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完全没有感受到漓月是在说谎,实在是这话接的又快又没有破绽,他也不是十分了解云贞道长的事,难怪看不出来,便说道:“王爷自然在,现在就在城中最大的医馆,我带你们去。”
完颜琮来到陈州后便和云贞道长交流了对此次瘟症的见解,仇医官和钦差在他来了的第二天就被召回了,仇医官甚至有些恋恋不舍,但是皇命难违,他们三人通宵达旦提出了几种不同的试验方法,在仇医官走后两个人就开始针对这几种方子开始试药,效果却都不是很理想。
就当两个人的研究进入攻坚阶段的时候,云贞道长突然说她要离开了。
完颜琮总不能说是失望,毕竟对于云贞道长来说,她能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自己没有理由留她,只是,以后一个人在这始终是艰难。
云贞道长说自己此行北上不仅是为了义诊,也是为了寻人,前日她收到消息,她要找的人在汴梁,自己马上就要动身,希望他能准允。
陈州在他来之前便已经封城了,虽然完颜琮不知道云贞道长是靠什么方式受到的信件,但总不会是骗他的,而且他有预感,能让云贞道长放下陈州瘟症而去寻的人必然是十分重要的,不然不可能一收到消息就想着要动身,而这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妻子——漓月,也是宋人的执金吾、杨将军的独女、云贞的徒孙——杨普缘。
能不能放云贞出城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完颜琮认为自己应该遵循道家的“无为”思想,一切顺其自然,便放她出去了。
跟着云贞道长一同来的医女知道她要走便有些慌了,虽然听说了原因,但有些人认为这一定是借口,就是陈州的瘟症没得救了,她要自己逃走。
但是她们却不敢明说,只是扭扭捏捏地说自己也想回家了之类云云。
云贞道长那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十几岁小姑娘的心思还能逃过她的法眼?她找来完颜琮,在大家面前先是赞誉了她们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德行,又说自己离开陈州可以放归一些人,如果有人不愿继续在这里,她可以求王爷做主,发放银两后和她一同出城。
当即就有一半的人跪了下来,请完颜琮准允。完颜琮本来也不是强求别人的性格,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最执拗的事就是“拐骗”漓月回金国。
现在这么多人求他放行,他自然是应允的,他也声明了仅此一次,之后陈州再次封城后,不会有人再随意出入,但是留下的人之后必然有重赏。
桃妹就是其中主动要求留下来的,和其他人想着求财求前程不同,她所求的可不是这些。
云贞道长离开三日后,竟然有她的弟子前来相助,众人的士气大受鼓舞。
桃妹在完颜琮身边雀跃道:“王爷,这下您可以轻松些了,云贞道长的徒弟医书肯定也十分高超!”
完颜琮拿着药材一回头,差点碰到桃妹的鼻尖,他连忙后撤一步,“桃妹,本王曾经和你说过,注意你同本王之间的距离。”
桃妹面纱下的脸一红,反正王爷看不清自己的神情,屋内此时也没有旁人,她大着胆子说道:“桃妹根本不在意那些,您以为,桃妹留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钱财吗?”
完颜琮没想到桃妹竟然这样大胆,之前她冒着危险得罪了众医女前来照顾自己的时候,初始是感动的,后来他便发觉了些不寻常的滋味。
她会彻夜守在自己的床前,事无巨细地照顾,甚至要帮自己擦身。他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那时自己没有心力去跟她掰扯这些事,只能让云贞道长尽量看着她。
这段时间虽然她也总是在自己面前晃荡,甚至还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但因为有云贞在,她的举止倒是收敛了些。自从前几日云贞道长离开之后,她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总是莫名其妙离自己很近。
若是不让她帮自己的忙,说实话,留下来的这些医女中,还属她堪用,甚至比陈州城中许多大夫都有见解。
完颜琮尽量不让自己有和她独处的机会,没想到刚刚一位郎中一走,就被她钻了空子。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说些女子自尊自爱的话,她就能知羞耻,没想到她反而要跟自己剖白。
他赶紧打住桃妹的话头,“你为的自然不是钱财,而是陈州的百姓。”
桃妹的眼中似乎氤氲着水珠,“哼,她们与我何干,我是为了王爷您!您在鹿邑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报答您,您救了我弟弟,我这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
漓月和宝嘉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带路的人都懵了,自己这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刚想高声提醒,就被漓月两下点住了哑穴,宝嘉见漓月面色铁青,早就没了来时路上的欣喜,她此时也站在漓月一边,立刻会意制服了这个可怜的带路人。
漓月倒要看看,这女人和完颜琮到底有什么纠葛!
