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赵无昊是一位比君陌还要自傲的人,一日连破三境,修行半年就踏入了第五境知命,前无古人。
“不过区区山路,有何劳累的,无需休息!”
说完这句话,赵无昊没有丝毫犹豫,掀起衣襟前摆,踏上了石径,身影倏然不见。
大树之下,忽然多出了很多身影,围在一起,指着岩石窃窃私议,这些身影有男有女,或坐或立,加上君陌刚好十二个人。
有人背着三弦古琴,有人腋下夹着棋枰,有人膝前搁着一根颇具古意的洞箫,有人手里拿着绷紧的绣花布框,另一只手指间拈着根细不见的针。
还有一个站在树后的壮汉手里提着个极沉重的铁锤,当别人正在议论时,壮汉却盯着树下二师兄头顶那个奇怪而高的古冠,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灼热。
小胖子陈皮皮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壮汉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赶紧拦阻,说道。
“六师兄,你要真一锤子下去,二师兄的帽子可能会扁掉,但你的脑袋也极有可能扁掉。”
青树下盘膝坐着的二师兄冷哼一声,缓缓转过头去。六师兄用最快的速度把铁锤收到身后,面露憨厚至极的笑容,解释说道。
“二师兄,你知道的,我一天不打铁心里就痒的厉害,这不看到您头顶这帽子,就像是看到炉边的铁锭,总想着来上一锤子。”
这解释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简直荒诞到了极点。偏生君陌却是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解释,挥手淡然说道。
“等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的,你且忍耐一下吧。”
三先生余帘也出现在了此处,这位魔宗最年轻的的宗主似乎与其余的十一人刻意保持着距离,远远站在树后的某片花圃间,面带恬静微笑看着同门们的议论。
膝上搁着古箫的男子望向崖边那块看似摇摇欲坠的山石,实际上这山石历经千万年风雨不曾颤抖一丝,感慨说道。
“今日观这位赵无昊,果然惊艳,不愧是能折服大师兄的天才!”
陈皮皮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几分气愤之色,想到这个让人忍不住气愤的少年教习,开口道。
“谁还不是一位天才,我可是被誉为道门第一天才呢!”
“这最后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不知道这位天才教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跨过?”
君陌脸上极冷,目光如剑,看向了小胖子圆润臃肿的身材,冷冷道。
“漫漫山道不过是考验意志,悟性,境界,本心,最后这颗顽石,考验的是选择,对赵无昊而言,难度都不会太大。”
一阵山风微拂而过,大青树梢顶簌簌作响,长草渐伏,崖畔脚下的银色夜云一片扰动。站在远处崖畔的余帘回头望向云海,眉尖微微蹙起,似乎有无数心事,无人可以诉说。
大青树下二师兄霍然站起身来,神情骤然间变得极其凝重,静静看着崖畔那颗巨石,沉默很长时间后喃喃说道。
“好恐怖的剑意,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一位世间最顶尖的剑客!”
“世间两难的选择,都是因为手中的长剑锋芒不够锐利,想要让我选择,也需问过我手中的长剑答不答应?”
清朗的声音充满了锋芒,一道无上剑意从胸中透出,直冲云霄,天上云海被锐利的剑意撕裂,无尽云海波澜壮阔,汹涌激荡,轰鸣不绝,瞬间云中水气降落,好似江河倒倾,哗啦啦的流淌向地面。
“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我的人生无需选择!”
轰隆隆的巨响山顶,什么幻境,什么选择,什么考验,什么两难,在这浩浩荡荡的一剑之下都荡然无存,如雪花飞入了火焰之中,江河融入了瀚海之中,尘埃落在了大地之上,毫不起眼,无人注意,只有无上剑意冲霄,骇人惊俗。
大树之下的诸人,看着巨石边缘俯瞰山巅绝顶风光的桀骜少年,纷纷被勾出无限感触,微笑不语,只有二先生君陌依然严谨不苟而坐,似乎身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九先生北宫未央,对音乐痴迷,尤擅洞箫,悠扬清远的洞箫声响起,他拿起搁在膝上的长箫微笑而吹。
子期伯牙,高山流水,知音吹奏,自然也少不了十先生西门不惑,同样痴迷音乐,属于以琴入道,臻至了大音希声的境界,山巅之上响起了铮铮琴声,颇有幽意,婉转悠扬。
随后七先生木柚用手指拈起细若牛毛的绣花针,在山风中轻轻一划,针尖高速颤抖起来,发出一道类似金属乐器的清鸣;六先生铁匠举起沉重的铁锤,猛地向地面砸去,砸出轰然一声,正好精妙至极落在乐曲当中需要激昂处的那个节点上。
箫声,琴声,针声,落锤声,声声入耳,混在一起,便组成了一首颇具古风的曲子,从青树之下悠扬散开,笼罩住书院后山顶崖,催动崖间浮云缓缓流淌,催得山松微微招摇,似在迎客。
站在巨石上方的赵无昊听着飘进耳中的古曲,回头望向大青树下,看着那些形容各异,却都带着温和笑容的男男女女,看着树下君陌,陈皮皮等人的身影,知道这些人便是书院二层楼的十二位先生,夫子的所有弟子,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赵无昊的欢迎,让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种感觉还不错。
天下无人知晓,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有一位无双少年,凭借自己的力量,轻而易举的登上了书院后山之巅,成为了书院夫子十二位弟子之后,第一位登上山巅巨石的存在,只是这位少年虽然踏入了书院二层楼,进入了书院后山,却并没有拜入夫子的门下,成为书院的十三先生。
赵无昊不想给自己找个老师,夫子也不想再收一位轲浩然般的弟子,所以两人的想法在无形之中达成一致,倒也有趣。
君陌从树下站起身来,手掌不自觉的握在了腰间剑柄之上,冷漠生硬的脸上露出了战意,眸光明亮璀璨,比那夜空下的月光更让人瞩目,缓缓走到了巨石之前,仰头看向了赵无昊,开口说道。
“你是一位绝世剑客,和我比试一番如何?”
