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余孽

第107章 余孽

少庄主要去的地方既然是问香林,江然要去的自然也是这里。

而且,他必须要跟少庄主一起去。

否则的话,没了少庄主挡枪,谁知道这里面会遇到什么玄虚?

只是如今少庄主来的似乎过于急躁。

是因为道无名坏了他的心态?

还是因为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亦或者……他只是急于脱身,并不打算往问香林一行?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对于江然来说,他都必然要往此地走上一遭。

就算不是为了少庄主,也为了老酒鬼。

问香林不远,江然和叶惊霜两个施展轻功,不过片刻之间就已经抵达。

从外面看,倒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是一片林子,唯一跟其他林子不同的是,这片林子很香。

这种香不是檀木,梨树,香樟木的那种香气。

树木本身,散发着的竟是一种类似于花蕊盛开的芬芳。

因此,踏足这林间,若是闭上双眼,便会产生一种仿若置身花海一般的错觉。

这种树江然不认识,询问了叶惊霜之后,倒是得到了一个名字‘芬芳树’。

江然前世从未见过,想来是这一片世界独有。

林间随处可见破坏的痕迹。

这当是那位少庄主来此之后留下的。

从他在奔马县外,移竹造林布阵的情景来看,此人必然精通阵法。

这问香林内应该也有阵法,这些破坏的痕迹,多半都是此人破阵所留。

江然见此,便加快了脚步。

踏足林间,虽然时有破坏之处,却无损当中美感。

一草一木皆是用心布置,美轮美奂,让人好似置身于人间仙境。

江然如今便有一种,解下腰间葫芦,大口喝酒,喝完之后,便躺在树下呼呼大睡的冲动。

当然,最后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和叶惊霜两个沿着山路往前,行不多久,便已经走出了这片林子。

这一瞬间,江然的心中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出了林子之后,眼前骤然开阔。

有流水潺潺通向远方,有茅屋两间,点缀人间烟火。

江然来到了这茅屋跟前,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少庄主留下的痕迹,也不见影踪。

好似他走到此处,便已经戛然而返。

江然没有不经允许,贸贸然闯入人家家中的习惯,见路未穷,便和叶惊霜复行往前。

不一刻,就来到了小河旁边。

河边还做了一个小小的码头,江然抬眼一看,眸光微微收缩。

就在这码头边上,正有一个身材干瘦,头发白花花的老人,坐在那里。

他的手里端着一杆鱼竿,正在垂钓。

在他凳子旁边,还放着一顶斗笠。

让江然愕然的是,此人明明就坐在这里,自己偏生毫无所查。

哪怕如今近在咫尺,江然也无法察觉到此人的呼吸,心跳。

好似他根本就不在这里一样。

看了叶惊霜一眼,发现她眸子里也满是惊异之色,这才轻声开口:

“晚辈江然,见过前辈。”

那老人闻声也不抬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以及放在边上的鱼竿。

江然沉吟一下,又观摩了一眼周遭环境,这才对叶惊霜点了点头。

其后来到跟前坐下,将地上的鱼竿拿了起来,一甩手,将钩子甩了出去。

小河边再一次归于沉寂。

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便坐在这里静静的钓鱼。

年轻的姑娘,手提长剑,肃立一旁。

这风景美的,便好似是一幅画。

江然则一边钓鱼,一边去看这老人。

真的很瘦。

瘦的就好像只剩下了皮包着骨头。

他的皮肤还很松散,尤其是手腕上的皮肤都耷拉下来了。

可纵然如此,他握着鱼竿的手,也未曾有分毫抖动。

他很苍老……眼窝深陷,目光浑浊,太阳穴也没有高高鼓起的痕迹,不像是个高手。

江然坐在这里,看着他的时候,他都好像没有丝毫察觉。

如同神游天外,又仿佛只关心掌中鱼竿,对于任何外物都不放在心上。

然而,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又过去了一炷香,最后半个时辰也被悄然抛之脑后。

手里的鱼竿始终一动不动。

江然到了这会,总算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手里的鱼竿上。

开始怀疑,这水里到底有没有鱼?

若是有鱼,哪怕是直钩,也应该有点动静才对。

江然心中思忖,造化正心经的力道下意识的运转到了鱼竿上,随着鱼线深入水中。

轰!!!

一声闷响,掀起浪花惊天!

这水下竟然始终有一股内力扩散,导致周遭鱼儿根本无法近前。

江然不明究竟,内力一探之下,引得两股力道在水下进行了一次交锋。

叶惊霜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伸手按住剑柄。

待等这水花落下,江然袖子一甩,将这水花尽数拦截在外。

他先是看了叶惊霜一眼,让她稍安勿躁,其后方才瞪了那老头一眼:

“你不让鱼过来,还在这里跟我钓鱼?”

