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荣州之行 表哥蓝固业

一个时辰后,秋东终于在钱老板的帮助下送走了所有前来恭贺的客人,随后郑重拜托钱老板:

“在下家中母亲与幼妹日后还得劳烦您多照顾。”

钱老板自觉与秋东投契,他的所有话题在秋东这儿都能得到回应,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常跟人说他与秋东是忘年交,此时也特别郑重的应下秋东请托:

“贤弟且去,有为兄在一日,定不叫你家中老小受人欺凌。”

如此,秋东便在郑氏等人的不舍中走出家门,正想去寻乌家早已等在巷子口的仆人汇合,结果右脚还没迈出家门,就被一身着藏蓝色锦衣的少年拦住。

少年举止有理,虽有几分狼狈,却也不难看出他出身定然很好,腰间挂着一把瞧着便十分名贵的匕首,头上却歪歪斜斜簪着一根儿粗糙的小木棍。

对方见秋东开门,笑着行礼:

“敢问此处可是乌秋东乌少爷的住所?”

一双桃花眼弯起来风流又多情,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刚毅之气。

秋东被对方的桃花眼吸引,心下有个猜测,客气回礼:

“正是在下,敢问小郎君是?”

来人听秋东承认了身份,瞬间双眼发亮,目光灼灼盯着秋东,上前两步握住秋东肩膀,语调轻快:

“秋东表弟,我是你蓝家表哥,蓝固业啊!”

秋东还没如何,他身后的钱老板先惊呼出声:

“可是并州平西将军府上的公子?”

单论平西将军,在众多朝廷册封的将军中并无甚特别,普通老百姓一律称呼对方是大将军,连对方是最起码的几品都搞不清。可谁叫钱老板这段时日没少为乌李两家的事情操心,这不就对平西将军如雷贯耳了嘛!

自称是秋东蓝家表哥的少年对秋东平易近人的很,可对上钱老板,那是公子哥儿派头十足,矜持颔首:

“正是。”

秋东都纳闷儿了,不是说这位随母亲封余婉去荣州封家了吗?怎的猛不丁出现在此,身边还一个人都不带,心未免太大。

可眼下又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只能把人往家里引:

“瞧你风尘仆仆,想必赶路很辛苦吧?先进来梳洗一番,吃点东西再说。”

蓝固业对秋东十足亲和,乖乖跟着进门,好奇的四处打量。

看院子里晾的满满当当的衣物,低矮的屋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地方,墙下有自己种菜的痕迹,加上厨房总共才三间屋舍,他大眼睛里满是“我表弟可真是受了大苦了”的疼惜。

秋东心道怎会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他可不想再带熊孩子,把行李复又搁进房间,叮嘱谷禾:

“去巷子口跟乌家人说一声,就说蓝家表少爷在这边,行程暂且推迟。”

谷禾是知道乌家奶奶封氏有个亲姐姐在并州做将军夫人,膝下养育一子,正是蓝姓。明白此事大意不得,当下便急匆匆出去。

钱老板自然也明白这位将军府的公子以这幅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此,内里必有不妥,十分知机的提出告辞:

“小友有贵客登门,在下便先行一步。”

一出门就吩咐他家的小厮:

“去醉仙楼定一桌上等席面送来,要快。”

等蓝固业洗漱出来,穿了一身秋东的换洗衣裳,头发还沾着水汽,捂着咕噜噜响的肚子和秋东面面相觑,郑氏和谷穗临时出门买菜还未归家时,恰巧醉仙楼的小二笑盈盈拎着食盒上门,对秋东道:

“是柳条儿街钱老板叫小的送过来的,说是贺您高中之喜,钱老板已经付了银钱。”

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秋东无奈,钱老板对他这朋友是真体贴够意思。放人进门,指着树下他抽时间亲手钉的木桌道:

“就摆那儿吧。”

有酒楼小二在,蓝固业还能勉强保持矜持,等人一走,大门儿一关,蓝固业再也顾不得客套,吃的颇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

秋东在边儿上不时给倒杯水递过去,可别噎着了。

呵,小小年纪,还有两幅面孔呢!

