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钟娥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家姐的身亡、女儿的不知所踪,她都一一承受着。家姐是热烈的性子,所以才会做出殉情这样的事,自己和家姐相比没有那么明艳爽朗,小时候还被人说过温吞,但若不是一点点变得坚忍,她又怎么能挨到今天。
静纯没有留心曾钟娥思绪的飘远,而是吩咐灵芝将弟弟的衣物挑出来赶紧送过去。
“夫人,洛娘子来了。”
洛娘子,自然说的就是洛雁了。
静纯和曾钟娥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竟然真的来了!
“还下着雨呢,直接请进来。”
曾钟娥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昨天说那话的意思不就是让人家赶紧来看看自己这个“病人”嘛,她自己心里已经把那个传话的人当作是史弥远的人了,压根没想到真的就这么巧合。
直接请进来,就是直接来静纯的屋子。
侍女们将衣裳拿走,赶紧准备水果、糕点和茶水。
“夫人,静纯。”从前院到静纯的屋子比到曾钟娥的屋子还要近些,很快便出现了洛雁的身影。
“哎呀,你还真的亲自来了一趟,昨日的事情是个误会,估计今日小武也该知道怎么回事了。”曾钟娥想着自己让杨祖春嘱咐晚辈们的话,不由得自己尴尬起来。
“下人回来说您身子不适,我没有昨天马上就赶过来已经算是有些晚了。”
洛雁在临安、在曾钟娥的身边浸润了这么久,说话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没有章法了,也有了些官太太的气度。
“夫人,我们先去备些饭菜。”兰姨开口提议,曾钟娥点点头。
洛雁有些疑惑,别说离中午还早着呢,就算是备膳也用不着兰姨去啊,她吩咐一声,自有别的下人去……而且,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吧……
她马上就反应过来,备膳不过是接口,兰姨是要将人都带走,看来……这是夫人有话要对自己说。
“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吗?”洛雁问道。
静纯挑眉,虽然她早就对洛雁刮目相看过了,但现在又不得不再次感叹,她的变化真的很大啊。
曾钟娥将事情挑挑拣拣和洛雁说了严重性,洛雁也有点后怕,若是真的有人打着自己和小武的名头来找夫人和静纯,最后出了什么事,他们岂不是成了罪人。
“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该亲自来的。”洛雁有点愧疚。
“若是平时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只是非常时期而已。”曾钟娥安慰道,她也不希望孩子们为此有心里压力。
“其实,其实我是有要紧事了,不然,也不会不亲自登门,要请你们过去……”
曾钟娥看着洛雁犹犹豫豫的样子,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便急切道:“出什么事了?小武的事?”
不怪曾钟娥这么说,洛雁扭扭捏捏的状态似乎有点像要求人又难以启齿,她能有什么这中事情呢?倒是小武,这两年背靠几棵大树,不断被提拔,若是他出了什么事……
曾钟娥和静纯其实是想一起去了,但是还没等两个人深想,就听洛雁否认道:“不是小武,是我……”
“你?你怎么了?”静纯讶然,她想不到洛雁这个不怎么出门的人能闯什么祸事。
洛雁一看静纯那副“你闯什么祸”了的样子,她从前那个不甘示弱的心气就一下子又上来了,“我怎么了?我有喜了!”
看着洛雁趾高气扬的样子,曾钟娥没有一丝想要怪罪的心思,而是准确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内容,“你说什么?有喜了?真的吗?”
看到曾钟娥一脸关切,洛雁突然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不是,我也不确定呢,我就是有八分把握,昨天就是想让您给拿个主意,您比较有经验……”
洛雁的声音越来越低,曾钟娥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这是好事,是该先告诉我们。”
回头看到只有灵芝在,便吩咐道:“差人去将府医请来。”
灵芝也不管失神了片刻的静纯,赶紧出屋去喊人了。
静纯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再纠结刚才的事情了,贴心道:“那他们准备的这个茶你也不能喝了,我记得翩翩那个时候就是不能喝茶。”
“好,我不喝。”洛雁也赶紧变成了乖顺模样,答应着。
曾钟娥又恍惚了一下,静纯、洛雁、翩翩,她们三个人在缘子走了之后填补了自己生活的空白,自己也是看着他们从女孩逐渐脱变,那两个更是从府中嫁出去的……
府医还以为是自家夫人得了什么病,匆匆赶到,却发现是替别人你把脉,但也是自己分内之事。
从确认洛雁怀孕到洛雁吃了午饭离开,她耳边一直充斥着静纯的唠叨,“这个你可不能碰”、“那个可要少吃”、“小武要是知道了不得乐疯了”这样的话,曾钟娥呢,刚开始埋怨了几句“下着雨还过来,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后来便说“我把府中当初照顾翩翩的厨娘借给你一年,她做的膳食特别好”“一会把这个也拿回去,孕期带着好”……
全都是家的温暖。洛雁的心里暖洋洋的,点头一一称“好”。
曾钟娥最后还是没有亲自送洛雁回去,而是派了兰姨和许多护院跟着去了。
静纯看着洛雁的背影唏嘘着时间过得真快,洛雁也有孕了。但她不敢过多表露这种情绪,而是戏谑道:“您看,过犹不及,闹了个大乌龙。”
曾钟娥剜她一眼,不甘示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杨祖春不知道自己府上发生的这一切,他此时正在噤若寒蝉的殿内苦思呢。
“官家,身体为重。”中贵人在一旁敲着背,好不容易官家在云贞道长的调理下有所好转,没想到今晨收到金国的来信后又开始情绪激动起来。
官家止住咳嗽后摇摇头,他看着被扔到地上的那封信件,眼中竟然露出了精光。
这是杨祖春许久都没有见过的神情了,只有年轻是在官家的眼中见过,后来许久都没有过了……
就连中贵人都有些吃惊,官家看着身子是不如从前了,可怎么心气好像更盛从前了。
“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听到官家的问话,中贵人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他也跟着看向杨祖春。
被盯着的杨祖春此时也仿佛回到了十几年亲,浑身的热血都在上涌,他上前一步抱拳,“官家,全都准备好了,随时等待召唤!”
