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在房间里练字,阿凤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点无聊,便走出来透气。看到坐在屋檐下的越清眠,便走了过来。越清眠并没有急于跟他说话,只是拿了个小凳子让他坐。阿凤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冒着药香的药罐,开口:“给、王爷……吗?”越清眠点点头,看来阿凤脑子不算笨,跟他介绍完他是能记住的。“主人说,我的,血……能、能治病。”说完,阿凤便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越清眠面前。细瘦的胳膊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痕,应该都是取血留下的。还有些新伤口结痂刚掉,露出粉色的新皮肤。越清眠心里一酸,就算他看惯了生死,也不能不为眼前所见心酸。越清眠拉下他的衣袖,让声音尽可能平静:“不用,我能治好他。”阿凤眼睛快眨了几下,语气有些急:“我、我很有用的,血有用的。主人说,有用才能活,才能吃饭……”越清眠在阿凤看不见地地方握了握拳,他无法想象阿凤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阿凤让他用他的血,不是因为愿意放血,而是认为放了血,他才有用,才有饭吃,才能留在这里。抬头摸了摸阿凤的头发,越清眠微笑道:“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以后没有人会放你的血,你可以像你十六哥哥样开心地跟我们一起生活。不用放血也有饭吃,有衣服穿,会有人对你好,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留在这儿。”“那样就没有用了,不行,不行。”阿凤用力摇着头,无法推翻自己曾经的生存规则。越清眠按住他的脖子,让他别摇了:“我给你取了新名字,你就要听我的。就算你不放血,也是有用的。你可以做很多事,帮很多忙,一样是有用的。”谷里有不少被捡回来的孤儿,虽然是孤儿,但谷内有爱互助,小药童们都长得很好,性格也不会自卑,就算在医术上没天分的,也能活得很快乐。阿凤这样的,是他第一次遇到,会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阿凤完全脱离之前的认知,也明白这就像对待苍莫止的手臂一样,需要耐心。为了让阿凤知道不放血也是有用的,越清眠起身回屋拿了个水滴漏壶,对他道:“你帮我看着药罐,等这个小漏壶里的水流干了,就叫我,可以吗?”阿凤看了漏壶一会儿,理解了什么叫“流干了”,这才点了头。越清眠便把药罐交给他了,让他有事可做。自己则去了十六的房间,他上午都在房间里,十六有乖乖练这前学过的字,他趁这个工夫,正好可以教十六新认几个字。学完新字,十六突然问:“越大夫,可以让阿凤跟我住一块吗?我一个人住怪无聊的,他在的话,我晚上还能跟他说说话。”“不嫌挤?”越清眠翻着千字文,考虑着阿凤的认字要从哪儿开始,是不是要先读一下三字经。“不挤的,我以前跟哥哥们住一起,都是三个人一间房的。现在您和王爷疼我,让我自己有一间房,虽然很宽敞,但有点不习惯。”十六没说谎,他不是没向往过一个人住,这样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买好来布置。可真让他一个人住了,他又想回去跟哥哥们一起了,人多热闹嘛,他又是个爱说话的。“也行。他说话不利索,你多跟他说说话,有利于他之后的交流。等他再大一点,就把东厢房给他住。”东厢房给阿凤是越清眠原本的打算。十六愉快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带阿凤。”越清眠心想:不是怕你带不好,是怕你只会带他疯玩。可转念一想,疯玩也没什么不好,阿凤这个年纪,不正是可以疯玩的时候吗?直到漏壶的水滴完,阿凤来叫他,越清眠才回到药罐边,一掀开药罐盖子,越清眠眉头就皱了起来。作为大夫,越清眠不仅要学会通过尝药来辨别都用了哪些草药,同时也要学会通过气味来辨别。这不是所有大夫都能做到的,除了极高的天分外,味觉和嗅觉也要格外灵敏。而越清眠恰巧就是这样的人。所以盖子一掀开,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他的药中绝对不会有的味道。什么都没问,越清眠直接抓住阿凤的胳膊。阿凤想躲却没躲开,被越清眠直接撸起了袖子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赫然在目。