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错知彼己必殆 既知彼己常胜

“蝶漪到了将军府吧,她就没有说什么?”

雨歌的眼神飘向远方,兰姨同自己讲,蝶漪是有事情求助于夫人,但是没有讲具体的事情。

她理所当然地想,怕是没有了姑娘的接济,她在会稽过不下去了吧……

那几天,雨歌只顾着央求蝶漪帮自己算身世,却没有细究中间的门道。

赵与莒仿佛从雨歌的表情中看穿了一切,他眼睛一转,“没想到,他们现在连你都瞒着。”

雨歌的脑中轰的一声,姑娘真的是有消息了,看夫人的状态,还是好消息!

由怒转喜,然后又有些忧愁,可是既然如此,夫人为什么不同大家说呢?

她正疑惑着,抬眼撞上赵与莒的目光,她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世子爷,不必挑拨我同将军府的关系,也不要试图从我这里打探到什么消息,无论姑娘生还与否,同您,都没有关系。”

雨歌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她早就知道赵与莒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与莒没想到雨歌脑子转得这么快,真是随她主子了,什么都欺瞒不了。

此刻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直接拉住了雨歌的胳膊,“雨歌!”

之前在马车里雨歌还替他擦试过雨水,此刻却狠狠地甩开了他,“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愠怒的小脸上还布满红晕,赵与莒觉得雨歌甚是可爱,“抱歉,我真的很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不用说的更清楚了。

其实雨歌也想知道,她打算回去就要好好试探一下,可是面对赵与莒刚才的做法,她真的很难给他好脸子。

“世子爷,奴婢真是越来越看不透您了。”

赵与莒竟然心里有些慌,“雨歌,我承认,我刚才耍了心机,因为我害怕,我怕你不会告诉我,不会帮我。我配不上缘子,我也不奢求她对我能怎样,我只是想知道她好,我才能心安。”

雨歌能感受到赵与莒这次的真诚,她便不再急着走了,听着他继续。

“只有她活着,我才能赎罪,她若真的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这样受折磨的日子也挺好的。”

雨歌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心里却不那么平静。

她在替谁报复?如果是姑娘,也会如此想吗?是不是,会放下、会原谅。

那她,又为什么放不下?

赵与莒听到雨歌这么说,心情竟然出奇的好了一些,“我就怕你不骂我,不骂我就是不理我了。”

“雨歌,如果真的有了缘子的消息,告诉我好吗?”

赵与莒的眼睛泛着血丝,里面还盈着泪光,雨歌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你答应了?”赵与莒激动地握住了雨歌手。

雨歌的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要冲出去了,在带着寒意的春风里,她的脸热得发烫。

连忙抽回手,开口道:“世子爷,您在这样,我就不能来见你了。”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我。”

赵与莒的激动不是假的,他今日来之前,以为雨歌会知晓,但是会痛骂自己,却不肯告诉自己。

但是他仍然要来,他想试一试。

云贞道长已经去云游了,自己都没能抓到她的影子,蝶漪的出现,就是另一个转机。

赵与莒做好了碰壁的准备,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能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雨歌不是很少看到赵与莒这个样子,她是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像个孩子。

就算是孩童时的赵与莒,雨歌的印象里也是内敛的、老成的,哪有今日这样忘形。

当二月的春雷响彻这片黄土塬,环州城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过泽利却知道,张成怕是要不行了。

“将军,您那把箭上,是不是淬了毒啊?”

泽利那日不在山上,博格尔却在,他可是清晰地看到是将军连射三箭,然后又听泽利说张成吐了血,环州城的人传出张成病危的消息……

一桩桩一件件,博格尔觉得,若只是皮外伤的话,其实是不至于的。

“自然没有。”

缘子看着墙上挂着的图,从最开始的简单工事变得越来越复杂、完备,她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侧头看向博格尔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她笑道:“抹了一种草药而已,不是毒。”

缘子没有说谎,紫霄藤,本来也不是毒药,甚至还救过自己,但是陈州城的那个大娘,却没挨住,死了。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缘子是真的在赌这件事,若张成也能抗住,说不定还会因此对身体和武艺有助益,但是只这一点的量,缘子也不是很在乎,反而是他扛不住,那可就是能要了他命的。

至于为什么毫不犹疑地放张成回去,在泽利等几位将军的几次讨论中,也得出了正确答案。

“若是张成死了,西夏必定会派别的将领来接管环州城,说不定还会有援军。但若是他还活着,以他和他手下将领的性格,是不会允许其他将军来环州的,求援会有,但不会把情况说的这么糟,以我对张成的了解,此人十分的好面子,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缘子当时就点头,拍着巴掌说不错。