中贵人被官家和杨将军的一问一答所感染,也跟着激动起来,仿佛忍气吞声十几年的奴隶突然有能力要翻身做主人了。
“好!”官家将拳头重重敲击在桌案上,似乎是一锤定音。
金国这几年总是在处处挑衅,这次更是加大了岁贡,他们当然知道这事金国自己战事吃紧,需要钱粮,但是宋人憋着的这股火太久了,现在是让他们燃起来的时候了。
这场仗注定要打了!但是怎么打,官家认为应该掌握在他们手中。
自从上次云贞道长被扣押,官家就叫杨祖春着手准备了,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杨祖春哪是那个时候才开始准备啊,若是那时候才开始的话,现在一定是来不及的,他真的如自己说的那样,随时等待召唤,他没有一日不想上战场杀敌,一血当年的耻辱、报当年的仇!
更何况,现在缘子还有可能在金国,他就更需要这一战,让自己有机会进入金国境内。
等到杨祖春出去,候在殿外的赵与莒才被中贵人叫过去。
赵与莒在风中吹了半个时辰,不过他也不恼,最近官家刚开始夸赞他的策论写的有见地,自己自然要多跑几趟。
趁着赵竑被南康那边的事情绊住不能回临安,他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接近云贞道长,打听她去金国的事。
“世子,官家商议事务有些疲累了,刚刚已经去寝殿歇下了,您今日先回吧,若是有什么文章要给管家看,老奴就先呈上去,您就等待官家传唤即可,无需每日在这候着。”
中贵人的话说的客气,赵与莒哪有资格置喙,他还能冲进去看看官家是不是真的歇了不成?不要命啦?
“谢中贵人提点,那这篇文章就有劳您了。”赵与莒将手中的折子交给中贵人。
中贵人接下来就想客套一下告辞,可是还没等自己开口,对方就先一步开口了。
“中贵人,前两日我面见官家的时候,看官家气色还不错,今日怎么又……”说到这里,赵与莒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低头,“我知道这不是做臣子该打听的,只是听闻太医们最近一直在为官家调理身体,不知是否真的有改善,或者还需要去寻什么药材?与莒都能效犬马之劳。”
中贵人不知道眼前这个世子是真的太过天真还是城府过于深沉,一面说着自己不该打听,但想打听的心却又有些急切,说什么找药材的事,若官家下令让你去寻,你不去也得去,官家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上赶着凑上来,难道就能知道了?
不过他没必要得罪眼前这个人,便只是笑道:“世子的一番心意,老奴会向官家转达的,至于官家的身体状况,自然是好上加好、不能再好,只是今日有些疲累罢了,世子爷不要多想,出去也不要乱说。”
面对中贵人看起来和颜悦色的笑,与莒知道这个老狐狸内里的意思深着呢,自己赶紧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赶紧躬身抱拳:“是与莒多嘴了,这就告辞。”
看着中贵人离去的背影,赵与莒面前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转身向宫门口的方向走去,却并没有真的出宫。
一处假山后面,赵与莒看着眼前穿着粗布麻衣的杨楚琇,不觉露出笑来。
他不是有心讥讽,而是真的佩服,皇后娘娘又怎样,为了见自己一面还真是舍得纡尊降贵。
“笑什么?本宫像个嬷嬷?”杨楚琇看见赵与莒就不讨喜。
“您要是不像嬷嬷,这一路得多少人盯着。就是因为像,才说明您有本事。”
赵与莒的几句夸奖杨楚琇
并不放在心上,而是直入主题。
“说吧,为什么非要见我?”