“钓鱼钓的是心,和鱼有什么关系?”

老人缓缓开口,露出了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的大黄牙:

“年轻人到底还是差了点火候啊,你得修心。”

“修心?”

江然看了这老头一眼:

“怎么修?”

“修心得先问心。”

老头伸出手指,指了指江然的心口:

“问问这里,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江然一笑:“这个问题,还用问心?”

“有些时候,伱自己可能都不了解你自己。”

老头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变得更舒服了一些,身体缓缓地摇晃着:

“你是善良,还是恶毒。

“你是聪明,还是愚蠢。

“你是神仙,还是妖魔……

“这些问题,你又能答上来几个?”

“我也有一个问题,不用问心。”

江然看了这老头一眼,一字一顿:

“前辈可知道,天魔大自在?”

江然这一句话问出,整条河的河水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一侧站立的叶惊霜,不等色变,便是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江然却已经将其抱在怀中。

他抬头看向那老者,脸色微沉:

“你做了什么?”

心念一动,便要运起正心指。

就听那老者说道:

“你这话题拉的太深,让她听到,难免得杀人灭口。

“让她昏迷一会,是为了她好。”

江然定定的看了这老者一会,终究是吐出了一口气,将叶惊霜放在那凳子,让她靠着自己坐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是无上法。”

老者的眸子里闪过了几许感慨:

“可惜,这世上无人能够达到。”

“你果然是魔教余孽。”

江然眉头微蹙:“为什么老酒鬼会跟你认识?他和唐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少庄主如今又在何处?”

事到如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老头就是当日在奔马县跟老酒鬼见面的那人。

怪不得其后无人察觉到他的行踪,这等人物若是不愿意,纵然耗费多少心力去探,去查,也是不会找到半点痕迹的。

老头闻言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又露出了那几颗牙:

“老夫都说过了,你还得修心。

“问题哪有一个接着一个问的,当你的问题问出来的时候,你所求的就会暴露在旁人的眼中。

“一个真正想要达成目标的人,绝不会这般直白。

“因为当旁人知道了你之所求,便会对你横加阻拦,你越是直接,走的弯路便会越多。

“我看你在奔马县所做的事情,倒也不错。

“隐藏自己的目的,将那些蠢货耍得团团乱转,虽然耗费了一点功夫,手段也过于粗糙。

“但……勉强也算是合格。

“怎么到了这会,关系到了你口中那个老东西以后,心就乱了呢?”

江然的眸子微微眯起,隐隐有刀鸣之声作响。

“惊神九刀啊。”

老头叹了口气:

“真的是许久未见了,当年拎着一把大刀片子就敢跑到总堂放肆的家伙。

“如今也是有小的护着了。

“这便是二十年养育之恩的反哺吗?

“真让人羡慕啊……”

江然听到他这话之后,反倒是深吸了口气,压下了身上刀鸣。

嘴角咧了咧:

“大爷,看你这语气,倒是跟我家那老混蛋挺熟悉的啊?”

“熟,太熟了。”

老头连连点头,瞥了江然一眼,笑着说道:

“有什么想知道的?”

江然笑了笑:

“既如此,你我便不算外人了吧?”

“当然。”

老头笑着说道:

“凭我的年纪,他叫我一声爹,你叫我一声爷爷,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这老王八蛋还挺会顺杆子往上爬的。

江然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

“他在哪?”

老头冲着江然一笑:

“不告诉你。”

江然乐了,也不着恼:

“那有什么是能够告诉我的?”

“老夫也不知道啊,想告诉你的事情,我就告诉你了,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我就不告诉你。”

老头笑着说道:

“这得看你问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钓鱼?”

“因为要等人。”

“等我?”

“等左道庄。”

“等他们干什么?”

“把信物给他们啊。”

“给了?”

“给了。”

“信物是什么?”

“这个。”

老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

这玉佩上镌刻着‘自在’二字。

“……不是给了吗?”

“谁说信物只有一个?”

“少庄主呢?”

“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哪里?”

“不告诉你。”

江然眉头微蹙:

“我家那老酒鬼和魔教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老头忽然开始兴致勃勃起来:

“当年啊,我魔教有一位圣女,天姿国色,难以形容。

“更难得的是啊,她不仅仅长得好看,而且资质极高。

“任何武功她都是一学就会……

“十八天魔录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

“她学十八天魔录,一年学一本,学一本就练成一本。

“后来学了五六年,不想学了,剩下的十八天魔录这才没有练成。

“否则的话,她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将十八天魔录学全的。”

“……大爷,你吹牛呢吧?”

