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都是有功名的人, 自然瞧不上我等商户，觉得我们满身都是铜臭味，不配与你们满身书香待在一块儿, 但这并不代表，沈公子欠了钱, 反而是我家的荣幸，几位，我说的对吗？”
堵得几人哑口无言，闻人奚最后总结道，觉得嘴巴有点干，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润润唇。
黄李两个秀才已经涨红了脸，黄秀才气极，偏偏这件事和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且闻人奚有一句话说得对。
他之前是真的下意识觉得，沈霖欠了闻人家的钱，那是闻人家的荣幸，毕竟沈霖是读书人, 还是年纪轻轻就中举的年轻人, 闻人家虽然富贵, 但只是商户而已。
可是现在被闻人奚用如此讽刺的口吻点出来, 他的面子就有些挂不住了。
“圣人说得对，这世间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最后, 黄秀才也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而闻人奚一听到这句话就放下了杯子，冷笑看着黄秀才，看到这一幕,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李秀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刻, 他的预感成真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小人指仆从，女子指妻妾，孔圣人这句话说的是家庭之间，夫妻之间，主仆之间，我倒是想问问，这位身上有功名的秀才老爷，连孔圣人的话都了解得这么不透彻，你这功名……莫不是假的吧？”
“孔圣人是天下读书人仰望的楷模，若是他老人家知道，千年后的读书人如此曲解他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板里爬上来。本姑娘与这位秀才老爷可是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关系，可不敢受着您这句话，您还是拿回去和您的妻妾说吧。”
黄秀才的脸已经彻底僵了。
就连沈霖都没想到，闻人奚居然会对论语这么了解，说实话，他们也清楚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但这不影响他们有时候拿出来攻击女人，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翻车了。
黄秀才想到闻人奚怀疑自己的功名，哆嗦着手指着闻人奚半天说不出话，随后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啧，我这几句话都承受不住，妄为读书人。”
都这样了，闻人奚嘴巴还没停，嗤笑了一声评价道，随后让人去请大夫，目光又落到了大惊失色的李秀才身上。
李秀才原本担心被气晕的黄秀才，抬头对上闻人奚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哆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闻人奚看他这表现，没有说什么，直接移开了目光。
李秀才松了口气。
黄秀才会恼羞成怒地被气晕，不只是因为闻人奚嘴巴毒怀疑他的学识配不上他的功名，还因为……他一个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居然会被闻人奚一个商户家的女子以圣人之言教训，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李秀才现在有些怕了闻人奚，生怕她再将枪口对准自己，他这时候真的有点后悔和沈霖一起过来了，原本想要卖沈霖一个面子，现在却有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霖虽然是举人了，但面对闻人家的这位姑娘明显不敢多说什么，像是矮了一截般，而他原本今天过来是做个见证，也算是卖沈霖一个好，但见识了沈霖被闻人奚压着骂的过程，这个好还能不能卖，那就真的不一定了。
反正如果换了是他，一定会对今天在场的人都有隔阂，尤其是其他读书人。
沈霖此时也有些怕了闻人奚，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闻人奚怼得哑口无言了，而且很明显，他的小算计完全被闻人奚给看穿了，此时待在这里颇有几分无地自容，中举以来的意气风发此时已经完全消散了。
让府中的大夫过来看过，弄醒了黄秀才，闻人奚就直接端茶送客将人送走了，三人和来时骄傲的姿态不同，离开的时候都带着狼狈。
送走了三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全程没有说话的闻人老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满意地拍着闻人奚的肩膀。
“不愧是晞儿，没想到，你居然能将那三人给直接说走，那沈霖的表情可真是好看，爹我觉得今天晚上我可以多吃一碗饭了！”
心情真是太好了，从沈霖送上拜帖说要过来还钱，就一直憋屈的情绪终于被发泄了出去。
这可比大夏天喝一口冰水还要让人舒爽。
闻人老爷自己也能说会道，但他毕竟生活在这个年代，对读书人天然有着敬畏，而且也担心自己根本不是沈霖的对手，会被气到，没想到他的女儿还真是会给他长脸。