蓝固业被秋东嫌弃,嘿嘿一笑,一点儿也不在乎,吃饱喝足,小嘴儿一抹,又恢复成了那个初初见面时矜持高贵的大公子,嚷嚷着要去休息:

“可累死我了,等城门一开我就进城了,在城里打听了好大一圈儿才找到这里,表弟你房间是哪个,先叫我睡一觉咱们再说!”

秋东哼笑一声,稳稳当当坐那儿没动,直看的蓝固业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大少爷是闹哪出呢,他可不想没来由收留这么个大活人,出于人道主义让吃顿饱饭已经仁至义尽了。

蓝固业见秋东沉下脸,便知这位表弟不好糊弄,哼哼哧哧道:

“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

秋东:“……”

蓝固业觑着小表弟黑沉的脸色,心下也有点惴惴。明明他才是表哥来着,怎会一个罩面就被小表弟给吓住?真是奇了怪了。

但谁让他主动送上门来了呢,只能扭扭捏捏,一五一十的跟秋东说了。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他在封家待的烦了,封家上头的表哥表姐大多已经成家,连娃娃都有了,压根儿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正好他听说大舅要带两位表哥来奇州。

便也想同行,出来玩玩儿。顺道儿和这位从小受了许多苦,近日才认回来的是小表弟拉近一下关系。

结果母亲那里怎么都不同意,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险,他好说歹说,最后还和母亲闹了点小别扭。

然后就在大舅出发两日后,独自跟在后头跌跌撞撞来了奇州。

秋东直接冷笑一声,气势冷冽:

“可真是我的好表哥啊,一见面就给我这么大惊喜,你就没想过万一你路上遇到什么意外,我和乌夫人难辞其咎?”

蓝固业见小表弟生气了,心道真可怕,竟然比我爹还可怕,一定是错觉!连忙插科打诨卖惨道:

“我的银袋子半路上被贼人给偷了去,花了一天时间好不容易抓住贼人,结果钱袋子已经被对方花空了,后头两日可是要饭来的,表弟你瞧我都饿瘦了,多可怜呀!”

秋东可不信这鬼话,钱袋子被偷是真,但要饭却未必,否则那头上莫名换成木棍儿的发簪去了哪里?

见对方径直要往他的房间去,秋东伸手捏住对方后脖颈,语气幽幽:

“你去乌家住,我这里小门小户,招待不起你这种大少爷。”

蓝固业痛苦的捂脑袋,蹲地上耍赖:

“我吃的很少,睡觉只要一张床就够了,能不去乌家吗?小姨夫很烦人,很可怕的!”

没得商量。

秋东拽死狗一样把人往起拽,语气凉飕飕的:

“你知道刚才那顿饭吃掉了我两个月的生活费吗?而且我家也没有多余的床给你睡,难道你想让我打地铺看着你睡我的床吗?”

蓝固业惊恐的发现他被小表弟给拎起来了!

拎鸡崽子一样拎起来了!

比小表弟高半个头,日日跟着父亲操练的他,被瘦弱斯文的小表弟,用一只手给拎起来了!

这下他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小表弟说了什么,整个人挂在对方胳膊上,上下其手,想搞清楚对方是不是什么怪力战神。

“别躲,让我瞧瞧你这肌肉,平时是如何练的,能有如此效果,简直不可思议,小弟你跟我回家,定要叫我爹瞧瞧,你绝对是练武的好苗子,耽搁了呀!”

秋东嫌弃的将人丢开,不过是正常成年男子的力量加上一点巧劲儿罢了,哪里有什么天生大力士。

蓝固业满脸写着“男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追着秋东不放,也不说什么想要休息的话了,化身粘人精,问东问西,具体到秋东的一日三餐,每日运动量,几更睡,几时起。

一切他认为和秋东的大力有关的东西,他都想问一问。

秋东被烦的不行,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想把人直接扔出去的时候,谷禾领着封家大舅和两位小郎君来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秋东收起刚伸出去的手。

感谢及时雨谷禾,让蓝大少爷免遭秋东的毒手。

封家人先是听说秋东中了秀才,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又听说蓝固业出现在奇州城,不仅出现在奇州城,还直接找去了秋东那儿,这心情就跟放纸鸢似的,一路往上。

连讽刺几句发癫的乌植的心思都没有,几人一路马不停蹄从城门口赶来,真见到蓝固业这一刻,封大舅感觉气血上涌,眼前发黑。

他此时的想法和秋东之前简直一模一样。

要是这小子半路出点差错,还是寻他们而来,他要怎么跟妹妹交代,怎么跟妹夫交代,怎么跟蓝家那一大家子交代?

