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通这一次前来和谈, 带着的人并不多。
不过是和谈队伍而已，又不是过来打仗的，自然用不着带太多的人, 而且带了太多的人，万一让叛军这边以为他们在挑衅怎么办？
别说这么点人，就算将整个岁朝的大军都带过来, 也没有胜算, 否则朝中为何在他提出来和谈的时候纷纷同意了？
因为他们看得很清楚。
李怀安就是岁朝最厉害的武将了, 而他早就败在了叛军手中，如今一场场打下来, 岁朝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了。
虽然诸葛通非常没有安全感, 恨不能多带一些人，但他没那个胆子, 因此只带了一些护卫和几个协同和谈的人，那些护卫还不是上面安排的，全部都是他诸葛家的人, 保证忠心耿耿。
提着心来到叛军大营，诸葛通却没想到自己压根连此次率军的主将面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去。
“两军交战, 不斩来使,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一行人被扔出来，诸葛通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乱了，发冠也歪了，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生活一直精致优越，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扶了扶歪掉的发冠, 气急败坏地说。
“王法？可是我们是叛军诶。”将岁朝使团赶出来的小兵闻言还有些诧异, 似乎没想到岁朝的官员居然能说出这么傻的话般, “而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谁要你命了？不想活了说一声，大爷不介意帮你一把，这不是好好的么，求什么死啊！”
“你！你！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诸葛通被气得不行，如果这里不是叛军的大营，只凭这人这么和自己说话，这么冒犯自己，诸葛通就会让人将他拿下，然而……他不敢。
那小兵可是很清楚隔了一条河的岁朝百姓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而那些普通百姓过着那样的日子，不都亏了眼前这些人？
他承认那些富贵人家也有好人，也有一心为天下百姓的，可更多的却还是为自己家族牟利，不顾百姓死活的。
而眼前这位大人不就是？
摆了个白眼，直接当做没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小兵带着其他几个兄弟转身就走。
不远处，一支十几人的小队排成一排走过，看到这边的人顿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些人是？”
穿着铠甲的领头人走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狼狈的诸葛通一行人。
而诸葛通他们看到对方却变了脸色，目光夹杂着鄙夷与轻视，这眼神一下子就落入了姚萍眼中。
她如今是凤凰军负责人，率领着两万多人的凤凰军，从前的凤凰小队如今早就扩大了规模，并且在这一次次战争中立下无数功劳。
他们这边的人可不会轻视这支被闻人奚亲手训练出来的队伍，可岁朝那边若是知道这么一支完全由女人组成的队伍，估计大多是和眼前这些人差不多的反应吧？
毕竟，在他们看来，军营可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女人就应该被关在后院之中负责相夫教子。
抛头露面的女人连清白都没了，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名声，就应该一死以证清白，成全自己的名节才对。
姚萍并没有觉得愤怒又或者被冒犯了，到她如今这个地步，对于这样的迂腐的观念看法，只会觉得好笑而已，甚至不配让她生气。
说来，这些人似乎还不知道，他们这支所谓的叛军，头领也是一个女人吧？
还是从前被欺负的女人。
后来控制的势力几乎都不清楚闻人奚的身份，但是当初属于湖山十八寨的那些人，却都知道闻人奚的真实身份是岁朝皇帝的嫡亲姐姐，是曾经的护国公主，而不是什么山匪。
最多也就知道对方是被掳上山，然后干掉了山匪头子自己当家作主的，知道得更多一点的比如沈著和姜唯一，知道她被掳上山之前家世优越。
如今看诸葛通他们的反应，姚萍还有些期待，等到将来，这些人知道寨主的身份，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到时候，她一定要和寨主说，跟在身边看着，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她们凤凰军同其他队伍不同，她们是完全彻底忠于寨主的。
没有人比她们这些曾经受尽了苦难的女人更加明白，寨主给了她们什么。
而且她们有眼睛，能看得到如今他们的地方和岁朝的差别，女人在两边生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寨主带来了希望。
“将军！”刚才还对着诸葛通翻白眼的小兵对着姚萍恭敬地抱拳行礼，随后介绍诸葛通的身份，“将军，这是岁朝那边派来和谈的，只不过寨主拒绝和谈，让小的将他们扔出去。”
这小兵的称呼一出来，诸葛通等人看向姚萍的目光就变了。
将军？
这个称呼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所以眼前这个女人还是个将军不成？女人怎么能当将军？