张成的脾气秉性,是他们早就深入了解过的,尤其是经历这么一仗,缘子心里也算对自己这个对手有了底,若是换成别人,她又要重新去琢磨。

更不必说,现在张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太有利了。

只要暗中将环州城围住就好,信件什么的,就不必往来了。

罗副将早已安顿好他带回去的伏兵,让他们帮着修工事,现在还负责着环州和庆州周边几城的动向,让缘子很是放心。

其实缘子都没想到张成能挺这么多天,她知道张成病倒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上天选的幸运儿,抵不住紫霄藤。

看来环州城也有医术上的高人,能让他苟延残喘到现在。

其实对于缘子来说,这是好事。

一来,张成一日不死,她的胜算就多一成;二来,如果真的有人能解了紫霄藤副作用的难题,她到时候一定要打探一下这个良方,以后在医术上也是个大进步。

不知怎的,一想到这里,就会想到完颜琮。

完颜琮……该回到汴梁了吧。

方统领一脸尘土跑进中军帐,“将军,我看成了。”

缘子从自己飘远的思绪中回神,她招呼方统领过来,“说说。”

方统领指着缘子刚刚看着的图中的几处地方,“这几处都是要害部位,目前还没人发现。”

他大喘着粗气,“而且今天我让银甲兵试了,同时通过五六个人不成问题,也不用弯腰。”

缘子若有所思,半晌后才点点头,“人都看好啦?”

方统领的腰背挺得更直了,“绝对不会出问题。”

“快去歇着吧。”

缘子说完这话,方统领脸上的喜色就淡了,而是有些憋闷。

“想问什么就说!”缘子看他那样就无奈喝道,再给他憋出个好歹来。

方统领当然是知道有些话不能问,更何况自己还是将军的心腹,已经知道的比别人多了许多,但是当自己想希望落空时,难免会有所表现,被将军发现,自己又不能撒谎。

看着帐中还有泽利几人,他是真不想说,但他一时半刻又想不到别的说辞去搪塞,只好如实道:“还不攻城吗?”

帐中其他将领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他们私下讨论过数次,也旁敲侧击从将军那里打探了多回,将军除了让他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加强操练以外,半个字都没有提。

前段时间方统领抓回了几个盗墓贼,然后这些人和战俘都就都不见了,将领们议论是不是做什么特殊任务去了。

如今看来,灰头土脸的方统领做任务不假,可是这任务也不是多体面,甚至,他都不知道将军的的具体计划。

好的士兵要适应将领的风格,他们现在的这位将军,做出重大决策前保密做的极好。

就像上次,直到临出发前才说具体的部署,将领们也没有微词,不信任吗?那就得自己拿出让将军信任的本事来。

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场仗打的多漂亮,他们时不时就拿出来说一说,甚至还专门研究其中的奥妙,每一次都有新的发现。

但是将军下一步到底想怎么做,他们还是没有明确的想法。

泽利其实是有猜测的,但是他不敢说,因为他从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他望着将军,就见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有着胸有成竹的气魄,“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

帐内的人都知道,这指的不是真正的东风,那是在等什么呢?

“等……张成死?”泽利试探着问道。

“嗯。”

得到了将军的肯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泽利身上,那眼神就好像会说话般:将军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是怎么猜到的?也太厉害了吧!

略显幼稚的表现让缘子觉得有点熟悉,是自己曾经在无尘观学艺时的感受吧。

她速战速决不仅是因为兵贵神速,还因为自己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去找自己的家人。

缘子又盯住了墙上的图,别人以为她在考虑攻城的事,殊不知,思绪已经顺着西北风一路飞向东南,归去临安了。

泽利被大家悄悄的围住,“说说呗。”

方统领也不情愿地挪过去。

泽利的目光正好和方统领撞到了一起,他不紧不慢的开口:“是在修地道吧?”

方统领心里是有些惊诧的,但是他没表现出来,看了眼将军,毫无反应,遂点了点头。

抽气声不绝于耳,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些战俘和盗墓贼的用处,都觉得将军这样做也太麻烦了。

此时再去看将军面前的图就清晰多了,原来这是地道的图,从最开始的原始状态到现在的复杂缜密,也不过才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怪不得我之前看不懂,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建筑?”博格尔嘟囔道。

缘子眨了眨眼,她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刚才都说了什么。

回过身,看着面前的这些将领,都是她值得信赖的人。

“我们这次要采用穴攻。”

虽然已经知道是这样的打算,且工事也已经修的差不多了,但他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费这样的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缘子说这些的时候少了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愁容,“我做不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个年轻的小将发声:“将军,如今张成病入膏肓,若我们说用解药换降呢?”

