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北域瑞雪燃新意 南国寒雨藏旧情

“你说什么?解禁了?”

亦如的声音有些尖锐,直听得青莲想捂耳朵,但还是点了点头。

今天是亦如小产后的四十天,他知道贺氏被软禁也不过才十天,没想到就被解禁了。

这些日子,蝶漪“好心”的“点拨”,加上青莲汇报府里的一些动作,自己也大概搞明白了,她小产应该是贺氏害的,无论与莒之前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至少贺氏这么做他是不知情的。

她以为,与莒把贺氏关起来,是要先给她精神上的折磨,等自己身体好了,会将事情全盘托出,让自己去决定怎么惩处她。

没想到,他只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权衡了利害之后,他也不能真的拿贺氏怎么样……

“哈哈哈哈……”亦如突然仰天长笑。

青莲见亦如的都笑出了眼泪,这样子和之前再反常时也有所差距,赶紧跑出去叫蝶漪,这个节骨眼要是再出什么事,那府里可真是晦气死了。

亦如仿佛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连蝶漪进来也没有收敛丝毫。

蝶漪看她这副样子也有点吃不准,一般女子生产或是小产后情绪会不稳,作为一名医者,自己已经尽力去用药膳调理,这些天亦如虽然比较消沉,但是也没有这种过激的反应,她问青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突然刺激到了她?”

青莲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这段日子亦如总让我打听丝厢阁的事,我刚才和她说,丝厢阁那位……被解禁了……”

青莲听到蝶漪这么问,就明白了个大概,亦如是被这个消息刺激到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好了,你出去吧,我和她聊聊。”蝶漪可没空理会沂王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她这段日子正沉醉于研析诸葛勋留下的秘方呢,但是青莲这么一说,自己就知道了个大概,心里几乎可以确定亦如出现这个状态的原因,没想到啊,赵与莒可真是从来不让自己失望。

“亦如可是有功夫在身的,你就不怕……”青莲神色瑟缩,她怕亦如是真的疯了。

“她没事,心内郁结,抒发出来就好了。”

蝶漪摆摆手,青莲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留下蝶漪一个人在屋里。

蝶漪很有耐性,看着亦如不知是笑累了还是哭累了,才过去递给她一杯茶水,“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

亦如这时也没有怀疑蝶漪是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心思,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事都是咎由自取啊,如今这个地步,还怕别人笑吗?

“蝶漪,我都能想到我质问赵与莒时他会怎么回答我,”亦如半低着头,本来没有焦点的眼睛突然变得狠厉起来,模仿着男人的声线,“亦如,孩子已经没了,我们不能再失去贺家的支持……孩子还会有的,等我们成就大事,再找他们算账不迟……他们不过就是棋子,棋子不听话,我们重新摆弄就是,但是弃了就太可惜了……”

亦如用着不同的表情和声音演绎着不同的赵与莒,最后又是苦笑伴着泪水结尾。

蝶漪听着这些话也有些恍惚,他们是看起来最亲密的人,但是赵与莒得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才能让亦如变着花样的说出这么多说辞,还如此惟妙惟肖。

“既然你已参透虚幻背后的真相,你有什么打算?”蝶漪一如既往的沉静,开口问道。

“报仇!”简短的两个字,蕴含了无尽的力量。

亦如昂起了头颅,用指尖擦去脸上的泪痕,“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

草槭槭以疏叶,木萧萧以凌寒。不同于临安城初雪后的寒意,邢州虽也叶落水涸,霜月寒风,但屋内却暖融融的,喝了几两小酒的人,脸上还会泛起微微红晕。

完颜琮最不愿意吃酒应酬,漓月行军打仗时愿同将军、都指挥使们一起畅谈,但若是宴饮,她也总是拒绝,倒不是夫唱妇随,而是自己真不喜欢那种场合,哪有自家夫君温二两小酒,吃几片酱牛肉来得自在。

邢州算是个大城,但牛肉也不是谁都能吃的上的,漓月不知道完颜琮是用的什么材料弄出了和牛肉一样的味道和差不多的口感,吃起来真的很香。

漓月和珠罗见面的当日,珠罗就给汴京去信,如何去解释让他们相信漓月不知,但让大军拔营回京的旨意确是八百里加急地送过来了。

尽管这次的仗有输有赢,不算大捷,但回京这一路,各路州府衙门都以最高礼节相待,定然是上头有了什么旨意,将士们也不用饥一顿饱一顿了,而且还能住上暖和的房子,漓月不用又听说完颜琮把哪个将士因冻伤而坏死的脚趾截掉而伤心了。

漓月知道,有这样的待遇不过是因为他们手里有宝玺,术虎高琪更是知道这一点,他尽量不去麻烦各个州府,因为今年各地的日子都不好过,能在邢待上这么些天,还不是因为大雪封路,实在难行。