完颜琮面容冷峻,声音也很“你在亳州的时候照顾我,已经算报答过了,我们扯平了。”
照顾?宝嘉不知漓月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要冒火了!她经历过瘟症的痛苦,最开始高烧不退那几天只能卧在床上,起来都费劲,什么也干不了,若都是这个医女照
顾的可还得了?!
“不,还不够!王爷,您知道桃妹的心意的,是不是福晋太过跋扈,您不敢踏出这一步,您放心,桃妹不求名分,只是真心倾慕王爷您,想留在您身边侍奉而已……”
“放你娘的屁!”宝嘉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冲上前去,抡圆了胳膊给了桃妹一巴掌。
面纱被打落在地,清晰可见的巴掌印显现在桃妹红肿的脸上,漓月也借此看到了这个已经摔在地上的医女的庐山真面目,本来以为她如此热烈大胆,是和宝嘉一样豪爽的性子,长相也会和她类似,没想到竟是人如其名,面若桃花,连身为女子的自己都觉得她长相娇媚动人,更何况男子呢?
完颜琮的脑子耳朵比脑子反应快,听到宝嘉的声音便没有阻拦,也没有惊慌,下意识反应为自己人。不过瞬息之间,他才反应过来,宝嘉在这,那漓月呢?是不是也来了。
一抬头,正对上漓月意味的眼神,他突然就不淡定了,是不是她误会了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看到被点了哑穴的士兵突然失去桎梏,想比划出怎么回事的样子,他就明白了,开口没问怎么进来的,而是问的原因。
“这就是您的福晋吧?”桃妹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眼珠一转,心理便有了计较,反正被抓了现行,要想办法将不利的因素降到最低。她见没人回应她,用手肘慢慢撑起自己,朝宝嘉的方向拜去,“福晋息怒,是桃妹报恩心切,说错了话,王爷与我之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也没有对我许诺过任何,您千万不要错怪王爷,实在生气,就惩罚桃妹来平息您的怒火吧。”
“贱人!”宝嘉没有告诉她跪错人了,因为她听完桃妹的话已经怒不可遏了,自己此时再动手,估计她会活不下去,忍着怒火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完颜琮的眉头皱得紧,这个桃妹平时说话就总是阴阳怪气,今天在漓月面前如此说,更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真是越描越黑。
再看漓月,她的右臂横在胸前,左肘搭在右手上,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这是她在军营时和其他将领讨论战术时学来的毛病,此时代表她在深思。
“漓月,这是桃妹,云贞道长在鹿邑时收的医女,在鹿邑和亳州都帮了我们不少忙,我患瘟症的时候,她也照顾我几日,现在云贞道长离开陈州,身边能用的人不多,桃妹是个得力的帮手,我决定让她去城南主持那边病患的救治……”
漓月知道完颜琮的心思,想要用最客观的表述来介绍桃妹,以此彰显自己与她没有任何私人上的来往,但是她明白归明白,心里却还是不舒服,她打断道:“宝嘉,既然你家王爷有人照顾,你我来此一趟属实是多余了,趁着在陈州接触的人不多,我们赶紧启程南下,天黑前还能在下一个驿站住下。”
“漓月!”见漓月要走,完颜琮什么也顾不得,越过桃妹和宝嘉就紧紧追上去。
桃妹愣在原地,刚刚打她的不是福晋,站在门口的那个才是?她只顾着看宝嘉的举止和样貌,心中还觉得她这个福晋也太沉不住气了,自己追王爷还不是十拿九稳,可是门口的那个人太过沉静,都让自己忽略她了,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瞧见。
正想着,突然屁股一阵吃痛。桃妹捂着自己的屁股瞪向始作俑者,“你到底是谁?”
宝嘉看到漓月负气而去,恨恨地踢了这个女人一脚,没想到她一改刚才温顺的模样,竟然对自己怒目而视。听到她的问题自己的唇角透出一抹嘲讽,“怎么?发现刚才跪错人了?”
桃妹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羞愤交加,她不想承认,但宝嘉说的又是实话。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没想到自己白挨了一巴掌和一脚,郓王竟然跟没看见一样,心中很是挫败。
“你给我们福晋提鞋都不配,还赶在王爷面前惺惺作态,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在王爷面前晃悠,见你一次打一次!”
