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赵夫人身死

“好你个南祀如,在这等着我呢!”罗宁太守惯于阿世苟合,即便是生起气来也给人一种留了三份余地的错觉,他一挥手,大批官兵从暗门四面八方涌入了厅堂内,将京兆府尹乃至他身后的几名衙役包围了起来。“既然已经被你猜到了,大不了杀了你灭口再回禀圣上给您京兆府尹大人一个为案身死的谥号!”

刘壮壮几人以身将南祀如围在中央,抽出佩刀严阵以待。

钱币扫视一圈这披甲带戈的阵仗,有些后悔地对身后的青年人说:“之前是我钱二糊涂!还请南大人多担待!”

“嗨,现在道什么歉啊?等出去了再说也不迟!”刘壮壮撞了撞钱币,同袍之情又回来了。

杨小海冷不丁补充道:“看这架势,咱们似乎可能大概是出不去了……”眼里含在眼眶了,可怜他今年才刚刚进衙门,还没有机会建功立业这就要被乱枪捅死了……

“不怕,咱有老孔呢!”刘壮壮挑了挑眉,“他今天跟大人在屋子里密谋了半天,我猜他俩一定有后手!”

京兆府尹与孔三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应:“没有……”

“……”

“有没有搞错啊你们!没后手还敢独闯龙潭?咱就这几个人还不得死的透透的?我不想死啊!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啊喂!我家老太婆还等我给她送终呐!长这么大媳妇儿还没娶着就要被捅成马蜂窝……我不孝啊!娘啊——!孩儿先走一步啦!”刘壮壮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说呢,壮哥,平时你比我怕死得多,今天怎么这么乐观?原来是以为咱们有靠山啊,哈哈哈……”杨小海被刘壮壮逗乐。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你们也太不靠谱了……呜呜呜呜……”就在刘壮壮鬼哭狼嚎的时候,一道银色的残影斩断了屋檐下的雨帘,径直飞往南祀如跟前。

“这是!?”青年人定睛一瞅。

刘壮壮眼疾嘴快,先南祀如认出了这神奇的短刀:“是黄鹂,哦不,灵鹊姑娘手上的白匕首!”

罗宁太守察觉到了异样,警觉一瞥,竟发现前厅屋檐顶上不知何时矗立着两盏身影,为首的男子他再熟悉不过,自己那宝贝儿子正被香香楼买回来的妓女勒住脖子,双手在半空无力抓挠着什么,他正艰难地喘咳着发出些只言片语来,仿佛是在喊:“爹……救命……”

“我儿——!”赵腊根一个踱步前往庭院之中,指着屋脊急红了眼:“放了我的儿子!放了我的儿子——!”

“你先……放了他……们!”灵鹊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她居高临下睨向太守,作势将手中的绳子勒得更紧以威胁他。

“快——快放人!”赵腊根眼中含泪,推开包围着南祀如等人的官兵,“你们赶紧走!把我儿子还给我!”

刘壮壮孔三等人面面相觑,环着南祀如慢慢走出了包围圈。

双方还在僵持之中,官兵们一步一步朝着他们的退路逼近,屋脊之上的灵鹊稍微松了松赵小根喉间的勒绳,遂听那嘬腮的瘦弱男子痛苦唤道:“爹!救我啊!我不想死啊爹!”

“小根!小根别怕!爹会救你的!”太守眼眶腥红,满脸仇恨地吼向南祀如:“快把我儿子放了——!”

京兆府尹本以为赵腊根是个为了权财不顾一切的奸诈小人,此刻看他双鬓花白声嘶力竭的模样,心中却徒生出一股怜悯来,看到南祀如被孔三一行人簇拥着安全的走出太守府大门后,灵鹊转头一个轻巧的落地拖着挣扎的赵小根在地上跐行了很远,太守踉踉跄跄追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乌压压的官兵,然而人手众多,却无一能为他解愁,他看着儿子被狼狈地拖行,瞬时气冲脑顶:“南祀如——!有什么事情冲我来!我已经如约放了你们!赶紧放了我的儿子!”

