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问这问题之前,小弟我得先跟诸位确认另一件事儿……”孙亦谐起身后,又话锋稍转,将他前面那句话给悬上了,“众所周知,在下我并非沧州人士,而且我跟慕容世家、以及霸拳宗,也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点……慕容先生、霍掌门,你们都认的吧?”
他这话一出口,霍鸣和慕容抒心中几乎是同时暗惊了一声:“这小子年纪轻轻,竟如此老辣?”
他俩会惊叹也很正常……一般来说,江湖中的年轻一辈,甚至是很多中生代,在这种场合发话,都是迫不及待地有理讲理、有事说事,很少有人会考虑到“事先叠BUFF”这一手。
只有那些江湖老油条,那些有着几十年腥风血雨的江湖经历、或是自身就在这方面吃过大亏的人,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这一手的重要性。
这个BUFF你要是不叠,之后你无论说出多么有道理的正论,都可能被别人用非常简单的扣帽子手法给推翻。
也不说今天这事,就说随便某一场武林会议,只要是存在争端的,你出来发完言后,任何一个人群中的杂鱼只要来一句“他这样说是因为他跟那谁谁关系好/有仇”或者“他自己就有利益涉及其中”,那就能坏你的事。
因为只要这个话被亮出来了,那接下来某些真正有话语权的人,就能在假装打圆场的氛围下把这些根本不需要证据的话拿起来刁难你,让你自证、逼你妥协。
这就是这个江湖的游戏规则,处处暗含着让有势力的人来主导是非的后门……
在这种博弈中,不知道有多少一腔热血、正直耿直的少侠被玩死了,或是被改变了。
当然了,孙亦谐是不会在意这种问题的。
当初他和黄东来在七雄会上,自己就是这么玩儿的,且他们玩儿得极花,愣是把狄不倦和邵德锦都给玩儿进去了。
眼下他这一问,霍鸣和慕容抒只能硬接。
“嗯……这是自然,孙少侠与我霸拳宗素来没有什么瓜葛,更谈不上什么仇恨了。”
此刻,霍掌门不但要承认孙哥的话,还得借机暗示一下“这小子跟我们虽然没仇,但关系也谈不上好,并不会偏帮我们”,以此来防止待会儿孙亦谐说出什么有利于霸拳宗的话时,有人反过来质疑他霍鸣。
而另一边的慕容抒肯定也不能落后,他要是现在说一句“我前两天还请这小子和他几个朋友吃过饭呢”,那对他不利啊。
于是,慕容抒也道:“不错,孙少侠与我们慕容家也是无冤无仇,彼此只是君子之交,有什么话,孙少侠但说无妨。”
孙亦谐听罢这两句,微微一笑:“好,也就是说,我现在作为第三方,说几句公道话,大家应该不会质疑我是中立的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这时,坐他旁边的邵德锦第一个带头起哄。
那邵杉虎见势,也立马应和。
一时间,场内的众武林人士,包括谈判双方的人马,也都纷纷点头同意。
这下,这“公道话”的BUFF算是完全落实了,孙亦谐这才开口:“好,那我就问慕容先生一句不中听的……”他顿了顿,紧跟着就来了句偷换概念的锋利之言,“现在这‘少年英雄会’,是不是谁有钱,谁就是最有资格办的?”
他这词儿从哪儿来的诸位看官应该也清楚,所以下一秒,黄东来像是本能一样在旁边捧哏了一句:“要是这样,那不如拍卖算啦。”
这俩货一唱一和,那嘴脸叫一个贱气逼人。
话音落时,有两个人当场就急了。
第一个就是霍鸣,他心说:“你俩这是跟谁呢?是跟慕容家过不去还是太想跟我交朋友了?老子一只脚都快踩上台阶了,你俩这又给我逼回去了是吧?”
当然,霍掌门他有城府,心里在骂街,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但另一个人,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
这一刻,只见那慕容籍,气得脸都扭曲了起来,他心中那新仇旧恨是一块儿往上涌啊。
到了这会儿,他便后知后觉地想到:孙亦谐这个小人肯定是因为跟我在杭州的旧怨而整我们慕容家的,前几天请客吃饭时老子还被这小人给唬住了,真是越想越气!