“宝嘉那丫头给前院送醒酒汤去了。”漓月倚在完颜琮的怀里看兵书,回程的这段日子,自己是真的惬意。

“她是想给颜盏将军送,只能把其他人的也都送了。”完颜琮也不是

没看出来宝嘉最近的一些变化,他语气中有些无奈,颇有种自家白菜上赶着让猪拱的心酸。

“这事,你怎么看?”漓月放下兵书,好奇地抬头看向完颜琮。

她失忆想来后,宝嘉照顾自己最多,尽管后来自己和完颜琮结为夫妻,自己也从没将宝嘉当过仆役,而是姐妹。

虽然完颜琮把宝嘉当作手写,但她更能理解阿琮对宝嘉的另一种情分,自然不是以前以为的主仆之间的暧昧,漓月渐渐明白是自己狭隘了,那是一种亲情,是时间仅有彼此依赖的情谊。要真说像哪种关系吧,他俩更像是兄妹。

“宝嘉…”完颜琮刚开口要说什么,又顿了顿,“我们虽是主仆,但她也是个独立的人,若是真想嫁人,我还能拦着不成。”

漓月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答案,嘴角登时就耷拉下去了,“谁问你这个了,宝嘉当然有她的自由,我是说她现在示好的这个对象,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完颜琮能看出来宝嘉对颜盏将军好,可能这种好她自己都没意料到是什么情感,他皱了皱眉,“我又不是颜盏将军,也不了解他的为人,怎么知道这个事?”

漓月虽然贪恋完颜琮那炙热的胸膛,但此时也不想多待一刻,“真是无趣!无趣至极!”

完颜琮一发现漓月要挪走的动作,手就从腰后圈过来,不怎么费力地就将她了拉回来,“那你说说对这事怎么看?”

“咱们看宝嘉自然是千好万好的,配颜盏那个…”漓月突然停住,差点就把“武夫”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了,她吐了吐舌头,“反正我觉得绰绰有余,他那个不开窍的,估计还看不出宝嘉的意思呢。”

“你以为宝嘉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吗?”完颜琮看着漓月可爱的样子,也不觉得多说了些自己的想法,“不信一会她回来,你问她,她定是要为了你的问题苦恼好几天。”

“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情谊、能否婚配另说。我想问的是,颜盏将军到底是术虎高琪的人,你……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吗?你要是不想,就赶紧和宝嘉说明利害,趁现在还来得及。”

原来他的漓月是这个心思啊,完颜琮不知是该佩服她心思缜密还是太过单纯。

“你觉得,咱们现在还能和术虎高琪脱离关系吗?”

漓月微怔,好像从她嫁给完颜琮开始,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入局了。

“且不说他是你名义上的义父,你们两人在战场上都救过彼此的命,远离汴京朝夕相处一年之久,若你是君主,你还愿意相信我们毫无关系吗?”

漓月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阿琮,我是不是给你……”

完颜琮用自己的唇堵住了漓月未出口的话,像是瞬间打开了什么阀门,完颜琮由温柔细碎的轻吻渐渐变为唇齿间的交缠,良久,他才慢慢给了漓月得以喘息的机会。

完颜琮的声音很是喑哑,“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我的漓月胜过世间的一切,给了孑然的我一个家……”

漓月沉默,她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完颜琮的深情,带着浓重的爱意,搂住完颜琮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吻了上去。

察觉到漓月难得的热情,只是怔愣一瞬,完颜琮便反客为主,恍惚间,陌生的潮涌逐渐淹没了神智。

……

不知不觉,腊月已至。临安城今年已经飘了好几场雪,光是雪便也罢了,还有冰冷的雨,青莲看着雪水溶进庭院的水池,忍不住抱怨,“今年怎得格外冷。”

亦如透过窗户微开的缝隙,看着似乎把云朵揉碎、又随意散落一地的雪花,这哪能和山上无尘观的雪比啊,而且以王府的条件也比山上好太多了。可是,确实比往年冷了……

是自己的身子虚了,还是心凉了。

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进院,亦如毫不留情地将窗户关紧,连窗边的茶碗被碰掉了也不吝惜。

“亦如,我知道你还是不想见我,我就是过来这和你说说话。”

门外清冷的声音传来,亦如照旧躺回床上,堵住耳朵。

尽管这么做没什么用,但她还是不能如常面对赵与莒。

是了,门外穿着褐色大氅的男人就是赵与莒,这段日子他每天都要来亦如门前说说话,尽管亦如还是不见他,但他知道亦如能听到。

最开始亦如还会摔打花瓶碗碟本来反抗,最严重的一次提剑刺了出去,亏得有门窗做阻挡,冬日里又穿的格外厚些,可到底还是伤了与莒的侧肋,他忍着伤,依旧没有退缩。

亦如也不再摔打了,态度变成了无视。

自从贺家亲自前来道歉后,赵与莒就知道,自己不能对贺氏怎么样,他能处置的只是被推出来的那个叫雀儿的侍女罢了。

贺氏,他今后都不想再见到她了,留她在府里,不会是维系着和贺家的共同利益罢了。一条命、一个名分,赵与莒都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越是这样,自己越觉得愧对亦如。不仅仅是这次孩子的事情,知道贺氏的那些招术后,再回想这段时间自己对亦如的态度,与莒恨不得抽自己几