青年人瞥了一眼赵小根,他在灵鹊的手里宛若一只被拔了腿的蚂蚱,不论怎么挣扎都只会徒增自己的痛苦,南祀如朝太守府微微作揖:“抱歉了,赵太守,令郎我必须得带走,罗宁城人口失踪案,也该有个了结了。”

正当南祀如准备带着赵小根离去时,遂听“噗通——”一声,不远处的罗宁太守倏忽踉跄跪地,破天荒的一幕促使刘壮壮差点扭起眼睛。

“求求你们!放了我儿子!他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赵腊根老泪纵横地哀求道。

罗宁太守素来给人以阿谀谄媚的印象,如此仓惶跪地,倒让众人大跌眼镜,然而孔三却对此景并未有过多的诧异,他只稍作叹息,回过头看向南祀如:“这罗宁太守纵有万般的不好,对他这儿子,倒也当真是尽了做父亲的责任……”

“放开我……咳咳……放开……”赵小根双眼腥红,像是快要滴出血来,只见他时而哭嚷着求救,时而满腔戾气恶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全都吸食干净——!”威胁的语气似是残暴豺嗥。

“讨……打!”匕首飞到灵鹊手上,发出莹莹白光,白光灼得赵小根痛苦难耐地哀嚎起来,全然没有了方才气势汹汹的狠劲。

“鹊儿,太守夫人呢?”

劲装女子回忆起现场看到那位曾在某次宴会中与自己搭过话太守夫人时候,有些惋惜地说:“已……经身……亡了。”

“什么!?”除了南祀如,孔三刘壮壮等人一同诧异道。

灵鹊眨巴眼睛,解释道:“不是我干的……今日匕首无故出鞘,我寻了许久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找到它,赶到的时候太守夫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现在何处?”

“在离这里不到十里路的一处半山腰上……”灵鹊指向远处烟雨朦胧中的乌青色地平线。

南祀如眼咕噜转悠,遂开口对太守道:“放了赵小根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接不接受看你。”

“只要放了我的儿子!我什么都肯接受!”太守脸上绽开一丝丝欣然。

“你。”京兆府尹指向赵腊根身后的官兵:“一个人,跟我们走。”

“什么?!”罗宁太守不予置信瞪大眸子。

“大人!万万不可啊!”

“是啊!这个京兆府尹甚是狡猾!大人不可上他的当啊!”

手下人纷纷劝道,然而只要一看到赵小根那痛苦煎熬的模样,赵腊根便狠不下心拒绝,他认命得点头:“好!我答应你们!”

南祀如等人租来一辆马车,绑着父子二人朝灵鹊口中的半山腰进发。

山路泥泞,雨势渐大,刘壮壮一边鞭策着马车一边发起了牢骚:“咱就不能命人把太守夫人的遗体带回去么,干嘛要千辛万苦自己上山找……”

孔三用手肘重重顶了下刘壮壮,示意他不要多嘴,然车厢里的太守赵腊根还是听到了他所说的话,愕然问众人:“你们在说什么!?我夫人是不可能死的!她……她……”不自然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畏畏缩缩的赵小根身上,带着深深的不确信。

南祀如将这一细节收进眼底,掀开帘子瞅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气,肃杀衰败的山路也一下子将他的心情拖到了谷底,他望着移动的萧肃风景呢喃道:“人祭是会反噬的,这一点想必你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腊根双手被绑在车柱上,固定的姿势促使他不能随意撇头,遂只能垂下脑袋,不让旁人见到他脸上的表情。

“狗官!到现在还装模作样!”钱币愤懑一拳打在赵腊根额头上。

南祀如连忙拦住钱币施虐的拳头,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脑门,“住手,钱二,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了?”