“姓孙的!你……”一息过后,慕容籍张口就要骂街。
“哎~”好在慕容抒反应神速,儿子那难听的话还没出口呢,他就伸手并出声,阻止了慕容籍再发一言。
而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上,那坐在轮椅上的慕容孝,用平静的、不卑不亢的语气,插上了一句:“孙少侠,黄少侠,那按你们的意思,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才算有资格呢?”
阿孝这应对就很高明,首先他并没有显出“急”来,其次,他这是用了个并不好回答的问题,去回答了对方提出的上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呵呵……”但孙亦谐可是拱火大师啊,这种交锋对他来说根本不叫事儿,张口就有词儿,“这个嘛……若光凭一张嘴说,那容易得很……
“什么财力、人力、势力……英雄、事迹、口碑……谁都会讲,讲出来意思也差不多。
“至于这些‘条件’之外的‘动机’,即办这个比赛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就更甭提了。
“我想是个人都会说自己是在为了武林如何如何,总不见得说是想借此扬名或者让自家人占什么便宜吧?”
孙哥这话,说实在的……真有点儿损。
且损就损在这话背后是有道理的、甚至是相当符合事实的。
慕容家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慕容抒也就是这么个心思,但这种事……能想通是一回事,给人点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霍鸣他自然也能想通这些,但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啊——人家出钱出力办比赛,顺带给自己挣点名声、也让自己家的人沾点光,怎么了?
只要慕容抒最后没有把比赛搞得过于黑幕,强行让自己儿子夺魁啥的,无所谓啊;再说他也不可能傻到干这种事,干了对他儿子也没好处啊。
再再说,以前那么多届少年英雄会,这种“东道主”优势也不是没有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退一万步讲,你这个根本不参加的第三方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种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但上了称就很难过得去的话题,你现在点出来是想闹哪样啊?这你跟慕容家绝对是有仇吧?
列位,您别看此刻霍鸣还有闲心为慕容家鸣不平,很快……他就要怀疑双谐跟他也有仇了。
“是啦,人人都说自己是为了武林办事啦,难道说是为了自己啊?现在来一句想要‘证明自己’就要大家都让道、给你办这办那,那下回你说要打上月球怎么办?”数秒后,黄东来的捧哏也随之而来。
如果说孙亦谐的话只是把慕容抒内心的一些小想法给点出来,那黄东来这话基本就是骑脸输出了。
“二位……”此时,霍鸣一看慕容抒脸上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终于是决定出来帮一手,压一压双谐这嚣张的气焰,“我看慕容先生方才言辞恳切,而且他所讲所列,也都是有理有据,若我们毫无根据就把人往那最坏处想,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这下,连霍掌门都在帮慕容抒说话了,后者这时也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下一秒,慕容抒就是一波瞳孔地震,然后一个眼神扫向了霍鸣,心中暗道:“姓霍的原来你不想办呐?合着这谈判就是想让我给你个台阶?”
慕容抒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儿生气的,但稍微想了几秒,他也理解了:这事若换作是我,恐怕也会如此处置;再者,过他霸拳宗这一关,的确是有必要的……今日这番谈判若是顺利,那就不止是我给他台阶,同时也是他在帮我开路,因为只要霸拳宗在这事上公开点头了,本地的其他门派之后也就不会再闹出什么大的波澜,咱们双方也都通过这事给了对方面子和人情,乃是好事一桩。
念及此处,慕容抒不由对霍鸣生出几分佩服来,暗叹对方的智略格局皆在自己之上,想得比自己更深更远。
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已不在他俩的控制之中……
“霍掌门,你也是啊。”孙亦谐这把火顺着话头儿就烧向了霍鸣,“本来你出面阻止慕容家承办这大会是对的,但为什么你要摆出一副……不是他们办,就是你们办的架势呢?这格局就小了吧?”
黄东来也不甘落后,又在旁边把孙哥的话升级了:“就是啊,霍掌门你要办早不说,等人家说要办了你又说你也要,那你这手到底是为了武林公道呢,还是仅仅为了自己在沧州地界的面子问题呢?”
不得不说,这俩狗逼的话杀伤力是真的强,因为他俩说的全是“心里话”,只不过都是别人的心里话。
这回连霍鸣身边那几个弟子都怒了:“一派胡言!我们掌门岂会是你们口中的这种人!”
