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只稍稍愣了一会,便迎上钟离望着她的目光。
世界是有记忆的,她与提瓦特的联系,与钟离的过往,与众角色的回忆,并不仅仅只有她知道。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若是一切从头开始,亦或被遗忘,袁安是没有勇气,再与他们相识相交。
此前只是觉得游戏玩得太累,想离开一段时间,现在她已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目的都是道别,再一同游历,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想了一会,直接开口婉拒了钟离,“以前劳烦钟离先生费心了,这次来提瓦特可能是场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就在城内转转,不会有什么事的。”
桌对面的钟离,并没说些什么。
只是听着女孩言语之间,似乎并不太想透露,自己此刻面临的困境。
袁安在钟离长久凝视的目光下,微微垂下了脑袋,她仔细想了想刚刚的措辞,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
耳边只听一声绵长的叹息声。
接着她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他说:“旅者不问问你对面那位钟离先生吗?荧的事,或许他能给你一些建议,什么都瞒着,以旅者目前的情况,你如何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查。”
“不会太麻烦了吗?”
袁安确实也想过求助,但钟离什么都不缺,做为回报,她几乎可以说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你们是朋友,可能过问后并不一定会有确切的答案,但是也能扩宽你的思路,以普遍理性而论,旅者也会同其他朋友之间,这般界线分明吗?”
“……”袁安没有回话。
她甚至觉得系统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过于犀利了。
她也确实对钟离报有其他心思,但这是能说的吗?
游戏外可以口嗨,那是因为喜欢个纸片人怎么了,反正又不犯法,现在…现在袁安只有社死。
甚至都不知道钟离对自己之前发病的样子,是不是相当嫌弃,感到被冒犯。
亦或者说,早已见惯尘世六千余年人与物的他,还能被什么惊艳,可能甚至都不在意吧!
袁安微微抬头,略看了眼对面的钟离。
此时的他,一手端着茶杯,正慢慢悠悠地品着茶水。
袁安目光扫过,那只握着茶盏的手,不过很可惜,就算如此近的距离,依旧没能看到他白皙手背上,隐现的金色纹路。
她的目光渐渐上移,灰色里衬下可见因吞咽茶水时而滚动的喉结。
当她正嫌弃被挡住时,那只端着茶杯的手悄然下放。
仰视的视角下,袁安的视线越过脸部的轮廓,沾染了茶水湿气的唇角,在水汽浸润下,泛着诱人的水晕,此时男人却抿了抿嘴角。
直到视线,撞进一双金色的瞳眸里,袁安能清晰看到其中映着她的身影,尤其是捕捉到她时,眉眼间流露着温和的笑意。
“旅行者。”
袁安偏头看向派蒙,你叫我。
派蒙想说却不敢说,只咳嗽两声就不说话了,但是它又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有个正盯它盯得紧的钟离,“咳咳——”
钟离,袁安回望向桌对面的男人。
一时四目相对,她几乎是后知后觉了的几秒时间,才慢慢反应过来,刚刚偷看时,好像正好被人抓了个正着。
“菜来了。”香菱端着菜肴走到桌边,“几位久等了!”朝几人歉意说了声后,她俯身将菜放到桌上。
香菱隐约察觉到桌上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再直起身时,她特意看了眼面色微红的旅行者,“脸怎么这么红?天气太热了吗?”
派蒙已经落到桌角上,它盯着一桌子菜,早就已经等不及了,几乎是头也没抬地补上一句话,“我们刚从不卜庐过来,可能身体不太舒服吧!”
别以为它不知道,这两人完全是半斤八两,一个守株待兔,一个有贼心没贼胆。
但是,就不能先吃饭吗?
对于香菱,袁安最后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这样吗?”香菱也没多怀疑,几人混在一起打哑谜。
万民堂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叮嘱了几句袁安多注意休息,就又去后厨忙活了。
“先吃饭吧!”袁安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深吸了一口气。
很香,别说是派蒙,就连她自己,都等不及要开动了。
眼见派蒙和钟离已经拿起筷子,袁安也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夹了些菜。
“旅者说自己来到提瓦特是场意外,不知何时会离开,是找到回去的路了吗?”
“啊?”袁安看向问话的钟离,张了张嘴。
她没想到这个问题,最后又转回来了。
回家,她哪里知道怎么回去,而且她还答应过要攻略钟离,最后却跟系统商量着要毁约。
袁安没有完全说实话,只是模棱两可地给了钟离一个答复,“就是因为是场意外,说不定下一秒意外又会突然发生,可能,就回去了。”
钟离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一旁袁安倒了许久的茶,凉掉的茶水还余三分之一。
捏着杯壁的手,哪怕隔着一层皮质的手套,仍觉触之一片冰凉。
他垂下眼睑,脑海中划过许多之前的过往,却是如今才窥见这位旅行者真实的一面。
“所以旅者打算就此等着这刻意外来临,甚至不愿去见见那些曾一同旅行的朋友吗?来时悄无声息,走时无人记住,旅者不觉遗憾吗?”
当然。
袁安到底是没喊出声。
她抓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
在知道这个世界,留存着她游戏时曾走过的痕迹,不再是个局外人,也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玩家,怎么可能会不遗憾。
甚至,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告诉钟离……
“刚刚!”派蒙惊呼一声,飞到钟离肩侧,“那个女孩是?”
