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难民(上)

话说此次主动出击收获不菲,但真要论起来,王璞更重视的还是收拢的大批难民。兵民乃胜利之本,伟大领袖的这句论断可是经历了实践检验,放诸四海而皆准。

会州是边鄙之地,置州也是最晚,论起人力,与泾原腹地相较那叫不自量力,但与一旁屡经战事的西安州相比也是拍马不及。

宋朝不禁土地兼并,立国百余年来阶层不断固化,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要不是朝廷重视商事赋税勉强够支使,民间手工业发达能吸纳部分人口,不知道会闹出多少事端。

当然关西这边自然比不了中原与南方的富庶,秦渭一带,甚至还有长安附近的失地农人,自发往边关迁徙,徽宗朝甚至有大量人口来到了会州东面的怀德军和西安州,只为能有一片耕作与立足之地,但深入到会州的人口始终不多。

会州目前的农耕区主要集中在两块,水泉堡边上的沙河流域和祖厉河、官川河汇集的河川地带。由于人口稀少,整个怀戎堡辖下的农耕人口仅有三千多户,河道两岸仍有大片的土地有待开垦,这次的人口注入无疑可以让怀戎堡的农事上一个台阶。

牛二在王璞的建议下挑出五十人分作三路接应逃民,趁着西夏军队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攻城拔寨上,轻松完成了任务,到目前为止拢共收拢人口六百多户两千余口,算上王璞救回来的那些壮男,整个怀戎堡一下多了近三千人,堡中到处人满为患,各处空闲房间被挤占一空,军中的帐篷全数用起来也远远不够,眼下已经入冬,天气一日日冷下来,要是没有个妥当的章程只会好事办成坏事。

除了住处不够,粮食供给也是个大问题。去年一年堡中走了一千一百壮劳力,粮食生产受到极大影响,收上来的粮税少了三成,原本可以勉强维持堡中食用,现在每日里粮食如水一般从库中流出,难怪韩靖会着急上火。

一路出了北城,随处可见的都是乱哄哄的场面。王璞走在其中,与旁人一道,将营房中连夜清理出来为数不多的御寒之物分给露宿道旁的逃民。西夏军队猝然南下,打了西安州一个措手不及,这些人的家当原本不丰,仓促之下些许财物也无法全部带出,不少人还是两手空空,若论起形象,除了还有些许安然脱身之后的侥幸,剩下的都是寒冬将至无处安身的彷徨,比起道旁的乞丐也不遑多让。

接过递来的衣物,逃民扶老携幼跪地磕头,其中的心酸令人不忍睹视。

进入堡衙,韩靖和贾秀才已经就座,堂上呆着的还有几名跟随贾秀才做事的小吏。几人相互见礼,而后韩靖抬首望天,贾秀才不停按压头部,几个小吏逐人回报手上的事务和堡中的家底,更多的就是不同程度的诉苦。

等几人说完,堂中出现了诡异的安静,韩靖和贾秀才姿势不变,几个小吏大眼瞪小眼,也是不明所以,但王璞已经觉出味来。

“嗯哼......”他故意大声清嗓子,韩靖和贾秀才相继望过来。“三哥,我营中还有要事,先行一步。”王璞一句说完干脆利落地起身便走。

“哎,王兄弟留步留步!”韩靖麻溜地起身拉住王璞,把他按回到座位上,“来都来了,有事也不急于一时,再坐片刻。”

“三哥,我怎么觉得你学坏了,越发的惫懒,这可不成。”

韩靖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能者多劳嘛,哈哈......”一脸小人得志的奸笑。

几人说笑几句回到正题,韩靖和贾秀才都把眼光盯在王璞身上,王璞无奈,只得认下安置难民这件事。

“堡中一下多了这么多张嘴,事情千头万绪,心中有些畏难情绪这是免不了的。”

“那是,那是!”两人连连点头。

“但是我们做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盲目蛮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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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首要的是先厘清事情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抓住这两条,事情自然就有头绪了。”王璞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对两人普及矛盾论的基本思想。

韩靖细细咂嘴,秀才也开始回味,说得很有道理,很有方法lun意义上的指导价值,只是眼下已经火烧眉毛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一点还没提到。

“这些人都是背井离乡破家出走,那主要矛盾是什么,安定人心、衣食住行,便是主要矛盾的一体两面。”说到这里王璞看向那几个小吏,“方才听你们说起诸多困难,我不敢苟同。说起来还是你们主动意识不够,行事方法上也有欠缺。现在不是去想缺少什么的时候,该想一想凭现有的东西你能做些什么。

堡中人多嘴杂,容易滋生事端,每日派上几队人四处巡视,闹事的先看起来,堡中的正常秩序便维持住了,也不至于整日闹哄哄的吵得心焦。但这个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关键的还是要解决吃穿住的问题,而吃穿暂时不缺,当中又以住为第一要务,这便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见有了自己的安稳住处就扎下了根,再把按户分地的事一宣扬,他们就会有盼头,人心不就安稳了吗!

当下有几件急务,第一是宣传问题,找些口齿伶俐的把堡中协助修房分地的打算四处说一说,给人吃个定心丸;第二是安置点选择问题,要保证生活耕种方便;第三是民户编组问题,把难民按户分一分,同时把各处的负责人定下来,统计好户籍;第四是住的问题,把壮男壮女组织起来,按照建房的工序和劳动量分成几组,平整地面、上山伐木、搬运材料、生火做饭,要分工合作,冬天来了,不能窝工,要讲求效率,需要的工具如斧子铁钉之类的堡中提供;第五是伤病救治问题,找孙郎中协助一下,我们出点银子,靡费不多但收获的是人心......”