第30章 一般对于谷里不听话的孩子,越清眠都是选择先打一顿屁股再说教。可面对阿凤,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可不教训又不行。于是他放开阿凤,指着墙根,摆出一副严肃的脸,说:“去那边,站好了!”阿凤感觉到他生气了,又笨拙的没办法第一时间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能老老实实站到了墙根下。越清眠:“你知不知道,自私往王爷药里加东西,是死罪?!”阿凤明显一愣,眼睛瞪大了些,赤色的瞳仁更艳了,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事。越清眠继续说:“就算你是好心,就算你的血把王爷治好了,但你是自私所为,有谋害之嫌,一样是死罪!”阿凤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没有要害人……没有……”见他被吓到了,越清眠一方面有些心疼,另一方面又必须让自己狠下心来把他吓唬住,最好通过这一次就杜绝此类的事再发生。指着药罐说:“但你的做法不合规矩。如果加了你的血的药,王爷吃了出现问题,不仅你是死罪,我也要跟你一起承担罪责。因为是我让你看的药罐,药还是我配的,懂吗?”阿凤消化了好一会儿越清眠的话,才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怯怯地说:“我、我不敢了,你别死……”越清眠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阿凤的头发,语气柔和了许多:“不许有下次了,知道吗?”阿凤飞快地点点头。越清眠又指了指房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人暗中保护王爷,所以你的所做所为会被看到。当然,如果你不做坏事,是没有人会跟王爷说的。”阿凤抬头望了望天,什么都没发现,脸上又出现了茫然。越清眠不准备多解释,只说:“反正不准再这样做。你的血很珍贵,不能乱用。如果有人要用你的血,你应该学会拒绝。”以越清眠的性子,谁敢用他的血,他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但阿凤还不行,还需要慢慢教。阿凤看着他,赤色的眼睛干净清澈,仿佛有星星一般。越清眠笑了笑:“慢慢来,不急。你的血的确可能对王爷有所帮助,但我把你带回来,不是为了用你的血。王爷让你留下来,也不是为了用你的血。所以你的血要好好留着,这样才能长大长高。”阿凤抿了抿嘴巴,说:“像哥哥那样?”“对,像你十六哥哥那么高。”有了比较就有了目标,阿凤立刻点了头,眼里多了些许希翼对于小孩子来说,长高的诱惑力可不次于游戏。越清眠看着那罐药,既然阿凤加了血进去,倒了可不可惜先不说,至少是等于倒了阿凤的心意,即便这份心意越清眠并不认为是应该的。“药我会端给王爷,喝不喝在他。但你,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了,你向我保证。”越清眠看着他,不允许他眼里藏有谎言。“保证?”阿凤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保证的意思。越清眠又想叹气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叹出来,叹气会影响到阿凤的情绪,实在没这个必要。没解释什么是保证,说教到此为止,越清眠把人领进屋里,从柜子里找出一瓶外伤药。然后坐下来,把阿凤拉到身前,撸起他的衣袖,为他上药。像这种不算太深的伤口,越清眠的药是很好用的,只要浅浅涂一层,便可止血。阿凤盯着自己的伤口,药膏凉凉的,涂上去就不疼了,也不出血了。然后他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清眠。越清眠见他好奇,便把药塞给了他:“你留着吧,万一摔倒了可以涂。不过不准自己弄伤自己,知道吗?”阿凤双手接过小药瓶,珍视地抱在怀里,乖乖点头。“回头让人给你缝个布包,可以背在身上带些东西。”越清眠净好了手,才想起来问,“你拿什么划伤的胳膊?”阿凤把药瓶藏进怀里,指了指越清眠桌上的匕首。那是越清眠用来防身的,到了王府后,这东西感觉用不上,就随手放那儿了,平时并未留意,来帮他打扫的丫鬟婆子也没有随便帮他收起来。越清眠把匕首收起来,省得阿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要来一次。“怎么?这药是没人看了吗?”苍莫止的声音传来,随后,他的靴子就踏进了门内。“看着呢。”越清眠拿起桌上的布巾就要去端药了。