要知道这小子可是妹夫的独苗!

两家不彻底结仇都没完,想想就后怕,血压瞬间飙升一百八。

蓝固业见大舅脸都青了,心下终于生出几分心虚,低声解释:

“小表弟都教训过我了,舅舅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秋东可不会承认这种事,简单颔首,和这位初次见面的大舅打过招呼后,偏过头什么都不想说。

封大舅看看谁都不想搭理的秋东,再看看臊眉耷眼的蓝固业,都是他惹不起的大外甥,嘴皮子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重重的叹口气:

“走,现在就回荣州!”

此情此景,他不得不怀疑他们封家和奇州城犯冲。

本来一个秋东倔的要命,就够他脑壳儿疼的了,又冒出来个蓝固业,这孩子身份敏感,他的日子可真没法儿过了,还不如让他在家种地呢,封大舅索性对同样头疼的封三郎道:

“好侄儿啊,大伯觉得你爹爹说得对,咱们此行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接下来你只管安排,大伯一定全力配合。”

被亲大伯甩锅的封三郎目瞪口呆。

倒是秋东的荣州之行,在经历了一波三折后终于正式踏上行程。

他不愿与乌家人一辆马车,封三郎便开开心心拉着秋东和蓝固业,与封大郎一起“交流感情”。

秋东一上车,简单和两位表哥打过招呼后,便闭目养神,不想和人交流的态度十分明确。

封大郎和封三郎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小姑父那样的软骨头他们看了生气,可小表弟这样的倔种,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地方下嘴呀!

倒是蓝固业跟话痨似的黏在秋东边儿上,对他本人感兴趣的事展现出了超强耐心,不搞清楚秋东的大力士是如何练成,他是不会甘心的。

秋东一心二用的技能已锻炼的炉火纯青,边在脑内针对此情此景写了一首应贴诗,边应付蓝固业的纠缠还能游刃有余。

蓝固业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嘿嘿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叶子牌,在马车内狭小晃动的环境中,可谓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典范,哗啦啦开摆,招呼几人:

“来来来,这把我坐庄,谁输了就得负责今晚大家的饭食!”

又专门对秋东挤眉弄眼:

“没钱可以找我借,不要利息的哟,别看我丢了钱袋子,可我身上值钱玩意儿不少,和我做交易你绝对不亏哦小表弟,输了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这是笃定秋东身上没钱,故意让秋东和他借钱,拉进两人关系呢。

秋东坐直身子,意味深长看了对方一眼:

“表哥可别输的哭鼻子才好。”

蓝固业却好似永远抓不住重点,闻言将手中的骰子玩儿出花来,得意的朝另两人炫耀:

“听见吗?小东喊我表哥了哎!”

秋东:熊孩子就是欠教训。

“废话少说,直接开始吧。”

一开始蓝固业还没发现问题,几轮打下来,封家表哥和秋东各有输赢,渐渐地他就发现不对劲儿,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在输。

当然这种事封家兄弟自然也能发现,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瞧瞧小表弟眉眼青涩,连握牌的姿势都是好几轮后才熟练起来的,哪里像个牌桌上的老手,一定都是运气,对吧?

不确定,再看看。

蓝固业不信邪,盯着秋东瞅了半晌,放狠话:

“不可能!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一直赢,让你一直输,我才相信你会控牌!”

让你赢是不可能赢的,但让你输还是很简单。

秋东似笑非笑的看了蓝固业一眼。

接下来的牌局,蓝固业就没赢过一回,秋东赢的都不爱赢了,封大郎和封三郎就跟凑数的工具人似的,当真是收支平衡,既没赢也没输,荷包里一文钱都不曾多。

蓝固业当真是输的只剩裤衩子了。

秋东当着几人的面儿将赢回来的碎银塞进荷包,十分纯良无害的表示:

“不玩儿了,再玩儿下去有些人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蓝固业哪里还看不出秋东是个中高手,可他纵横叶子牌场十来年,就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候,不死心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的央求:

“再来一次,真的,最后一次,要是这把我还输了,我就心服口服,再也不烦你了,真的,我发誓!”