王璞一口气把心中所想说完,最后强调了人员的责任划分,“我们这些人负责抓总,只需要与屯户负责人对接,不需要亲力亲为,人手不够军中大可抽调些能做事的。关键是把难民组织起来调动起来,提供必要的协助,发现其中的各样人才,剩下的事他们自会上心。这些事说起来头绪多,但每人分一分,上了正轨就简单了。”说完之后看向韩靖,“三哥,你觉得呢?”

韩靖抿着嘴点点头,一脸轻松,“纲举目张,俺觉得可行。王兄弟平常总说要注意调动起主观能动性,确实是该这样做事,省心省力。这事还是王兄弟抓总,秀才打下手,你们几人配合好,跟着好生涨点本事。粮食衣物的事你们不用操心,俺亲自去州里讨要。哈哈哈......王兄弟今天不要走,哥哥要请你喝酒......”

“我怎么觉得今天走错了地方......”

“哈哈哈哈......”

接下来的几天,王璞把办公地点换到了堡衙中,和秀才挤了一屋。

当日回去之后他再度把事情梳理细化了一遍,画了一个详细的安置流程,确定了各项工作开展的前置条件,大致预估了各项工作的完成时间,而后确定下来所有工作的主轴和支脉。主轴即代表完成工作的最短时间,这已经是理论上的最高效率了。这些都是些运筹学上的东西,虽然学了很久未用,但捡起来并不困难。

依据这个流程,他再度绘制了一个二维表格,记录上所有的事务、负责人、规定的进度和完成情况。人手也就这么多,必然会有同一个人反复出现在不同时段的不同工作,这也实现了人手的高效使用。完成之后,他把罗裕派出去当宣传员,交代了一些说话技巧和注意事项,这小子脑子活,会说话,算是个好帮手。

房间中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来领受工作或是回报情况,态度恭谨,王璞也把相关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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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记录在案。堡中这些办事的小吏类同州县的属吏,由堡中聘用,长期分担一部分细务,不少人也练成了见人下菜碟的老油子。但王璞在堡中威望极高,处事干练,倒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打马虎眼。当然王璞也在逐一观察,哪些人做事认真,哪些人推一步动一步,心中都记了一笔。

卸下了这些烦人的琐事,韩靖心情也通泰了,端着一个茶壶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踱了进来,四处看看,让人觉得很是碍眼。看见王璞挂在墙上的那两大张纸,起初不明所以觉得好奇,王璞解释之后还是不明所以,只是不明觉厉,惊为天人。看见王璞举重若轻的忙碌身影,心中连连感叹自己命好,简直是垃圾堆里捡回了一个宝贝。

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第一波事情全部分派出去,有些小事甚至已经结束,但勘察地方和统计户籍是难民安置的两条并行主线,还都是费时费力的工作,没有两天时间做不下来,王璞也跟着松懈下来。

端起韩靖的茶壶给自己来了一杯,一口热茶下肚,只觉得口舌生津全身舒坦,伸了一个懒腰晃了晃脑袋,而后看见韩靖正定定地注视自己。

“三哥这是什么眼神?”

“事情都做完了?!”

“纠正一点,是我的事情快做完了,剩下的自有人去做。”

“......”

“三哥,我必须再严肃地纠正一点,你不要看我长得五大三粗就觉得我是个浑人,这些都是表象,用你的话说,俺也是靠脑子吃饭的。”说完之后一脸的洋洋自得。

两人扯了一阵闲篇,王璞再次提起正事,“此次事毕,得把相关的操办人召集起来好好总结一番。”

“仿照复盘总结?”

“不错!这次是咱们第一次大规模招纳流民百姓,就算事先盘算再细,也免不了会出现各种预想之外的差错,事成之后大家群策群力弄一份正经的流民安置手册出来,把办事人也好好培训一下,让他们都熟悉其中的关窍,以后照方抓药,能省下很多事。”

“以后还要搞难民安置?!哪来的难民让咱们安置?”韩靖虽然不用做太多事,但听了就感觉头大。

“我觉得很长一段时间内兵荒马乱会成为常态,只要咱们能牢牢守住这里,保住一方平安,闻风来投的百姓不会少。”

“王兄弟,有时俺觉得你说话极有道理,做的很多事也是未雨绸缪。眼下西贼是再度猖獗了,这些事几十年前也发生过,就算加上北面的女真人,可我朝南北有四百军州,何其之大,即便压抑一时终归也能扛过去,俺觉得你是不是有些多虑了?而且你那脑子长得跟别人都不一样,俺时常觉得你好像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事情?”

王璞没有做出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陈述自己的想法,“这次西夏军队南来,朝廷似乎没有动作,任由边地沦陷,这极不正常,似乎关外又有大事发生。”

“你的意思,女真人再次南下了?”

“极有可能!三哥你想想,年中种帅和姚帅带的两支西军可都是真正的精锐,一战下来烟消云散,朝廷邸报说二次援救太原再度大败,这么多军队都打散了,要是女真人从东西两路下来,你觉得汴梁还能保住吗?”

韩靖悚然而惊,“王兄弟,原来你一直盯着的是女真人?!”

“当然,西夏与我朝都是迟暮的老虎,没有那么可怕,而女真人却是正值壮年的恶狼。你去翻翻史书便能知道,每一个北面马背民族的崛起,都伴随着汉民百姓惨遭屠戮,而他们崛起的第一代大抵也是在无数腥风血雨中闯出来的,个个杀伐果决性格坚韧,说是有雄才大略也不为过。反观我朝,垂垂老矣,反应迟钝,各种毛病层出不穷,你觉得以这样的状态对上女真人,会有取胜的指望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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