宝嘉的表情恶狠狠的,桃妹这回是真的要哭了,从小到大也没人对自己这么凶过,不仅周围的街坊四邻喜爱自己,就算是陌生人也因自己姣好的面容而多被善待几分,怎么今日郓王府的人是这个样子,听她的话应该是个下人,还能做得了王爷的主?
不过她此时不敢说,这个女人打人很疼,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旁边又没有别人能够帮自己,只能偃旗息鼓地回去,等自己的伤养好再说,她就不信,郓王此时急着哄福晋,一回想起来自己还能真不给一个说法?
她弱弱地“哼”了一声离开。
宝嘉歪着嘴也轻轻哼了一声,很是不屑。漓月说这叫什么来着?哦,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好像也不对,她明明示弱来着,但怎么看,她也不像一个弱者。
宝嘉的思绪也被别人打断,刚刚那个被点了哑穴的小兵试探着前来比划,宝嘉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人解穴呢。
可是……她不好意思地开口,“她的手法我不确定一定能解开啊,我尽量试试。”
小兵如何哀嚎,宝嘉又是如何手忙脚乱地道歉漓月一概不知,她也把这个人的事完全忘在脑后了。
谁说她冷静的?这种事情碰到自己身上真是很难冷静啊。她不是一个贤惠的妻子,给夫君
物色美妾、丰盈子嗣,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完颜琮会不会觉得委屈,尽管当初她说过如果完颜琮有别的女人她要如何云云,完颜琮给了她承诺,但是万一她后悔了呢?
漓月想,如果他后悔了,那自己也绝对不会妥协,大不了就离开这里独自南下,没有谁还不能活了?虽然他救了自己一命,但是自己和他缘分已尽,帮金国打了一年的仗,就算还了人情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骑着马朝城门口奔去,守城的将领看到这人刚进城怎么又要出去,难道看云贞道长不在就不帮忙了?咦?后面追过来的那个好像是王爷!
“开门!”漓月朝着城门口的人喊道,几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了一下,那是因为漓月来的时候没有气势全开,想装作是医女的感觉,给了他们错觉。
“封好城门,谁也不准放出去。”还没等守城的几个人反应过来漓月的做法,王爷的话紧随其后,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王爷的命令是准没错的!
漓月回头眯眼瞧向完颜琮,“你别逼我在陈州城动武!”
完颜琮也知道,如果漓月要硬闯,守城这几个人未必是她的对手,但是他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趁漓月呆在原地没有动,他拍了一下马尾,座下的黑马加速跑了起来,完颜琮赶紧跃上漓月的马匹,然后扯住缰绳,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的动作迅疾,完成的速度都超出了漓月的预期,城门口的几人自然也是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王爷是个圣手,梅没想到还有这本事,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王爷和那个医女……有事?
漓月在马上拿胳膊肘重击完颜琮的肋骨,完颜琮虽然吃痛,却强忍着,他做此举动就是猜测漓月不会真的舍得把他摔下马,尽管她有这个本事。
漓月见自己怎么弄完颜琮都不为所动,便放弃了挣扎,自己又不能真的把他胖揍一顿,便梗着脖子侧过头说:“我把钱财怎么分割都想好了,我在金国得的上次一件都不会带走,但是兵器我要全都拿走。”
“你说什么!”
缰绳骤然收紧,马儿被勒得发出嘶鸣,漓月也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
身后的人似乎周身散发着寒气,她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漓月把脸别过去不说话,一声不敢吭。
“我让你再说一遍!”完颜琮狠狠掐住漓月的下巴,想将她的头转过来正视自己。
漓月哪里肯,几下子挣脱下马,完颜琮也紧随其后。
漓月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刚刚那些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他明明不是来哄自己的嘛,怎么他还突然生这么大的气?难道这个时候自己还要转过头去哄他?
就在漓月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打架之际,完颜琮已经走到她身边,捧着她的脸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漓月看着完颜琮,阳光,她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别哭,我最见不得你哭。”完颜琮自然第一时间就看到漓月泛红的眼眶。一看她在自己面前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一把将漓月拉进自己怀里,“我在这儿都想死你了,你也明明知道我不会和别人有什么,却还非要阴阳怪气地说我,然后还说这么绝情的话,你太过分了!”
漓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在他胸口上锤了锤,就像小猫的爪子在挠痒一般。
“无论发生什么事,以后不许再提这些知道吗!不可以再说离开我的话!”完颜琮几分威胁几分撒娇,他都觉得这不是他自己了。
漓月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那回去?”完颜琮目光微微闪烁,小心翼翼地问。
漓月有些莫名,嗯?自己这就被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