虽然这位表哥的性子让秋东感觉有点意料之外,不过能一次性让对方闭嘴,买接下来路程的清净,秋东觉得很划算。

“来吧。”

骰子在几人眼前咕噜噜打转,车厢里气氛比之前的热闹中又多了几分严肃。

当然这只是对蓝固业个人而言,至于其他三人,该充当工具人的安静充当工具人,该控牌的默默控牌,和此前任何一把无异。

蓝固业紧张的出了一张牌,不自在的动动腿脚,盯着秋东脸半晌也没瞧出秋东对这张牌的态度究竟是什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突然开口道:

“我听我娘说,我也是在奇州城出生的,这十几年间却从未来过此地,此次也是一时好奇赶上了,没想到竟然来去匆匆,连仔细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真可惜!”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封家兄弟不敢接。

秋东面上波澜不惊,连眼皮子都没抬,慢吞吞出了一张让蓝固业双眼发亮的牌,很随意的接了一句:

“要不,你再回去好好瞧瞧,满足了好奇心再回?只是别叫蓝夫人派来的人在奇州城逮住才好。”

蓝固业装听不懂,嘿嘿一笑,装模作样收回不舍的目光,默默祈祷封家两位表哥接下来出的牌是他需要的,面上就差大度的拍胸口表示:

“那怎么好意思?哪能为了我这点小事,耽搁了表弟与外祖父外祖母人伦相聚?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呵。”

秋东从前听乌追无意间提过,说蓝固业命好。

封余婉嫁给蓝开礼蓝将军八年只生了两个女儿,当时的蓝将军还不是如今的正四品平西将军,而是小小的从五品安远将军,一年到头在战场上拼杀,与妻子聚少离多。

为保妻女安全,多数时候他是将妻女送去荣州的岳丈家待着的。

蓝将军身边倒也有两个出身不显的女子伺候,却也只给他生了个闺女。蓝将军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在当时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

封余婉身为妻子的压力极大,封家也很为她着急。

当时整个蓝家早已默认了,不管哪个妾室生了儿子,都得养在夫人身边,做蓝家正儿八经的大公子教养。

蓝固业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听闻他的生母是个福薄之人,生下他没几天便去了。而整个蓝家这些年下来,也始终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苗,不是嫡出,胜似嫡出。

精贵着呢。

至于蓝固业为何说他是在奇州城出生的,也与当年的局势有关。

那些年蓝将军四处征战,封余婉身为蓝夫人还没有如今的风光,常年带着一家老小在“找丈夫——回娘家”的路上奔波。

当时在绕道儿回娘家的途中路过奇州城,队伍里正好有个妾室要生了,便决定在妹妹家中借住一段时日,也好叫妾室顺利生产。

生的那个孩子就是蓝固业。

所以单论血缘关系的话,只有秋东才是封家兄弟正儿八经的表弟,蓝固业那话就让封家兄弟很难接。

蓝固业跟没听见秋东呵他似的,见封大郎和封三郎纷纷出牌,已经按捺不住眼里那点喜悦了,强压下过早的开心,一腿蜷起,胳膊撑在下巴上,一手拿牌,用十分惋惜的语气感慨:

“如此说来,我还是在小表弟家中出生的呢!”

得意的出了一张足以炸翻全场的牌。

秋东暂且让他先得意一阵儿,又出了一张牌,顺道儿纠正他的不准确说法:

“你是在乌家隔壁的李老爷家出生的。”

蓝夫人带着那么些人,其中还有不方便挪动的孕妇,不可能哗啦啦全部挤进乌家。再说这年头十分忌讳别家孕妇上自家生产,唯恐会给家里招来不幸。

所以蓝夫人一行人说是在乌家借住,不过是借着乌家在当地的名头,不让人打他们一群老弱妇孺的主意罢了。

当时乌家隔壁正是已经搬去南城,宅子空置下来的李老爷家,嗯,就是那位之前和乌追差点儿定亲的李老爷家。

封余婉便是带人住在那边,故而秋东有此一说。

蓝固业见秋东这回出的牌于他大大的不利,小脸肉眼可见垮了,勉强提起精神,摆出很是无所谓的态度道:

“都不重要啦,小表弟,说不定咱们那时候就见过面呢,这就是缘分哪,你说缘分这东西,是不是妙不可言?”

