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 小孩子身体的麻烦了。
会被管束。
如果她是一个成年人，或者不用太大，十几岁吧, 估计闻人石都不会这么意外，最多看到问一句。
但现在不一样了。
闻人石也很意外，一开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闻人奚看上去只有五岁啊,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独自走在大街上, 也不怕拍花子吗？私塾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说在私塾里被同窗欺负了？
他这段时间忙着生计, 加上家里老婆子说了闻人奚的情况, 知道闻人奚对他们没有恶意, 乖巧又懂事，而且逃荒的这一路上还多亏了她帮忙，所以闻人石最近是真的没有顾及到她这边。
整天忙着开荒，稍微有空就到镇子上或者城里去卖苦力赚钱, 哪里还有时间想其他的东西呢, 光是怎么活下去，已经消耗他所有的注意了。
“二爷爷。”闻人奚有些无奈，还是叫了一声。
运气怎么这么差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赶紧走上前来打量着闻人奚, 发现她没什么事情，手中还撑着一把伞后, 闻人石这才松了口气。
闻人奚心说自己是过来帮岑夫子买东西的，但是这么一来肯定会损伤到岑夫子的名声，所以最终, 她还是没有欺骗闻人石, 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我出来处理一些事情, 您不要告诉娘, 否则的话，娘肯定要担心的。”一边说着，闻人奚一边将自己手中的包子递了一个给闻人石。
劳累了一天，闻人石也疲惫得很，饥肠辘辘的。
他当然注意到了闻人奚手中的白面包子，不过却转移了目光并没有询问。
“这个就是给您的。”闻人石今天负责接送她，早上过来的时候还直接将她背在背上，一路背到了这里，闻人奚买了两个包子，一个留着带回去给琴娘，另一个则是给他准备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人。
没有买多，不是因为没有银钱，而是不合适。
当然，她觉得自己可以将闻人石拉入伙。
如果能够说服闻人石，让闻人石给自己打掩护，那么很多事情她都会方便很多。
闻人石双手环胸，没有接过包子，咽了咽口水继续询问，“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哪里来的银子吧。”
“我赚的。”
“怎么赚的？”
“抓脏东西。”
闻人石沉默了一下，蹲下身体看着瘦巴巴的小姑娘。
和刚见面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闻人奚完全就是一个小乞丐，而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破旧，可却被洗得干干净净，有破损的地方也被缝了起来，而且琴娘手巧，并没有随意打上补丁，而是绣了东西上去，或者是小动物，或者是花花草草，让她的衣服显得很别致。
而不是因为打了补丁而让私塾中的同窗嘲笑。
头发干枯没什么光泽，但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用碎步条绑好了。
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虽然家境不太好，但却被照顾得很好，有人疼爱的小姑娘。
闻人石敢保证，就是很多人家的小姐，估计衣服都没有闻人奚的别致好看，琴娘的手真的很巧，如果不是那场洪涝，她一家子会很幸福。
“……脏东西，指的是？”
“就是我们到长河村那天，在柜子里抓到的那个，二爷爷要看吗？”
果然。
心下了然，闻人石发现自己并没有太过意外。
“那你现在要回私塾，还是可以直接回村子去？”
想了想，闻人石还是没有在这里继续问下去，大街上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回去的路上再说比较好。
“可以直接回去，但是我要同夫子说一声。”
提到这个，闻人石想起，就算她不是逃学出来的，可毕竟应该在私塾中学习吧？所以这是？
心中存着事情，闻人石牵着闻人奚的手往私塾走，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当日刚到长河村的时候他就知道闻人奚有些本事了，现在再次确定，他脑子中确实忍不住想了很多，在闻人奚将热乎乎的包子塞过来的时候也没怎么反应过来，几乎下意识地咬了一口。
感受到口腔中的香味，闻人石瞬间回神：“？？？昔昔？”
“这是给二爷爷的，您早上带我过来，晚上还要带我回去，这个就是给您买的，剩下的是给娘带的，我可以赚钱养家。”见闻人石整个人都僵住了，闻人奚好心解释。
这一个多月，闻人奚对闻人石有些了解，知道他不会占孩子的东西。
“你自己呢？”