君陌见猎心喜,如今世上剑客虽多,但是可以让他热血沸腾,战意凛然的极少,也许以前只有剑阁崖洞潭畔的剑圣柳白和已经陨落的书院小师叔轲浩然,才能让君陌有种迫不及待拔剑的冲动,如今却多了一个人,就是站在巨石之上的赵无昊,对方的剑意无双,浩瀚大气,让他难以忍住心中的激动,当场就提出了挑战。
赵无昊低头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二先生君陌,眼睛微微眯起,一道无上剑意隐隐透出,让君陌都难以承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剧变。
“没兴趣,你剑道修为太弱了!”
赵无昊收回了目光,身形飘落巨石,跃出了山巅,山风猛烈,吹得他身上的儒衫发出猎猎响声,这位刚刚踏入书院后山的少年教习,就这样消失在书院后山十二先生的眼中。
陈皮皮脸上透着几分紧张,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一言不发的二师兄君陌,他身上的寒意足以让人感到全身发冷,好似那北荒之上万年不化的雪山,让人恐惧而又敬畏。
“二师兄?”
陈皮皮向前走了几步,每走一步他脸颊上的肥肉便会轻轻颤抖,像极了湖里的波纹,他缓缓来到了君陌的侧面,目光微微瞥向了君陌,如同警惕的松鼠一般,只要稍有不对,他立马就会拔腿后撤。
“你没事吧!”
“赵无昊这小子性格本就狂傲得很,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君陌深吸一口气,脸上微微透着几分苍白,目光少了几分光芒,显得有些黯淡,机械的转头看向了小心防备的陈皮皮,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意,微微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没有了刚刚的锋芒。
“我没事,他狂,自然有他狂的资本,我如今剑道修为确实不如他,他说的没错!”
君陌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自认为资质超绝,虽然不如那朝洞玄,夕知命,再三天入无距的大师兄李慢慢,但也是天下少有,即使比之被誉为道门第一天才的陈皮皮,还要略胜一筹,剑道高深,剑术精妙,仅次于如今的人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二剑客。
但是今日,君陌却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打击,被赵无昊的一道目光中蕴藏的锋利剑意逼退了一步,心中不由生出了颓然,自愧不如的叹道。
“果然能将大师兄折服的人,也是变态!”
说罢,君陌就转身离去,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一如往昔般骄傲和冷漠,剑客都是一往无前,百折不挠的,如果这点打击他都受不了,需要师弟们安慰,那他这么多年的剑道也就白修了,干脆离开书院算了,省得丢人现眼,让夫子英明受损。
“呼!好可怕!我真担心二师兄会不堪受辱,直接拔剑相向!”
陈皮皮胖墩墩的身体微微颤动,如馒头一般的手掌轻轻的拍着胸膛,脸上露出了庆幸之色,细小的眼睛都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眼眸深处隐藏的震惊。
“那小子果然厉害,难怪如此猖狂,大师兄和二师兄好像都被他折服了!”
陈皮皮虽然修为不弱,但是毕竟年幼,又不修剑道,所以不了解刚刚赵无昊和君陌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也不曾感知到赵无昊那道目光之中蕴藏着怎样的锋芒,有些疑惑不解的看向了独自站在一旁的女人。
余帘作为当今魔宗之主,苦修二十三年蝉多年,修为绝不弱于君陌,刚刚赵无昊一道目光逼退君陌之时,她周身虚空中隐隐传来了一道蝉鸣声,引起了陈皮皮的注意,所以才会将目光看向这位三师姐,希望她可以为其解惑。
“你不懂,赵无昊是一位真正的天才,我终于理解老师为何不愿收他为弟子了!”
余帘的感受到了陈皮皮的注视,眼眸微动,目光从云海之中收回,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
“又是一位小师叔般的惊艳之人!”