真的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旭儿，回头跟你妹妹好好学学。”闻人老爷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了的笑，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同样满脸笑容的儿子。
他这儿子，书还是读得有点少了，若不是晞儿读书多，今日还不能气晕那个黄秀才。
哼！
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今日晞儿说起，他这么大年纪都不清楚孔圣人说的那句话居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意思。
闻人老爷如今家大业大，但还真没读过多少书，所以他才会喜欢读书人，当初沈霖只是个童生，家境贫寒，闻人老爷也没有嫌弃他，现在虽然看清了沈霖，但他对读书人依旧有着敬畏，今天却发现不过如此。
读书人的滤镜碎了一地。
“爹，您又不是不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儿子这不是随了您吗？”闻人旭当初也是请了先生在家中教导的，只不过他真的不是那块料，此时听闻人老爷说起，忍不住苦着脸。
当初家里条件宽裕了，闻人老爷也曾经想要读点书，最后当然放弃了。
不过，闻人奚这么厉害，闻人旭也没有觉得被她压了下去有什么不好的，他就这一个妹妹，世间女子生存不易，他妹妹能强大一些，有能力保护自己，他只有欣慰得份，又怎么可能会嫉妒不满。
不说别的，单论人品这一块，闻人旭确实被闻人家夫妻教导得很好。
有这样的家人，闻人奚也愉快得很。
“不行，我得去后院和夫人分享一下，咱们家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谁要是以为她是姑娘就好欺负，那肯定要吃亏。”闻人老爷起身往后院走，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闻人夫人分享这边发生的事情经过。
这种好事必须要让夫人知道一下，也让她高兴高兴。
闻人奚目送闻人老爷风风火火地往后院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自从将家里的生意几乎都交到闻人旭手中，闻人老爷就一直没多少事情，只有在闻人旭处理不来的时候才会找他，整天在家带孙子玩，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此时厅中就只剩下闻人奚和闻人旭两人，兄妹两个坐在那里喝了杯茶，闻人旭突然开口道，“晞儿，我想开个小铺子。”
闻人奚意外地抬头。
只是开个铺子而已，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和她说，所以闻人旭专门和她说起来是因为什么？
“哥哥想要开新铺子就开啊，不必同我说。”
“不，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闻人旭斟酌了一下，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此次沈霖还了银子回来，还大张旗鼓地带着两个秀才一起过来做见证，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清楚，若非今日你在这里，用言语将他的所有心思撕开，又说得他们哑口无言，等他们离开了闻人家，外面必然要起风言风语。”
“而且，即使没有成功，他这么算计我闻人家，算计于你，也让我非常不高兴，真当我闻人家好欺负呢？府城可不缺举人。”
“所以哥哥准备做什么？”闻人奚有些好奇，心中也有了猜测。
“我准备再添一些银子，和沈霖还回来的银子一起，专门开一个向读书人借债的书铺。”他刚才一直在旁观闻人奚大发神威，可不只是单纯地看着，脑子里一直有个想法。
闻人奚点头，等着闻人旭继续说下去，既然他说了，那肯定不是类似放印子钱，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有实在困难的读书人若是需要，可以到书铺中来写明原因借银子，若是准确无误，确实困难，那我们就借给他们周转，日后还上就好，也算是给那些被银钱所迫的寒门学子一个机会，没有进项，也可以选择在书铺中抄书还钱。”
“不要利息？”
“不要利息，本就是做好事的，若非担心再出了沈霖这般的人，又或者让一些读书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想直接出银子，不用还钱，后来想想还是借吧。”
闻人奚一听就知道闻人旭确实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如果单纯的资助，以闻人家的家业能资助多少？但如果只是借出去，那么就有收回来的一天，而且到时候还了钱就两清了，也不会有太大压力，还能帮助更多的人。
真正需要的人可不会因为面子过不去就拒绝借银子，如果是，那只能说明对方还没有难道那个地步，这个铺子原本就是为了给那些寒门学子解燃眉之急的。
这是对闻人家和有需要的寒门学子都有好处的事情。
当然，好处还不只是这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膈应沈霖。
沈霖不是变着花样想要踩着闻人家，来膈应闻人家吗？那现在闻人家就还回去。
三年前接妹妹到府城散心的时候闻人旭就说过，沈霖对他妹妹的羞辱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忘掉的，将来有机会，一定会还回去。
闻人奚有些惊讶。
“妹妹觉得，哥哥这个主意怎么样？”
“……很好。”
闻人奚只能这么说。
这不就是简单版的银行贷款吗？
只不过这个贷款只针对读书人，并且还是无利息贷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