但霍鸣本人却没说话,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这种人”说白了也没什么不堪的,他们只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常驻在道德高地的顶层而已,但你让霍鸣这时候大声反驳,他也还是有点虚。
当然,现在全场最虚的并不是他,而是方丈。
方丈这一路上虽然也见识过孙黄的一些骚操作,但是在这种场合下,跳到两大掌门的脸上像这样输出,方丈此生也是头回见到,且叹为观止。
方丈心中就想啊:现在大半个沧州城都知道我是这俩狗逼的“保镖”,或至少认为我跟他们是一路的……待会儿这要是翻了脸,一个霍鸣已经够我喝一壶的了,要再加上一个慕容抒,还有霸拳宗和慕容家那么多人手……我得死这儿啊。
方丈想着想着,手心都在出汗了,向来活得我行我素、潇洒不羁的他,这是头回感觉到了什么叫头悬利剑、如坐针毡。
所幸,短短几秒过后,孙黄这俩没脸没皮的货,又宛如后空翻一样非常娴熟地把话兜回来了。
“当然啦,我们也愿意相信,慕容先生和霍掌门都是正人君子,都是想为武林做贡献……他们绝没有私心、更没有不把其他同道放在眼里的意思。”孙亦谐面对愤怒的质问,马上就把话说到了另一个极端,顺势用那两位掌门的高人设反过来绑架他们,“所以,这主办权的事儿嘛,在下觉得,大家不妨把眼界都放得再开阔一些。”
“不错。”黄东来道,“慕容先生之前也说了,这沧州乃是一片地灵人杰、钟灵毓秀的英雄地……本地这么多的门派,有实力承办这大会的,自也不止霸拳宗一家吧?”
孙亦谐又接道:“说得没~错!以霍掌门的‘容人之量’,慕容先生的‘非凡气度’,大家‘有商有量’之下,定不会介意公平竞争这四个字吧?”
“二位少侠……”慕容抒这会儿感觉真有点搞不定这俩祖宗,只能强压火气沉声道,“你们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好说啊。”此刻,就来到黄东来擅长的领域了,“这事儿是因你们两家而起,而且慕容世家的筹备工作我看已经是开始了,那不妨就由霸拳宗和慕容世家一起携手先办个‘前哨战’,用一个周期较短、规模较小的小比赛,让所有想要这个主办权的门派在此先比上一比,当然你们两家自己也能参加,顺便带点儿东道主优势都可以,最后看看到底鹿死谁手呗。”
“黄少侠的意思……是让各门派派人出来比武,以此决定由谁来办那少年英雄会吗?”霍鸣又问。
“不不,不仅是比武。”黄东来道,“虽然‘手上过’是肯定要的,毕竟‘武无第二’,最后还是比武的结果最没有争议,但在比武之外,无疑也得有其他的标准和比试,具体规则大家可以再讨论嘛。”
这时,那慕容孝又开口了:“为了决定一个大会由谁承办,而先去办另一个大会,这是否……有些反裘负刍了呢?”
阿孝这话,又一次抓住了重点,让人很难应对。
但孙黄拆招的能力也毫不逊色……
“话不能这么说,朝廷在科举开始之前,不也得先选主考官吗?一码归一码啊。”黄东来先用一个牵强的类比,缓一缓对方这话里的劲儿。
随后孙亦谐便祭出了杀招,一脸局气地拍了下桌子:“不说了,小弟我也做个表率,给这‘前哨战’添点彩头……”说话之间,他就掏出了一样东西,往桌上一放,“慕容先生先前刚聊过‘万源宗’的事儿,那‘寻蚕戒’是何物,想来是知道的吧?”
“你,说,什……么?”慕容抒讲这四个字时,是一字一顿,他的表情也终于是彻底控制不住了。
别说他了,在场每一个听过这传说的人,都经历了那么几秒的恍惚。
孙哥这行为,就好似有一帮球迷聚会,聊着聊着,突然就有个人从运动包里毫无征兆地掏出一玩意儿放桌上,来了句“大力神杯诸位都听过吧?”
这人家能不惊吗?
这玩意儿一出来,谁还管你们之前说的那些讲不讲理啊?什么反裘负刍啊?这扳指要是真的,少年英雄会不办可以,但这个“前哨战”必须得办啊。
当然,事后要证明这玩意儿的真假也不是难事,毕竟听风楼和有价帮那儿都有相关的情报在。
孙黄的这一手阳谋,算是把这个对他们俩来说并不重要的烫手山芋化暗为明了,还让其成为了他们接下来计划中的一个巨大筹码。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连他们也远远低估了这寻蚕戒的魅力之大,以至于事情后来也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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