与苍莫止迎面时,就见他单手抱了个狸花猫,个头不大,缩成小小的一团。“哪来的?”越清眠不记得苍莫止有养猫的喜好。苍莫止顺手把猫递到阿凤手里:“就是它今天早上钻的灶台。弄出来后丫鬟们给洗了洗,我看着还算听话,就想着阿凤平时没个事干,不如养个小猫玩儿吧。”他这算是爱屋及乌了,因为越清眠关心阿凤,所以他难免要上心些。阿凤傻愣愣地抱着小猫,都不敢用力,但眼睛一直留在小猫身上,显然是喜欢的。“也好。”越清眠把药罐放到桌上,“让他有点事干,省得一个没看住就自残。”“这话怎么说的?”苍莫止坐下来,他不是不想帮越清眠端药罐,而是怕手上劲儿不够,把药罐摔了,越清眠的心血就白费了。越清眠并不瞒他,把阿凤放血的事跟苍莫止说了。苍莫止很震惊,他以为已经跟阿凤说明白了,结果阿凤是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没忍住,苍莫止给了阿凤一个脑崩儿。阿凤的注意力这才从猫身上移开,看向苍莫止,像是无声地在问为什么要弹他。“虽然坊间说我嗜血成性,杀人无数,但我是真的一口人血都没喝过。”苍莫止表情很纠结。他不嗜血,也没有弄这种偏方的爱好,可阿凤又为他放了血,他要是倒了,阿凤的心意和遭的疼就白瞎了。越清眠同样纠结,他不喜欢毒医那一套,总觉得用了阿凤的血,自己跟那些丧尽天良的毒医就没区别了。可万一,他是说万一,这副药能对苍莫止的胳膊有效果呢?阿凤不明白他们的纠结,但他记得越清眠的话,说:“喝吧。以后、不、伤,没血了。”越清眠笑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舒心。不管怎么样,至少阿凤知道不能再伤了,这算是好事。见越清眠没的阻止的意思,苍莫止便知道这药对他来说能不能好不知道,但肯定是没坏处的。“下次别人说我嗜血,我可就没办法反驳了。”苍莫止假装感叹了一句。阿凤似乎并不明白他的逻辑,只是觉得在这儿没意思,便跟越清眠道:“我、找哥哥,和它,玩。”说着,还举了举手里的小猫。越清眠点头:“去吧,小心点,别让小猫抓伤了。”阿凤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抱着小猫就跑了。“你给他找的新玩伴不错。”越清眠把药倒出来晾凉。“也不是刻意要找给他玩,正好路过听几个丫鬟在那儿说这猫怎么办。这么小放出去怕冻死,留在府里吧,府上原本养在厨房的大猫又容不下它。我想着全府最闲的就是阿凤了,正好给他找点事干。”苍莫止是觉得阿凤有点事干,越清眠就不用那么操心他。“干的不错。”就算是误打误撞,这也是个好办法。之后,越清眠问起了正事:“黄泥试的怎么样了?”“不错,比预想的好太多了。而且那片山的黄土很多,完全够修缮城墙了。”如此就能省下一大笔料钱,大家都不为难。“那就好。”解决了一件实事,越清眠也觉得踏实不少。而且这样应该可以缩短工期,糯米配石灰是有严格的比例的,但黄土就没那么精确了,速度能更快些。药放温了,越清眠先是自己尝了一口,并没喝出什么血腥味,确切地说,是药放得越凉,血腥味越淡。通过这一尝,越清眠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凤一直自荐自己的血了。药人靠补药与毒养着,这两者在药人体内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血放出来,如果是医凶险的病,需要以毒攻毒,就用药压掉温补的那部分。如果是为了补身,那就用药解掉有毒的部分。药人以身养出来的血无论药性还是毒性都更为纯粹,所以效果就格外好。可即便有万般好,越清眠依旧认为养药人的毒医都该死,没有赦免的余地。“怎么,怕有毒?”苍莫止这是第一次看到越清眠为他试药。“没用过的东西,总得我先尝一尝。阿凤说的没错,他的血在活血这件事上的确胜于很多药物,你赶紧喝吧,别让他白挨那一下。”这就是越清眠希望有的药效,但他从未想过这种药效是阿凤的血给他的。而他配好的药又恰到好处地减弱了血里的药性和毒性,即能通过那点微小的毒性达到活血的目的,又能以药性补苍莫止的气。苍莫止没再多说,一口气把药喝完了,就赶紧拿了越清眠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去压嘴里的药味儿。“你说,我要是喝了这个药手臂有起色了,是不是得给阿凤封个官啊。”在自己的封地里,官员职位他说的算。越清眠笑说:“按你这说的,我要是把你手治好了,你给我封什么官?王府医首?”“那哪成啊,怎么也得封个王妃才行吧?”苍莫止在越清眠面前太放松了,话说时根本没过脑子,想什么就说什么了,等说完了才发现不妥,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再想想,肯定封你个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