谁说了不得了的话吗?时也想。

好像没有,只是自己说了实话。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车子还是开到了目的地。

程与梵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有点多了,但奇怪的是自己好像并不难受,相反内心畅快,之所以一直没有说话也是这个原因,她在想为什么会这样?莫非真的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时也和她想岔了,以为她还是不愿意相认,即便自己提了甜水铺子,提了大海,其实自己可以提的更多,但程与梵不给反应...自己又猜不出她是喜是厌,就也不敢再多提。

世界上奇怪又难搞的事情都被自己遇到了——叫不醒装睡的人,却又想钻进她的心。

时也推开车门,却没有着急下车。

夜色静谧,四下虫鸣,仍听得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她扭过头,看着她,目光毫不避讳。

程与梵的手指微曲搭在腿上,灰黑的西装裙略有褶皱,时也不可避免的又想到她在渡口蹲下为自己弄鞋子的画面。

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为什么非要装作冷冰冰的样子?

“程与梵——”

“嗯?”

“你还弹钢琴吗?”

“不怎么弹了。”

静谧的夜被勾了一笔银白,气氛变得有些不同——

时也眸光流转“你承认了。”

程与梵一愣“什么?”

时也莞尔“你跟我装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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