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色的天幕下,各类垃圾堆成一个个狭小的空间,这条街和一个大垃圾场没有太多区别,然而这些不是垃圾。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用这些废弃的塑料和朽烂的木头搭建出自己的住所,生存得不比垃圾场的老鼠轻松。
垃圾场的老鼠至少不用担心被同类贩卖和出卖。
灰暗的角落里,我模仿着肮脏的老鼠,不发出声音,不展露色彩,胆怯地观察着四周。
来到这个荒唐的世界之后,我始终没有勇气面对。
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仅仅一个星期之前,我还在过着无聊但是平静的都市职场生活,我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是也不讨厌,上司有些严格但并不苛刻,同事们大都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工资足够维持我的生活已经娱乐开销。
每天需要担心的只有今天中午要吃什么,想吃隔壁新开的那家餐馆但正好撞上上班开会的时间该怎么办这种愉快的苦恼。
我的人际关系并不算差,虽然没有亲密无间的知己,但自认为日常交往并不缺少朋友和亲人的角色。
物质需求和情感需求都能得到满足,这种生活已经远在平均线以上了。
总之,虽然我确实有些厌恶自己过于平凡无聊的人生,但是我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太不满,来到这里之前也没有遭遇过生死攸关的局面,平日里的作品中连我那属于异国的姓氏也不曾出现过,我没有幻想过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穿越到异世界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只需要存在于文艺作品中。
我只是那样寻常地生活在熟人和朋友之间,并且理所当然地以为这种平凡普通的日子会一直持续,直到来到人生的尽头。
但是我拥有的一切都突然地失去了。
明明上一秒我还坐在工位上面无表情地为资本家出卖灵魂和肉/体。
闭上眼睛再睁开的一瞬间,我离开了熟悉的一切,包括我那已经成年了的、健康的身体。
我现在大概只有一米多一点。
如果不是得了侏儒症,那就是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虽然不知道哪个可能更悲惨,我还是希望自己未来有长高的可能。
周围的所有都陌生的让我害怕,附近没有一棵高大的长有绿叶的树,最多是灰绿色的矮小灌木,路面非常不平,并且很肮脏,暗褐色之类令人不快的颜色黏着在地面和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些动物代谢产物的味道,还有硫磺的气息。
也许是新手保护期,也许是身体的潜意识,这一个星期我凭着奇迹般的运气躲躲藏藏,透明地在这附近存在着。
因为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基本能听懂这些人所用的语言。
所以最开始我只以为自己来到了那个岛国上。
我或许可以向同胞寻求到一些帮助。虽然这具身体很大可能是在这个地区土生土长的。
但即使得不到帮助也能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没有监护人。
哪怕是去福利院也比在这里强。
但是当天夜间雷暴的枪响击碎了我美好的猜想,虽然日本很烂,甚至极道合法,但是客观来说,那个地区并不存在这种战争局面,也不可能有恐怖的枪战。
我恐怕,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很有可能并不存在我熟悉的一切的世界。
寻求到的不一定是帮助,也有可能是黑色产业链中的一环。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为什么会是我遭遇到这种事情,难道我之前活着的二十年里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我虽然算不上完美无瑕的圣人,也决没有当过穷凶极恶的坏蛋。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恐怖的事情会轮到我头上?
我离渴望拯救世界成为他人的保护神这种想法已经很遥远了,我是个早已接受自己平凡的普通人,我笃信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
所以,被赋予崇高的使命和来到异世界冒险这种需要勇气和信念的事情,请务必留给那些还存有幻想的国中生吧!