秋东瞧见随着封家两位表哥相继出牌,蓝固业脸色越发像个苦瓜,很好心的分析:

“不可能,你一出生就是金贵的将军府公子,我一出生就是仆人谷陶的孩子,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哎,这可真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之前蓝固业的话让封家兄弟不敢接,现在秋东的话就更让他们无言以对了。

秋东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这些禁忌话题,封家兄弟坐立难安。

手里轻飘飘的叶子牌都显得沉重起来,明明是最该放松的娱乐场景,他们却愣是从中感觉出了不存在的刀光剑影。

一字一句,都是杀人诛心。

当然,杀的的他们这两旁观者,诛的也是他们的心。

当事人表情轻松,语气愉悦,显然并不觉得他们说了什么让人夜里睡不着的东西。

最有主意的封三郎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后知后觉明白大伯给他甩锅的原因了。

好一个大伯,人人都说他是家里最憨直的,没想到心眼儿比谁都多,您知不知道侄儿如今心里苦,两个表弟一个比一个难搞,碰在一起,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

然而这两人丝毫没有这份自觉,该干嘛干嘛。

不过,蓝固业的轻松表情也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毫不意外输的精光,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能抵债的值钱物件儿来。

若是往日还能用他的一身华服翻本儿,可惜眼下他身上穿的是秋东的换洗衣物。

“不玩了?”

秋东好整以暇的问。

“不玩了不玩了!”蓝少爷也不是输不起之人,愿赌服输,虽然还有点郁闷,可还是爽朗的表示:

“行,这一路上我再也不缠着你问问题了。”

嘿嘿,他可以等到了封家在问嘛!

秋东就当没听懂他的文字游戏似的,见对方美滋滋的小样儿,心说就你这点心眼子,再来十个都不够一盘菜。

叶子牌惨惨收场,秋东刚准备闭目养神,结果前头乌植那个亲爹让人传话,小厮在马车外低声道:

“老爷想请少爷去前头的马车上说说话,趁此机会,也好叫父子间亲近亲近,顺道儿还可以商量一下等回了奇州后在家里摆酒庆贺之事,您有哪些客人想请,可以提前想想,免得到时候落了谁面子上不好看。”

毕竟儿子才十五岁就得了秀才功名,别说放在奇州城这种文风不显的地方,便是搁在并州那处处出神童的地儿,也是一件值得夸耀之事,乌植并不觉得他此举大张旗鼓。

还嫌这趟荣州之行不是时候,没法儿让他第一时间在奇州城内炫耀到位。

封三郎无语的直翻白眼儿,今早在城门口,小姑父便发疯似的嚷嚷要回家摆酒席,好不容易被小姑给“劝”住了,这是不死心,还想继续炫!

他承认小表弟确实很优秀,此次能高中秀才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可真不是他嫌弃小姑父没眼力见儿,没瞅见小表弟都不乐意跟他那个当爹的打声招呼吗?

此时还搞这套,是有多把自个儿当回事!

然后就见小表弟眼睛都没睁,靠在车厢上,光顺着缝隙打在他淡漠的脸上,无端品出一丝冷酷,不耐开口道:

“我和他之间无话可说,让他消停待着,别搞七搞八,否则……”

后面的话让人浮想联翩,可谁都听出来了,他拒绝亲爹拒绝的很彻底,丁点儿情面都不留的那种。

另外三人万没想到他和乌植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之前听封余闲信中说的时候感受还不慎明显,如今亲眼所见,简直叫人心凉。

传话的小厮怂肩塌背,深觉自个儿倒霉,摊上如此差事,这话若如实传回去,老爷还不得把所有气都撒在他身上?

蓝固业且顾不得小厮的心情呢,他比小动物还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别看秋东面无异色,他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靠过去,低声解释:

“肯定是小姨夫瞒着小姨私自行动呢,咱们之前定下的约定一直算数,路上无事绝对不打搅你,小表弟你别生气了!”