“我吃这个。”闻人奚松开手，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漆黑的珠子。
闻人石一看就明白了，没敢多问，再次拉起闻人奚的手往私塾走。
等和岑夫子说了一声，一大一小两人就走上了回去的路。
这时候闻人石已经吃完了包子，也没让闻人奚这个小短腿继续走，而是将她背了起来。
出了镇子两边就没什么人了，“昔昔，你是仙人家的孩子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仙人，但却听村里长辈讲过故事，那些仙人啊国师啊，都很厉害，移山倒海，无所不能。
所以，昔昔是仙人家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会流落到他们这里，还跟个小乞丐一样？
“我是娘的昔昔。”
撑着伞趴在闻人石的背上，闻人奚另一只手拿着油纸包好的包子，慢吞吞地回答。
不管原主的身份是什么，对于闻人奚还有原主来说，她都只是琴娘的女儿。
有一个早逝的，名字一样的妹妹。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我不想上私塾，跟夫子约好了，二爷爷，你不要告诉娘，我可以给你打兔子吃。”
明晃晃的贿赂。
这也是闻人奚暴露自己的原因。
不行了真的，小孩子，尤其是这时代的小孩子，还是被琴娘看得很重的小孩子，这点呢很不方便，她需要一个关系近一点的长辈帮忙掩护。
这样可以让琴娘过得更加轻松一些。
琴娘绣活很好没错，但是绣活这种东西，非常废眼睛，时间久了，眼睛肯定会出问题的，闻人奚可不希望琴娘累到自己。
而且她身体亏空还挺严重的。
她现在实力还没有上来，没有办法帮琴娘恢复，但是之后肯定是要的。
“你识字吗？”
“识的。”
闻人石一听这话就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对于琴娘来说，昔昔还没有上过私塾。
继续背着闻人奚往前走，闻人石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脸色也开始不对劲了，最后彻底停了下来，将闻人奚放到旁边的石头上坐好，心中有些忐忑。
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之前没怎么注意。
如果说，闻人奚明明不愿意上私塾，但是为了照顾琴娘，而假装自己每天都去私塾跟着夫子学习，那么会不会有其他的事情也为了照顾琴娘的感受而妥协？
比如说，吃饭？
他听琴娘烦恼过，闻人奚一直不大爱吃东西。
所以……
“昔昔，你告诉二爷爷，你……是人吗？”
是人吗？
闻人奚手中撑着兰姐儿的爹专门给她做的纸伞，青白的小脸对着忐忑不安的闻人石。
之前闻人石只以为小孩是从小受苦，所以脸色才一直不好的，不只是她，其他人的脸色也都很差。
差点饿死的人，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可现在再想的话，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啊——”
闻人奚没有说话，只是张开了嘴巴给闻人石看。
然后闻人石就看到闻人奚两个明显突出了犬齿。
很尖，跟他们的牙齿不太一样。
闻人石：“……”
如果闻人奚回答他，她现在不是人，而是别的，那么闻人石肯定会被吓到。
但是她直接张开嘴巴给闻人石看，闻人石在看到那两个尖锐的牙齿后，反而……不觉得害怕了。
说到底，跟在他们身后这么久，闻人奚一直表现得乖巧听话，体贴琴娘，对周围的人也都很友好，是一个非常乖的孩子，他们这些人都很喜欢她。
……大概也是从她身上看到了那些夭折的幼儿。
闻人石真的没见过什么东西，他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而已，最多就是家族之中说话的那个，但他确实没多少见识。
接触那些东西也就三次，一次是妖物搅得洪水决堤，淮波府被淹，不得不背井离乡，一次是他年轻的时候见过的鬼物，还有一次则是闻人奚当着他的面将柜子里的东西拖出来。
所以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是什么？”
“我是凶狠残酷，心狠手辣的僵尸。”闻人奚绷着脸，一手包子一手纸伞，严肃地自我介绍。
闻人石：“……”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恐慌，都被闻人奚这么一句话给打消了。
“好吧，那么凶狠残酷，心狠手辣的僵尸小姑娘，要我继续背你回家吗？老头子荣幸，背着您，您可要放过老头子啊，毕竟老头子家里还有老婆子。”
闻人奚：“……”
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二爷爷。