“别说我们没有解药,就算真的有,张成他们的人想不到吗?”博格尔反驳,“想必将军也看出了张成他们绝不会放弃环州城。”

“那也不必……”那个小将话说了一半,又觉得没什么用,毕竟工事已经修的差不多了。

“既然一定要攻城,我想选择伤亡最小的方式,尽管要费很多心力。所以,我也必须要让张成半死不活的吊着,这样才能为我们挤出时间。”

大家都觉得甚有道理,小将有着不服输的劲,还想说火攻、水攻不都一样伤亡小嘛,却突然想到,将军说的伤亡,不仅是己方的伤亡,也包括了对方的。

尤其是环州城里住的都是他们大金的人啊。

此刻,没人觉得将军是妇人之仁,反而觉得她的头上似乎有光环闪耀。

郓王福晋,听说她本身是宋人啊……

缘子似乎在给几个人消化的时间,见大家都差不多冷静下来,便开始了新一番的布局。

二月十四,张成因救治无效,卒于环州。

未等城中发讣告,消息也没传出,定西军就从之前修好的地道进入了城中。

城中仅数百人负隅顽抗,其余军士均缴械投降。

二月十五,定西军几乎未废多少兵卒,便夺回环州城。

缘子骑着马带领大军进驻的时候,环州城的街头竟有百姓出来迎接。

情形虽然和在陈州走的时候不一样,但感觉很相似,都令她感动。

也让缘子觉得,就算打仗这件事本身不是自己情愿的,结果却证明值得。

两个年轻后生在环州府衙门口扶将军下马,博格尔等人眼前一亮,久违的大花、二花!

这两个家伙竟然在环州城内,而且怎么瘦了这么多,看起来还比从前俊了。

“这次多亏了你们俩,环州城的百姓最应该谢你们!”

大花挠头笑笑,脸都臊红了,二花咧着嘴,“谢我们干啥,都是将军指挥的好,要不就我们哥俩能干成啥事?将军你听我说,这环州城……”

方统领看着二花一边推脱功劳一边诉着辛苦的样子无奈地笑笑,将军也真有耐心挺二花在那白话。

泽利落后两步,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那日在中军帐内不断发问的小将,一个眼风过去,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觉得他这方面输给方统领了,这个小将就是他曾经手下的兵,来了定西军后被提拔起来的。

小将也接收到了信号,无奈地抿嘴,他明白泽利的意思,不就是说:你瞧瞧人家那脑子,那看看你自己那张破嘴!

缘子到了环州也没有停下脚步,约见州牧,重新恢复环州的正常运转;又和王大人商量将军情呈回汴梁;再吩咐方统领带人修缮城防,泽利回环州大营继续练兵;抽个空,缘子亲自厚葬了张成,令西夏兵潸然泪下;除此之外,大花和二花还把尽心救治张成的大夫带了过来,竟然是城中道观的一个道长,也是有缘,他也姓张。

张道长年过八十,手下徒子徒孙十数人,都跟着他在山上修行,但环州城有任何疑难杂症都会上山找张道长。

张成这次也不例外,不过不同的事,别人都是上山求医,再显贵的人都要亲自去采药煎药,而这回,张道长确实被西夏兵抓下山的。

徒子徒孙确实有些拳脚,但是哪能抵得过这些如匪般的士兵,张道长想得开,“我同你们去便是。”

这也是为什么环州城百姓见到缘子带兵夺回城池额手相庆的原因,西夏兵占领环州数年,虽没有烧杀抢掠,但是对他们是没有尊重的。

张道长的事惹得群情激愤,若不是大花及时发现以道观为首的小股势力要起义,及时说服他们不要坏事,环州城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也正是有城中百姓的支持,他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修地道,还能这么精准地到达要害部位。

缘子很是敬佩张道长这样的人才,两人对于医术探讨了许久,尤其是紫霄藤和碧葭这样的东西。

依依不舍地送张道长回山上,最后缘子还是忍不住想开口询问。

张道长却在她开口前先说了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夫年事已高,许是帮不了你什么,环州城的百姓应该更需要我。但是我的徒弟中不乏有佼佼者,他们若是有人愿意跟你去,我不会拦着。”

缘子被人家一眼看穿心事没有不喜,反而是开心,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有智慧的老者点拨过了,连忙道谢。

离开之前,张道长对缘子说:“你有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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