说罢,蝉鸣响彻后山,曼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下,也离开了这里。
其他几位同门对视了一眼,他们虽然资质不凡,但是却比不上君陌和余帘,甚至是比陈皮皮也要逊色几分,纷纷摇头,不清楚里面的玄妙,也不纠结,相伴同行,一起离开了山巅。
陈皮皮看着转瞬间就空荡荡的山巅,脸上的肥肉急速的颤动了几下,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踏入了知命之境,我倒要试试这小子,是不是如同二师兄和三师姐说的那般惊艳!”
自此书院后山多了一道身影,但是夫子却没有多一位弟子,书院也没有多一位十三先生,一切还如往日般平静,赵无昊依旧每日上课教授学生,在旧书楼读书,享受着楚广虎从各地购买来的美味食物,指点对方一些修行之法。
这日赵无昊会在夜色和晨光交杂的掩护下,再次进入了书院后山,准备查找一些只有夫子门下弟子才能知晓的隐秘。
书院后山山道的那片迷雾十分古怪,比如会变成飞剑的竹叶、变成瀑布的山泉、变成大海的小池。只要没有得到允许,迷雾就会变为各种各样的环境,考验着闯入者。
但是只要登上过那山巅的巨石,这片山雾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赵无昊只需走出十数步,就可以走到书院后山的山腰间。他挥袖拂去身前最后几缕雾气,看着眼前在晨光下宛若仙境的山腰景致,不由微微一愣。
从书院方向望去陡峭无比的大山,在迎着东面的方向,竟然有这样一大片平坦的崖坪。崖坪之上有镜子般的小湖,有怒放的野花,有恬静的青草,有参天的古树。
花有千种万种,其中也有桃花,但夹在其间毫不显眼。参天古树下,有十余间样式简单的房屋,炊烟袅袅正在升起。房屋背后的山崖间有道银线正在倾泻而下,竟是极远处的一道瀑布,一群黑色的鸟儿在崖壁与瀑布间欢鸣飞翔。
晨光之中,如斯美景撞入眼帘,赵无昊怔怔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自己看到的美景,感受着后山间清幽的天地元气和生命味道,一个念头不知何时涌进他的脑海。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不可知之地,谁能想到被外界传的无比神秘的书院后山,居然如此真实,平淡,美丽!”
“我第一次来时,也像你一样,被这里的美丽震的无法言语。”
不知何时,陈皮皮悄然站到了赵无昊的身边。
赵无昊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神色淡淡的开口道。
“比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还要美丽?”
陈皮皮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沉默片刻后,才十分认真的说道。
“庄严、肃穆或者神圣,其实都不是美丽。”
陈皮皮胖墩墩的身影此时竟然显得有些肃穆,他似乎不想谈起过往,圆滚滚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继续说道。
“欢迎来到真正的书院。”
赵无昊收回了探究的目光,让小胖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笃定的说道。
“看来你是我今天的导游。”
陈皮皮没有听说过导游这个词,但也大概猜到赵无昊的话是什么意思,笑了笑,领着他向崖坪间走去。
二人一路走过青青田野与草甸,踩着微湿的田垄,走上一道木桥,便来到了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湖间的白色水鸟时浮时沉,在水中捕食小鱼,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它们同样骄傲地仰着头颅,或咽鱼下腹,或甩干羽毛上的水珠。木桥上的脚步声引得水鸟注目而望,但它们明显并不怎么怕人,反而像是在好奇,显得极富灵性。
木桥中段有一方亭榭,湖光水色之间好不清幽,一位穿着淡黄色书院春服的女子,正在亭间专心致志地,拈架绣花。
陈皮皮带着赵无昊走到那女子身前,恭谨行礼说道。“七师姐。”
那淡黄衣衫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他身旁的赵无昊一眼,笑着叮嘱道。
“带赵先生好好逛一逛。”
赵无昊脸上笑容明媚了点,作揖行礼,态度和善的说道。
“见过七先生。”
走出湖间亭榭,顺着木桥穿湖入岸,陈皮皮回身望去,这才开口对赵无昊介绍道。
“七师姐姓木名柚,精研阵法,先前你上山时穿过的雾气,是书院前贤设置的阵法,现在阵法维护全部由七师姐一手负责。至于绣花吗,两年前七师姐阵法研修遇着瓶颈,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都寻不到好的法子,最后老师决定让她绣花,这一绣便是两年,也不知道那段瓶颈究竟过了没有。”
赵无昊微微颔首,并没有表现任何的惊讶,神色淡定,让陈皮皮有些失望。
这是赵无昊第一次进入书院二层楼,对于很多事情没有任何概念,只能通过自己的见闻才能留下第一印象,木柚绣花和阵法之间的关系,陈皮皮不懂,他却明白,那就是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关系,才能让这位书院的七先生跨过瓶颈,迈入新的阵法境界。
陈皮皮带着赵无昊走过那棵极高大的古树,走到西面那片密林前,听着林子里悠扬的琴萧之声,二人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渐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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