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矜持地点头，“看在你这么识时务的份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闻人石心中一松，转身蹲在石头旁，等着闻人奚爬到背上，这才背着她重新起身往家里赶。
“二爷爷，我想进山。”
趴在闻人石背上，闻人奚开始嘀嘀咕咕。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没法子，她现在就是个小不点，想表现得成熟一点，都不行啊，你看闻人石不依旧将她当小孩么。
都暴露了，那么接下来她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啊。
首先，进山逮点东西，给琴娘补补肉。
“抓兔子，抓猎物，给娘补补身体，她身体亏空了。”
“要不，你再长大一点？”
就算是小僵尸，但也才这么一点吧？闻人石发现，即使自己知道闻人奚不是人，也还是无法将她当做小僵尸看，反而依旧像是小孩。
“可是，我是僵尸，僵尸不会长大的。”
“那你怎么变成僵尸的？”
“死了呗。”
闻人石脚下步伐停顿了一下，忍不住想到一路上夭折的小孩。
他们当初逃出来，有五六个孩子，但最终只活下来两个，剩下的都夭折了。
全村二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二十来个。
他也一直没有时间去心痛，还得打起精神继续带着其他人活下去。
“……你才这么小，怎么就夭折了？”
“不知道算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反正死了，然后就变成小僵尸了。”
闻人石没有再说话，闷头往前走。
快要到村口，他终于再次开口。
“……你家人呢？”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人问闻人奚，但人怎么可能没有家人，就算是小乞丐，或许也是有家人的啊。
“没有，我是乞丐窝长大的，老乞丐去世了，他们轮流将我养大了。”
将闻人奚放到家门口，闻人石蹲下来，似乎纠结了一下，“你要进山的话，等我有空，我跟你一起去吧。”
要不然，放心不下这么小的小家伙自己进去啊。
“不能偷偷去，不然我就告诉你娘。”
闻人奚：“……”
我真不是小孩。
虽然原主五岁变成小僵尸的，但是她现在都已经十几岁了，只是小僵尸不会再成长而已。
上个世界也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她都被当小孩看待。
难道这就是非人类光环？
即使依旧不是很自由，不过至少比之前要好了，也能给琴娘找点东西了。
这边的山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呢，只是没什么人敢往深了去而已，两人合作，肯定就可以改善一下其他人的生活了。
他们现在可都靠着来年的粮食撑着，日子过得非常难。
琴娘已经做好了饭，看到闻人奚回来，脸上立刻带上了笑容，“昔昔回来了？快过来，准备用膳了。”
“娘，这是二爷爷给的包子，我吃了一个，这个给您。”
琴娘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笑眯眯地接过来，“娘放柜子里，等到明日早上给你热热。”
如果琴娘是正常的，那么她就应该可以想到，闻人石根本不可能买包子这么奢侈的东西。
他们现在吃都还吃不饱，怎么可能会去买白面包子，还是两个？
“可是现在天气热，明天就坏掉了，我已经吃了一个包子了，不饿，这个您吃吧。”闻人奚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说。
明天就带着闻人石去山里打猎吧。
反正闻人石去城里当苦力，一天赚的铜板也没有他们去打猎赚得多，现在可不是在乎那么多的时候，先将眼前这最难的一关过去了再说。
现在是夏天，他们还在开荒，等到了冬天可怎么办？开荒，等到播种，收获要到明年春，几个月后的冬季才是最难捱的。
以闻人奚对闻人石的了解，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那个包子最终还是进了琴娘的肚子，晚上闻人奚借口吃包子饱了，没有吃饭，第二天就找上了闻人石。
两人没有去镇子上，直接进了山。
闻人石年纪其实也不大，不过才四十多岁而已，但是在如今的世道，他看上去却苍老得很，而且他还要操心所有人，怎么可能不老。
闻人石从前没有打猎过，淮波府那边没有山，他第一次进山，心中自然忐忑，一直提着心不说，还要注意闻人奚。
结果他发现，闻人奚在前面走得平平稳稳。
外围没什么东西，多是一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闻人奚却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鹿。
这东西值钱，送到镇子上或者城里的酒楼，可以卖上好价钱，多来几次，今年冬天他们就有足够的银钱买粮食了。
闻人奚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只是因为眼下的特殊情况，她才会想要承担养家的责任。