赵与莒和杨楚琇相见的危险程度有多高他们自己不是不清楚,所以私下里也有信得过的下人替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但有些事情,还真是必须得亲自说。
“你有没有机会接近云贞道长?她最近说是为官家讲道法,但我怎么觉得不是,不知娘娘了解多少?”
杨楚琇没有立即回答赵与莒的话,她也没有感到惊讶,云贞道长为官家讲道法的事只是宫外的有些人不知道罢了,真正和官家亲近的人哪有不知道的,再说官家也没有想要瞒着的意思。
但是她在思索该如何说自己掌握的这些情况。
“我确实去找云贞道长聊过,不过她似乎不愿与我多说。”
“她在防备你?”赵与莒有些惊讶,难道云贞道长还察觉了别的什么。
杨楚琇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她只是防备宫中所有的人。因为……”
若是赵与莒的耳朵长在头顶,此时杨楚琇就能见到原本两只耷拉下来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杨楚琇没有继续卖关子,低声道:“她在为官家调养身体。”
“怪不得。”赵与莒也没有很惊讶的表情,其实他也猜的差不多。
官家从前对道法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去无尘观等道观寺庙也都是走个过场,如今却要留道长在宫中讲道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官家转了性子,其实是骗不过他们这些每日观察着官家一举一动的人的。
更何况,赵与莒知道云贞道长的艺术十分高超,这半月来他几乎每日都来大内请安,官家肉眼可见的气色好转,他又不是瞎子。
若真是太医院那些人的功劳,怎么不见封赏?
而且莫太医就是杨楚琇的人,她能不说?
以前办不到的人和事,之后也多半是办不到的。综合自己的所见所知所感,赵与莒有八成把握云贞道长是在宫里为官家治病。
如今从杨楚琇口中证实猜测,他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那……你可知道进展如何了?我刚刚从前面过来,说是官家状态不好,不知道云贞道长的‘功力’究竟几何?”
杨楚琇明白赵与莒的弦外之音。
之前莫太医就给他们透过底,官家的身体是撑不了太久的,不是他们故意不想治,而是真的回天乏术,官家身体的底子已经不太行了,再怎么修补也只能像是在被腐蚀的楼阁上雕花,有什么用呢?
杨楚琇让史弥远和赵与莒都做到心中有数,可是看着官家日渐好转,他们也在观望云贞道长真正的实力,赵与莒说官家今日又不好了,他们难免会猜测之前的好转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他们这些人,可是要时刻做好准备的。
“不好说。”杨楚琇说道这也是眉头皱着,她之前还在想云贞道长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呢,后来被史弥远强势制止了,这才歇了心思。
“你是后宫之主,这些事你都做不到了如指掌?”
赵与莒的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剑,不,是一把长矛直接扎穿了杨楚琇的心窝。
她也在想这件事,官家将人安排到了前朝和后宫交界的地方,显然是不像让后宫中人知晓,她做了官家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可以说对于政事从不过问,她没想到,连身体健康的事情管家竟然也要瞒着她。
她连个孩子都没有,防着她做什么?除非,官家知道的更多。
看着杨楚琇一团乱麻的样子,赵与莒难得还宽慰了两句。“算了,你能查到云贞道长是为官家在调理身体已经不错了,还是小心点好,免得漏出马脚。”
其实赵与莒的意思真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杨楚琇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你不必激我,我自会用自己的方法去获得消息,倒是你,好好和史弥远把赵竑的事处理明白吧!”
赵与莒好想笑,他们这几个盟友啊,简直是不能一起多说话,否则就一定要把对方阴阳怪气到头痛,他们的结盟还能固若金汤也真是稀奇。
其实细想起来有没什么奇怪的,他们虽然嘴上互相埋怨着、讥讽着,却没有核心利益上的冲突,他们的同盟别人不知道,因此也没有被分解,反而是外界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更加坚不可摧的。
“除了问这个情况之外,其实我是有事情要提醒你。”
杨楚琇不想多废话了,直接给了一个“有屁……”,不是,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赵与莒讲自己提前想好的说辞道出,“我听说云贞道长去金国不是义诊那么简单,她大概率是在为官家办事,触到了金国的利益才被扣押的,不然,官家也不会大动干戈忍辱负重将云贞道长换回来,显然,云贞道长知道的消息更为重要。”
杨楚琇有些云里雾里,“云贞道长能替官家做什么事?”
官家手下的能人其实不少,宗祯那边的势力是杨楚琇知道却不能详细了解的,她并不觉得云贞道长真的是受官家所托。
赵与莒自然不会说是因为缘子,若是从自己口中提起这件事,那杨楚琇定然又觉得是因为i儿女情长,所以他编了一个让她难以拒绝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