随即我又意识到了,或许仅仅是来到异世界这件事并不能代表我被赋予了什么崇高的使命,仅仅代表我比较倒霉而已,也许穿越的不只是少年漫的主角,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也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或许会在主角们的背景中出现,例如“某月某日,某某地区出现一名不明身份的……已被逮捕/死亡……”
并不是穿越者一定会是主角。
只是那些主角恰好有了一个穿越者的身份而已。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这样来到异世界的普通人就只是祂廉价的玩具而已。
也许连祂的玩具也算不上,玩具的所有权归属于神。
只是一脚踢出的石块,百无聊赖的恶作剧也说不定。
出于生物求生的本能,我这样没有质量地活了下来;出于自己幻想的希望,我并没有求死的想法。
我是很在乎自己生命的人,比任何人都在乎我自己的命。这点在过去还不怎么明显,甚至连我自己也没发现,因为周围的大家都好好地活着,最多只能称我是很在乎自己的健康。
这个特点到了这个地方就被我意识到了。
我不认为在糟糕环境里渴求生存的我奇怪,这样活着比起之前的和平生活很差是一回事,想继续活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还活着,只要我还有这条命,我就能跨过这条战乱的街。
为了避免被陌生人伤害,这几天有人的时候我都躲在这个小角落里面,你争我夺的事情也不少见了。
那天的枪声似乎也不是每日都有,主要还是靠木棍镰刀之类的东西,偶尔会有几个人手里有枪支。
争夺的物品也多是水、面包、酒之类的生活用品,虽然我也很想要,肚子饿得又痛又热,但是我自知是没法得手的,甚至可能受伤。
所以一般我只是看着几个人为了一点物资大打出手,有时候太激烈了我还会思考一下,拿到手的食物能提供打一架的能量吗。
我像一株植物沉默地待在角落,现在有人,还不是我活动的时间。
然而这次透过缝隙,我看见的不是几个互殴的成年人。
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点燃了的烟,单手揪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孩子的头皮,另一只手捏着棍子冲着那孩子不停地敲打。
木棍落在瘦削的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孩子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小手小脚都在挣扎着,但是没有哭喊,像沉默的兔子。
因为兔子很会忍痛,基本不会发出声音。
我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施暴者和受害人。
如果前面是两个成年人互殴,那我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在这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如果是一个成年人殴打另一个成年人,我会害怕会同情他,但更大的可能还是什么都不做地待在这个角落,因为我现在是个孩子,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再加上我也只是给人加餐。
但前面的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比我现在似乎更小,他的手里没有食物。
所以他就是那个“食物”。
这里是会吃人的。
也许是整卖,又或许要拆散了处理,不管以何种方式,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个孩子必然会成为那个男人的“食物”。
弱肉强食这个词用在这里一点也没错。
多可怜的孩子。
然而,这个孩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有人或许可以提供帮助,他不会怀着希望又在绝望中死去。
我对任何一个人都相当于不存在。
我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谴责我。
优先保护自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最多只是我会怀着愧疚之心而已。
这种没有意义的情绪比起我的生命不值一提。
角落的左侧恰好有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但也不算太大。
被木棍抽打的孩子张了张嘴,我听不清他的声音。
运气很好,那块石头精准地砸在了男子的头顶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下男子松开了手,嘴里叼着的烟也落在泥地里,微红的火星沉默地发热。灰白烟雾落下。
脱离控制的孩子反应并不迟钝,抓住机会踉跄了几步,跑起来就消失在一个个灰色的垃圾堆中。
石头脱手的那刻我就扭头跑了,如果说没被发现当然是躲在角落最安全,但是被发现了的话,立刻逃跑还有50%的希望,傻乎乎地坐以待毙被抓住的几率就是100%了。
手拿木棍的男人啐了一口。
“这条街上还有新货?愣着做什么,把她抓住。”
随着这个骂骂咧咧的男声,好几个同样消瘦的成年人从角落里钻出来,其中一个只在我十几步外。
被发现了,好倒霉。
我转身就往狭小的缝里钻。
在被发现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为什么我要去帮那个孩子呢,我自己也是一个弱者,没有能力去帮助他的,如果我刚才没有那么做,或许我就不会被这群恶棍发现,我自己的生命也不会受到威胁。
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有离开这个令人恶心的地方。
我想回到过去那种和平又殷实的生活。
我想我的家人和朋友。
希望那个孩子之后能好好地活下去吧,不要再遇到这种事情了,最好能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不然我自己这条命消耗的也太没有价值了。
如果能离开的不是我,那一定要是他,那个孩子是我在这破世界里唯一有联系的人了。
浪漫一点的说法就是,我们有缘。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那么多念头,不影响我拼命地跑着,肺泡都要炸裂了一样,湿热的空气充斥着我的鼻腔,风刮得眼睛生疼。
然而不能停下了,如果还想逃脱魔掌的话就要用极限去交换。
因为在我身后的不是人,是以同类为生的恶鬼。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