没法子，光是靠着他们的话，今年冬天肯定会死人。
好不容易从淮波府一路赶到这边，她并不希望有人在这时候出事。
那就太可惜了。
闻人石跟在闻人奚身后，有一点动静都会看过去，结果没一会儿，他手中就多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后面的筐里还多了一窝野鸡蛋。
所以现在，他不害怕了。
满脸喜气洋洋的。
只他手中的这些，就算是大丰收了。
他们现在吃都吃不饱，更不用说是吃肉了。
闻人奚一直带着闻人石乱转，闻人石因为手中的东西，对她的实力也信服了很多，闻人石中午就吃了一些树上的野果充饥，然后继续跟着闻人奚，并没有催促她，一直到下午，闻人奚才示意他停下。
让闻人石留在原地不要动后，闻人奚轻手轻脚的，很快就消失在了灌木丛后面。
一看她的身影消失了，闻人石心中一急就想跟上去，不过最终咬了咬牙，还是停了下来。
等一炷香的时间。
如果一炷香后，昔昔还没有回来，那就去找她。
闻人奚并没有让闻人石等太久，她在离开了闻人石以后，就快速朝着前方靠近了，那里有一个鹿群。
她听到了呦呦的叫声。
等到了近处，闻人奚发现这鹿群并不大，只有十几头，其中公鹿脑门上巨大的鹿角锋利无比，周围是正在吃草的母鹿和小鹿。
闻人奚没有动怀孕的母鹿和小鹿，也没有动唯一一头公鹿，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一头年轻的母鹿身上。
闻人石在原地焦躁地来回走着，稍微有点动静就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时不时看向闻人奚离开的方向。
快要到一炷香的时候，那边的灌木丛终于再次摇晃了起来。
闻人石并不清楚到底是闻人奚回来了还是有野兽，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扔进背后的筐里，三两下爬上旁边的槐树。
闻人奚牵着瘸了一条腿的鹿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二爷爷。”
一看是闻人奚回来了，闻人石立刻从树上下来，快步走上前，“昔昔，没遇到什么事情吧？”
“没有，我抓到了鹿。”
闻人石这才将目光落在鹿身上，绑着母鹿的绳子是他带来的，闻人奚离开的时候绑在伞上带走了，而那只鹿的前脚还瘸了，明显是闻人奚干的。
鹿啊！
这可是鹿啊！
若是能够卖到城里的酒楼去，一定可以卖上好价钱，届时她们娘儿两个这个冬天日子也能好过些。
到了冬天，温度太低，手脚不灵活，琴娘想要继续做绣活也很难，几乎就没什么进项了，但是现在看来，他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你准备怎么做？卖到镇子上还是卖到城里去？城里的酒楼应该会卖得贵一些。”
当然是卖到城里去。
而且闻人奚故意没有杀了这头鹿，只是折了它的腿，就是为了抓活的，可不是因为死了以后太重，不好往回带。
活着的鹿价格更高，而且身上没有损伤，皮子也保存得极好，又是一笔收入。
虽然她会帮人捉鬼处理不干净的东西挣钱，但凡人界这些东西毕竟少，而她也不可能跑远。
“这皮子真好，也挺值钱，这么好的鹿，说不定会有大户人家喜欢，不看价钱就直接买走了，都不用卖到酒楼去。”闻人石有些兴奋地絮絮叨叨。
闻人奚没有反驳，带着他往回走。
按照这样的速度，估计他们到家也就和去私塾那边差不多了。
至于说她去了私塾，为什么会和进山打猎的闻人石一起回来，琴娘不会察觉到不对的。
闻人奚之前就发现了，琴娘会忽视很多违和的地方，算是一种自我保护，逃避真相，她当然不可能点破。
山里的天黑得早，没有太阳后闻人奚就将伞给收了起来，她牵着鹿，闻人石背着筐，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
“今日晚上在家中休息一夜，明日我带你去将鹿和野鸡什么的都卖掉，换成银子，将来你们娘儿俩过冬就没有问题了。”
快要走出山了，闻人奚停了下来，将牵着鹿的绳子交到闻人石手中。
“二爷爷，这不是我打的鹿，是你打的鹿，你进山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东西的，就抓到了。”
闻人石：？？？
然而闻人奚此时却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只是从私塾放学归来，刚好遇到您了而已，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到鹿，抓到猎物啊？这是您一天的成果。”
说完闻人奚拍了拍闻人石的手——她倒是想要拍肩膀呢，这不是个子太矮，够不着嘛。
“恭喜二爷爷，以后你就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猎手了。”
闻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