回想起南祀如所说的‘为你兄长报仇不是目的,侦破人口失踪案才是。’钱币嗤哼一声不再说话。

缄默的空气又回到了车厢内,南祀如再次开口打破沉寂的氛围:“赵夫人应是巫祭一族的旁系后人吧,虽只有寥寥数面之缘,但我能感受的到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兀傲之气……”家宴的她曾帮过灵鹊说话,虽然并非出自善意,但也终归是因为尊贵的傲气才使得她不屑参与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

赵腊根微微抬眼,只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病弱的儿子不说话。

“说说吧,这十年里,你们到底祭了多少人……”南祀如冷冷清清的语调如是外头冷冷清清的雨滴,没有任何的温度,也没有任何的希冀,他只是自顾自问着,并不觉得赵腊根会回答他。

如他所料,罗宁太守一直无言以对,然而赵小根却在痛苦呻吟中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九百四十二人……”

“不肖子你给我闭嘴!”赵腊根厉声叱喝。

“喔?记得这么清楚?”南祀如眉梢微触。

“我不仅能记住这些……我还能记住他们每个人的样子……”赵小根被灵鹊手中的白色匕首压制着,扑拱在车上的姿势说不出的怪异,边说话口水边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很快形成一小摊浸湿了半边匍匐在车板上的脸,他双手背反扣在背后,身形活像一块会说话的老木枯根。

“闭嘴!闭嘴!”赵腊根想要用腿去踹他,却在即将踹到他时匆匆收回了脚,他发现自己除了呵斥儿子,竟没了别的招。

“还记得林雨晨的样子吗?”南祀如突然很想听听赵小根眼中的那位温润书生的模样。

“林雨晨……呵……挺聪明的,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朋友……”赵小根吸了口口水,呛了起来,“可惜……他知道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那寒月姑娘呢?”

“我从来没伤害过寒月……咳咳……若不是林雨晨想上京告发赵家……我也不会把他囚禁起来……寒月也不会……咳咳咳咳——”气急之处,咳出两滩脓血出来,吓的太守连喊:“你别说了!住嘴!”

京兆府尹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车门缝隙外的孔三,遂又收回视线继续对太守赵腊根说:“失踪的人口中有的被放了回来,是你扔出的烟雾弹吧?为了避免太多起类似的人口失踪案叠加起来惹得朝廷关注,那些放回来的人都得了失魂症,就这样断断续续的人祭,你竟能瞒过朝廷瞒过天下数年之久……若不是这些失魂症人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自杀,想必你还能继续瞒下去吧……”

被道破秘密的太守露出难看的表情,然而他却因此松了口气,终于能开门见山地说话了,他不再是那笑脸人的谄媚模样,神色阴鸷得就像是个被妖僧雕刻出的邪佛,“是我小瞧你了,南祀如,你居然能想到这一步……这世上知道巫祭一族的少之又少,就连巫祭祖的人都鲜少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居然能将此事摸得一清二楚……我赵腊根混到太守之位奉承过无数人,却从未真心夸赞过谁,你南祀如,的确聪睿……但那又怎么样?你将我人头奉到圣殿之上又能换来什么?权位?财富?”

“谁知道呢……能换什么换什么呗……”京兆府尹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忍俊不禁起来:“我南宣迟配的上任何荣耀,给我我便拿着,不给便作罢……”

钱币冷眸瞥了一眼南祀如,不对啊,这货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一般情况下清官该是这种台词:我为的是朗朗乾坤,为的是黎明百姓,为的是天下清明!权位财富于我来说就是过眼云烟巴拉巴拉的……这南祀如居然说自己配的上任何荣耀?他居然自大到这种程度?绝逼不是个好官!

灵鹊所指的山洞就在半山腰上,隐蔽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倘若不仔细地找,当真觉察不出这里面居然藏着一个洞。

众人来到洞内时,发现了里头还在冉冉冒烟的火堆,以及早已冰凉的赵夫人的尸身。

只听罗宁太守一声凄厉的哭嚷,便见他趔趄地朝着尸身狂奔而去,脚下磕碰的他一头栽在尸身旁,被捆住的双手无力地挣扎着,整个人蜷缩成了西瓜虫一样拼命用头拱着自己的妻子。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