钟离也在略感一阵诧异,回过神后,朝派蒙摇了摇头。
“刚刚,怎么了吗?”袁安捂着有些晕乎的脑袋抬起头。
她只觉现在的身体,有种很强的割裂感,好似莫名被抽离后,有股力道又把她狠狠拽了回来。
心脏处还在怦怦直跳,那种好似乘的电梯突然升高,而引起的失重感,袁安现在还有种魂不附体的心悸感。
“旅者刚刚突然之间,脸色变得很差。”钟离没有明说,他出言安抚道:“吃些东西,我,送你回去休息。”
袁安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已经没了胃口,视线转而看向飞速往嘴里塞食物的派蒙。
她眼中尽是歉疚,“抱歉派蒙,第一次来万民堂,就因为我的原因扫了兴致。”
“没关系。”派蒙简单扒拉了几口,就抬手抹了抹嘴角,飞到袁安身侧,朝她双手动作间,划了大圈,“你的背包里还有那么多摩拉,我们还可以吃很多个下次,若是旅行者觉得愧疚的话,就答应我要一起走遍七国,还要去吃各国的美食,我们是各自旅伴啊!”
袁安起身将派蒙抱进怀里,朝万民堂外走,同时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笑弯了双眼,“听说派蒙一个月要吃掉三十万,以我那一背包的摩拉,就算我们在提瓦特逛上几十年,也是没问题的。”
“三十万摩拉。”钟离嘴边默念着这个数字,同时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香菱正端着几份菜品从后厨出来,给食客端上菜后,扭头就见袁安这桌皆已起身,打算离开万民堂,“几位这么快就走了吗?还是饭菜不和胃口。”
袁安正从不存在的二次元背包里往外掏摩拉,月白衣裙并没口袋,不然还可遮掩一二。
与其说是掏,实则手腕翻转间,袁安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捏了一袋摩拉,递给香菱,“正好你来了,就一块把摩拉付了吧!还有…咳咳——包括钟离先生的一块。”
香菱将摩拉接过,撇了眼视线一直放在旅行者身上的钟离。
尤其是当旅行者神色不自然有些别扭地提前包括钟离先生时,他望着旅行者的目光沉了沉,眸光温润,嘴角微扬时,可见兴致甚佳。
袁安只当香菱的沉默,是对于桌上未多食用的菜肴而惭愧,赶忙安慰道:“香菱你的菜做得很好,我很喜欢,只是今日身体不太舒服,若我在璃月,只要是你当值,绝对直奔万民堂。”
“那,旅行者多注意休息。”香菱点头,同时多问了袁安一句,“钟离先生是要送你一块回去吗?”
“嗯。”钟离看向袁安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略带磁性的嗓音浑厚有力,袁安偏头轻睨了一眼钟离,钟离望过来时,他长吸了口气,嘴边溢出一声轻快吐息时的气音。
袁安飞快别开脑袋朝外走,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钟离分明是想向外人,透露出他们关系上的亲近。
轻嗯的一声,好似轻哼在她心尖上,胸口平缓跳动的心脏,也不在他们相望时,砰砰直跳地加快了速度。
然刚出了万民堂,袁安就愣在门口,实在不知该往哪走,是要去旅馆借宿,还是直接进尘歌壶。
好巧不巧,派蒙直接就问了,“旅行者我们要不要回尘歌壶,听说你专门在每个图里,给钟离连着造了一套别院,大家都可好奇了。”
袁安捂都还没来得及捂住派蒙的快嘴,只能是一脸尴尬去看身侧走过来的男人。
钟离站定后,一脸淡笑着转过身,回看了眼羞窘的女孩,“我们去白驹逆旅,尘歌壶内可没旅店方便。”
袁安突然想起什么,后知后觉涨红了脸。
她造了好多外景,包括但不限于苏式的带鱼池院子的园林,还有听戏的戏台,甚至留了云先生云堇的位置,以及什么温泉池、中西式的婚礼府邸,以及殿堂什么的。
现在想想,好像全是些好看的外景,以及咳咳…一些小癖好,想休息确实不太方便。
袁安默默松口气,她很庆幸,幸亏钟离说得比较委婉,还好没被训斥一顿。
接着就听耳边响起一句,他说:“旅者,有心了。”
“嗯,啊?”袁安不解,他们刚不是还在说尘歌壶的事,先生,不生气吗?
女孩被不安的情绪所笼罩,其中夹杂着几分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酸涩感,此刻却在钟离心中蔓延开来。
他想了会,面向袁安郑重道:“以前没法给的答复,现在说与你也不算迟。”
钟离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过往如流水般,在他脑海中穿行而过,承载记忆之人终将背负所有责任负重前行。
他既不希望袁安因他所累,却也不想只有自己放在心上。
不想因被不断的猜疑,把两人都困住,到不如直言不讳。
“我们历遍四国,去过无数秘境,也闯过各处副本,好感虽是陪伴的见证,但沿途留下的足迹,提瓦特会记住,即使记忆扭曲也无法抹消,为何不能对自己自信一些,于我,亦是如此。”
袁安眨了眨眼,眼角有些湿润,她总觉得今日钟离似乎一直对她有所试探。
就好比此刻一般,那些曾经的肆无忌惮,那些因为喜欢而所做的所有不为人知的努力,那些因初来乍到而有所隐藏的她,心里所压抑的东西,竟得到了宣泄。
是啊!你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好像提瓦特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