封大郎握拳:“就是就是,小姑知道的话不会让他乱来的。”

封三郎强掩下背后说长辈是非的尴尬,干咳一声:

“相信小姑父只是太高兴了,还没缓过神来。”

简言之就是兴奋过度,精神不正常了。

秋东低低嗯了一声,把“不想提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刻在脑门儿上。

三人一瞧心就更凉了,恨小姑父不争气,只会捣乱的同时,也想不通小表弟究竟在乌家发生了甚么,一副和乌家夫妻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着实难以理解。

正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引起队伍骚乱。

不一会儿,马车外有人道:

“大公子,卑职奉夫人之命前来寻您,可否方便出来一见?”

蓝固业一听这人的声音就知是谁,长长的叹口气,整个人立马没了之前嬉皮笑脸的随性样儿,瞬间成了矜持高贵的大公子,端方从容出了马车,低声与对方交谈。

变脸速度之快,除了早已见识过的秋东,封家两位年长的表哥看的目瞪口呆。

秋东撩开车帘打眼一瞧,来人各个身着盔甲,□□高头骏马,最起码有二十人,一瞧就是狠角色。

有这些人加入,接下来行程就更加有保障了。

蓝固业,也不是纯粹没有优点嘛,这不就是了!

不知道他被秋东在心里偷偷表扬了的蓝固业重新进来,一抹脸,唉声叹气,臊眉耷眼,脊背都塌了,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怨气,靠在秋东身上跟天塌下来似的: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把我娘给惹着了,周副将说我娘特别生气,天哪,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封家两位表哥没见过他们大姑生气,可从他们父辈嘴里早早的就知道,他们大姑是个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连大伯二叔都打怵的性子。

双双对蓝固业送上了同情的眼神。

蓝固业生无可恋的捂住眼睛,摊成大字状:

“毁灭吧。”

秋东看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间蔫头耷脑,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姨可真是个好人。

想也知道,能在前些年带着一家老小,两地奔波,替丈夫照顾家小,打理家业的女人,就不可能是娇娇软软糯叽叽的女子。

不过瞧蓝固业这毫无芥蒂的亲昵样儿,就知道他平日和蓝夫人那个嫡母相处的十分不错。

是在全家人的爱意包围中长大的幸福孩子该有的模样。

说起那位大姨,秋东忽然想起对方十分不喜乌追,对封氏这个亲妹妹直言不讳,说乌追长了一副乌家人的讨厌样儿,愣是打从乌追出生见过一回后,余下的十五年间,双方只有逢年过节的礼物和信件往来,并未见过面。

秋东摸摸他这张和谁都不像的脸,心说对方要是能平等讨厌每一个姓乌的,于他而言,还真是一件好事。

见蓝固业跟死鱼一样没了活着的希望,秋东笑的十分和善,友好提议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来飞花令放松放松,顺带复习功课,赢了的人可以向输的那人提一个要求。”

蓝固业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看秋东,不可置信的掏耳朵:

“你管那玩意儿叫放松?哈,我没听错的吧?”

封家两位已经成婚,甚至家里孩子会喊爹的表哥,也带上痛苦面具,用看奇葩的眼神看他,眼里满是“难道这就是天才的世界”的疑问。

虽然他们也苦学多年,身上有秀才功名,可从来都没觉得飞花令是种放松。

蓝固业利索翻身躺平:

“还不如睡大觉来的放松呢!”

封家两表哥连连点头,觉得表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秋东:“……”

第一回发现做一个有才华的穷酸书生,是如此和大众格格不入!

秋东看向已经躺平的是蓝固业,语气幽幽:

“你这样很让我怀疑你是个看着聪明的学渣。”

蓝固业被说羞窘,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

“你怎的和我爹一样絮叨,我说以后要做大将军,不想读书,我爹非说多读书没坏处,还想走关系把我送去并州书院。

还是我娘贴心,看出我志不在此,着人请了先生上我家教导才叫我逃过一劫。我是读书不好,可我武力很好,你们一定都打不过我!”