个耳光。

对缘子的感情,他就是后知后觉才明白,如今对亦如也是,伤害了才想起来挽回。

好在,与莒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恶,但这是自己唯一能获得安慰和信心的一点。好在亦如无依无靠,只有自己能够依赖了。

亦如和缘子不同,没有和美的家庭、没有仗义的朋友、没有必须追逐的事业,缘子有离开自己的底气,亦如,应当是没有的。更何况,她刚为自己流了一个孩子,她也只能赌气一段时间而已。

只要自己对她足够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真心和诚意,她还是会原谅自己的。

赵与莒反思的同时也暗暗发誓,这辈子,自己不能再轻信任何一个女人,只有亦如值得自己全心全意地付出,其他女人,就算再怎么讨好自己,也都只是逢场作戏。

亦如不知道自己在赵与莒心里已经跃升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位置,与莒也不知道亦如心里已经下定决心的盘算。

“亦如,我今天来是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官家准我独自去湖州办差了,这是个好差事,我们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了。”

里面还是没有回应,与莒也不气馁,“我刚回来的路上,去樊楼买了你爱吃的莲藕桂花糕和芙蓉虾,一会我让青莲把吃食给你送进去,你别放凉了,味道就不那么好了。”

与莒仍旧分享着自己的心情或是宫里、路上的见闻,他也不管亦如爱不爱听。

这个小月子亦如做的并不舒坦,除了心情的缘故,天气也是很大的因素。冬日的临安还是有些难捱,尤其今年还下了好几场雪。

就算是出了小月子,亦如也不想出去,她不想见别人是其一,怕外面的风寒也尤为主要。

就算和与莒置气,她现在也深深明白,身体是自己的,自己疼爱自己是第一位的。

与莒说的那些事情她已经不感兴趣了,但是听说他要走了,亦如睁开了眼睛,里面一片清明。

“亦如,过年前我就会回来。我还为你准备了礼物,到时候一并给你。”与莒自说自话了好一会,青莲有几次都想过来劝他,这站了都有一刻钟了,可千万别再冻坏了。

与莒觉得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要不然一会吃食就凉了……明日我就启程,你照顾好自己。”

门外的人似乎已经走了几步又顿住,“亦如,相信我,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伤害过我们的人都将受到惩罚。”

门内依旧没人回话。

官家这次旨意来得急,本不是赵与莒应得的差事,原本的官员犯了错,史弥远暗中为赵与莒扫走了碍眼的,宫中的郑师傅又趁机在官家面前夸了赵与莒几句,这才促成了这个机缘。

赵与莒忙着政务,还要整理行囊,就没再久留。

亦如听着没了声音,掀起窗户的一个小角,赵与莒刚好走过了一个转角,只在地面上留下半截影子。

看着小院空荡荡的门,一阵风拂过,带来了几片雪花。

呜呜的风声不断地拖长,就如同挽歌中最哀伤的调子。

亦如眼角有什么滑落,她浑然不觉,心里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青莲。”

门外怅然的青莲听到亦如的声音,连忙提着食盒进来,“你要不要……”

“去送送公子”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亦如就道:“我饿了。”

青莲知道亦如这还是在刻意回避呢,看来只有等公子回来再说了。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蝶漪看着亦如手中慢慢搓圆的药丸,喝了口自己早上从梅蕊上采集的清雪泡的茶,同眼前这人要做的事一样,充满期待又回味无穷。

“你只管告诉我这个方子有没有问题就好,别的你不用管。”亦如搓着药丸精气神十足,说话的声音和前些日子也判若两人。

青莲看着亦如的气色一日比一日见好,心里一面为自己照顾得力感到欣慰,一面又为离开的公子感到惋惜,她看最近亦如和蝶漪走动频繁,应该是在研究什么药理,她不愿意听那些东西,蝶漪也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巴不得按照清单主动去采购药材。

她还是盼着亦如能恢复好一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这样她下的赌注才有指望。

“关于秘方的事你也问的差不多了吧,还不回会稽?”亦如又打开旁边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用鼻子轻轻的嗅着,说出的话就仿若问一个熟稔非常的友人。

蝶漪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亦如平和地在一个房间内待这么久,看来共同的利益确实会让人做一些取舍。

看着亦如为自己做出的这些瓶瓶罐罐的药丸、药水、药粉而痴迷的神情,蝶漪这才真正理解“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可千万别惹怒一个女人,尤其是既会功夫又会医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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