江然眨了眨眼睛:“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天资之人?而且我听说,十八天魔录里有一门功夫,是女子绝对不能练的,一旦修炼的话,就必死无疑。”

“有这么一门功夫?”

老头看江然,面上有些疑惑。

江然连连点头。

“到底你是魔教,还是我是魔教?怎么你比我知道的还多。”

老头有些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

江然则有些愕然:

“你不会不知道十八天魔录都有些什么武功吧?”

“不愿意记。”

老头白了江然一眼:

“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

江然连忙点头。

老头哼哼唧唧耽搁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总归来说吧,她的资质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结果,有一天她出门散心,就被那倒霉孩子看上了……

“那倒霉孩子练的是什么啊,惊神九刀啊。

“昔年天下第一刀。

“当中招式,纵然是到了今日,有些我仍旧不能破尽,确实是厉害啊。”

“……你跑题了。”

江然低声提醒。

老头点了点头:

“对对对,就说那倒霉孩子遇到了咱家圣女,这可是烈火干柴……险些打出了脑浆子!”

“???”

听他烈火干柴,还以为两个人一见面就恋奸情热呢。

搞了半天是打起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江然脸上的困惑,老头叹了口气:

“当年那鳖孙有了机缘巧合,学会了惊神九刀,满脑子都是行侠仗义的大臭粪。

“对咱们花容月貌的圣女啊,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知道了圣女的身份之后,更是想要为江湖除害。”

“恩,我道中人当如是。”

江然笑着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老头瞥了江然一眼,似乎懒得跟他争辩:

“后来两个人打着打着,就打出了些许交情。

“主要是圣女啊,对他生出了些许好感,毕竟那会都是年轻人嘛。

“咱们也是乐见其成,若是惊神九刀的传人加入我们,更壮声威!

“结果他却不愿意了。

“拎着一把大刀片子就杀了过来,里出外进的,杀了咱们不知道多少人。

“圣女大怒,也就彻底绝了这门心思了。

“最后那小子就走了……圣女一怒之下就嫁给了别人。

“嘿嘿,三年抱俩!

“这一段孽缘,就算是结束了。”

他说到这里,还颇为得意。

江然听着感觉这故事没有这么简单。

老酒鬼就算是不愿意,又何必冒险杀上魔教总堂,怎么看都好像有点不对劲,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人从中作梗。

这作梗之人,只怕就是眼前这老头。

怪不得老酒鬼天天借酒买醉,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而且,当年为敌,如今又为何为友?

内中必然另有一番曲折。

当然,江然也不会彻底相信这老头的话。

这人看上去一把年纪了,却为老不尊,而且,他还是个魔教余孽,说的话也难说到底是真是假。

指不定就是在欺骗自己。

老头这会则是砸了咂嘴:

“好了,他们这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嘴里那老混账,是咱们家前任圣女曾经倾慕之人。”

“可若是按照你这么说,你们之间应该只有仇吧?”

江然看了他一眼:

“那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帮他转交信物?”

“谁说我在这里是帮他转交信物的?”

“你刚刚才说完……”

“哦,那只是顺便。”

老头笑着说道:

“我留在这里,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不告诉你。”

老头说完一笑,便仔仔细细的看着江然。

一双浑浊的老眼咕噜咕噜的转动,似乎恨不得从眼眶子里跳出来,长在江然的身上。

江然眉头微蹙,感觉这目光似乎有些不对劲。

当即造化正心经一转,那老头果然‘咦’了一声,身躯微微一颤,不知道是不是江然看错了,总感觉他方才的身影,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淡薄。

下一刻,这老头恼怒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牛鼻子的功夫!

“那倒霉玩意传你这个作甚?”

江然没有回答这两个问题,而是问道:

“唐家也是你们魔教的?”

“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江然冷冷开口:

“他们到底在我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手脚?”

老头听到这话之后,忽然放开了手。

浑浊的眸子里,也没了半分戏谑之色。

只剩下了惨惨的冰冷。

江然默然与之相对,无形气机各自扩散,虚空之中隐隐传来‘噼啪噼啪’的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小河平静的水波也开始翻滚起来,时而有鱼自当中浮现,翻开白肚皮,竟是死的莫名其妙。

而就在此时,让江然也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眼前的老者,身形竟然开始虚化。

转眼之间,一个大活人便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江然心头隐隐有些发凉,这是什么武功?魔教手段,当真诡谲至此?甚至有隐身遁迹之能?

却听一个声音自四面而来,正是那老者的动静:

“年轻人脾气暴躁,老头子可不跟你细说。

“哎,看你可怜,最后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你师父去了锦阳府,你若想要找他,就往那边去寻。

“行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一片苦心煎熬……”

江然眨了眨眼睛:

“不是不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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