秋东定定瞅他。

蓝固业心塞,想起今早小表弟只用了一只手就把他提起来的事,悻悻闭嘴。

这种被小表弟处处压制的感觉真奇怪,如果他知道有个词叫“别人家孩子”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小表弟。

在蓝固业这儿,秋东是家长口中样样都优秀的“别人家孩子”,而在乌植这儿,秋东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孝子:

“看看旁人家的孩子有多听话,多孝顺,再看看秋东,有他这么对亲老子说话的吗?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他才是我亲老子呢?”

乌植简直一肚子的苦水,不吐不快,上次因为秋东的事被二舅子暴打了两顿,这会儿对着大舅哥,语气里的委屈简直再真没有:

“您来评评理,我那话哪一句不是为他考虑?偏他好似我这做亲爹的会害了他一般,处处提防,时时仇恨,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若不是为着他的前程,如此不孝行径传到外头,他还想科举,还想做官?简直是做梦!”

封大舅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妹夫。

正常父母哪个会对亲儿子生出这般狠毒的心思?一个个恨不能让孩子踩着自个儿的肩膀往上走。

难道就因为那孩子不是他抚养长大的,和他根本没有感情却有怨愤,他才能轻轻松松将毁了孩子前程的话脱口而出?

畜生!畜生啊!

难怪每回二弟见了这位妹夫都忍不住动手,果然,二弟才是家里看人最准的那个。

封氏将将知晓乌植又做了什么幺,厌烦的瞥了一眼,冷淡开口:

“小东是个人,是个有骨气还有脾气,凭借自己努力考中秀才的人,不是你家里那些能由着你捏圆挫扁,扒着你不放,靠你过日子的窝囊废,往后这种话老爷还是少说为妙。

若是叫我晓得老爷在外头做了什么影响小东前程的事情,可别怪我不念情分,一头碰死在乌家大门口,将当年之事一番渲染,说你乌家逼得我们母子没有活路。”

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做法。

很封余柔,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

封大舅听的直皱眉。

忽然觉得大外甥秋东的性子,定是随了自家妹子,表面上瞧着和善,内里简直强硬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十分生气道:

“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那是你们良心上有所亏欠的亲儿子,你们如此做有谁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你们折腾来折腾去倒是快活了,谁站在小东的立场上替他想过?

对小东而言,一夕之间失去疼爱他的父母手足,还要管昔日没少刁难他的你们叫爹娘,那是什么心情?

你们给他身为爹娘应有的关怀了吗?就要求他把你们当父母孝敬,做什么美梦呢?把搁在乌追身上的一半儿用心放在小东身上,局面都不至于如此难堪!”

之前是心疼妹妹,封大舅免得不嘀咕几句大外甥不像话,可自打今儿见了那孩子眼底的清冷后,他是真说不出孩子一句不好。

糊涂啊!

大人造的孽要孩子去背。

还有这个妹夫,之前妹妹说她想和离带孩子走,他觉得难度太高不好操作。可若他继续糊涂下去,再难也得操作,不能由着他毁了小东一辈子。

秋东不晓得大舅为了他操碎了心,若是知晓也会很淡定的告诉大舅:

“不必多此一举。”

封氏想和离便和离,完全不需要考虑把他从乌家带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他的身份名帖上至今还是谷秋东,不论在礼法上还是宗族人情上,他都是谷陶的儿子,一个奴仆子。

乌家族谱里没有秋东这么个人的存在,就连每回考试,考卷上祖宗三代的名讳,他都写的是谷家这边。

之前他寂寂无名,或许还担心乌植不经过他同意私下去衙门将他的身份名帖改回乌家。

可显然乌植被“有了出息儿子”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压根儿没想起这一茬,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往后没有秋东的配合,想将秋东记回乌家族谱,且不容易呢。

外人都以为乌植那般大张旗鼓的折腾,肯定是早就手续合法,走过流程,正儿八经的认回儿子。

当然这种事秋东可不会好心去提醒。

在接下来的几日行程中,乌植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好似他欠了他几百两,动不动就找茬,脑子有毛病一般。

秋东正好觉得旅程无聊,就拿这人开涮,看对方气得跳脚,还只能自己生闷气的样子,便有种淡淡的被愉悦到了的感觉。

如此,终于在第五日傍晚,一行人到达荣州。:,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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