和谈队伍中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对上姚萍那双坚毅明亮的眼睛，立刻又移开了目光。
——不像女人。
他们所见过的女人都是柔弱的，而眼前的这位将军面庞不如其他女子白皙细腻，动作也不够娇柔婉约，甚至长得一般不算美，可却让人无法忽视了她去。
“哦？原来如此，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将他们送走吧，我去找寨主商量点事情。”
“是，将军，您忙。”
送走了姚萍一行人，那小兵直起身体，扭头的功夫脸上表情瞬间就变了，“看什么看！那是我们将军，岂是你等可以冒犯的，你还不够将军一只手收拾的！”
“一个女子，如此粗鲁，哪里还有女子的样子！”
被小兵这么粗俗地一怼，诸葛通的火气也上来了。
从被闻人或派过来和谈就一直不顺利，诸葛通觉得自己纡尊降贵地过来，结果却连叛军首领的面都没有看到，心中憋屈得慌。
从前谁敢如此无视他？
“你一个男人不是咱将军的对手，还好意思在这边叫嚣？谁给你脸了？你要这么说，你连个女人都不如，岂不是个废物？”
那小兵冷哼了一声，将人赶出了兵营，转身也带着人走了。
凤凰军在大营中的威望可不浅，里面每一个都厉害得紧。
直接将使团扔在大营门口，旁边驻守的叛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看，手中的长矛闪着寒光，诸葛通有心计较，最终却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闻人或早就知道不会有结果。
所以诸葛通带着人无功而返也不意外，不过不意外不代表他不能借此找茬。
没有和谈成功，那必然是你能力不够，朕交给你的事情你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听着闻人或的斥责，诸葛通的脸都绿了。
这哪里是他没有能力？而是叛军压根没让他们见到首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压根一开始就没准备和谈，奔着打下整个岁朝的结果去的，怎么能算是他的能力不够？
可他除了喏喏认罪，却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
“既然叛军不愿意和谈，那么就只能继续打下去了，不知道各位爱卿还有什么人可以推荐？江爱卿，朕听闻你大儿子早有才名，能力不俗？”
“回皇上的话，犬子近来患病，如今正在庄子上疗养。”
笑话！
嫡长子可是他们江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要带着江家继续走下去的继承人，如何能在这时候被推出来？原先前几年江家下一代家主就应该入朝为官的，只是为了家族稳妥，这才暂时按捺了下来，也是存了观望的心思。
若是岁朝不行了，在岁朝为官，不如直接在新朝入仕。
家族的嫡系长子在新朝入仕，这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同样存了这般想法的家族不少，江家并不是第一个。
除了已经入朝为官的，这几年岁朝可没多少重要的人入仕。
世家总是如此乱世求稳，盛世才出，就算原先存着谋夺天下的心思，如今也完全没有了。
“哦，那倒是巧了。”
闻人或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敲打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启禀皇上，那叛军实在有些不像话，微臣还在大营中看到了一支女子队伍，这也足够证明叛军不过是一群运气好的乌合之众而已，叛军首领眼中完全没有一点礼法可言。”
诸葛通想到自己在叛军大营的遭遇，此时忍不住贬低道。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议论纷纷。
远在兵营中的闻人奚并不清楚凤凰军成了岁朝官员攻讦她的理由，但闻人或却是看着的。
那是他阿姐专门训练出来的，在几场大战中也立下了无数功劳，可不是诸葛通这匹夫口中说的没有礼法的乌合之众。
而且诸葛通如今这话，还带着一些意味深长，让人作呕的味道。
他在内涵叛军攻城还带着女人，将在叛军中立下无数功劳的凤凰军当做是那些军妓了。
闻人或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被气笑了。
这些废物，也只能如此攻讦猜测那些女子了。
闻人或对晏安公主的感情非常深，甚至比待在后宫一直陪着他的太后还要深。
对他来说，晏安公主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护着他长大，陪着他面对困难的人，她承担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后来就算是去和亲，有被逼迫的缘故，也有为了他寻找新出炉的缘故。
——没有外力的话，他们很难从世家的围堵中突破。
再到后来，她出事了然而没多久，就送了人回来专门保护他，让他在皇宫中安心待着，她在外面为他们的未来辛苦奋斗着。
对他来说，叛军不是要夺取岁朝江山的，是来接他的。
小小年纪经历太多，闻人或终究无法和这时代其他人一般。
这也导致了，他对闻人奚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很有好感。
比如凤凰军。
如今他也知道凤凰军的原型到底是什么了，都是和他阿姐一样被山匪掳上山的无辜女子。
看着她们如今强大的模样，闻人或就感觉是看到了另一群阿姐一般。
况且，诸葛通这一番话恶意实在太重了，等到将来叛军占据岁朝，到时候有人将这些言论拿出来说，让凤凰军如何自持？好好的被泼了一身脏水，即使凤凰军不在意这些看法，那也太恶心膈应人了，说不定还会有些不知道根由的人误会凤凰军。
这对凤凰军将来的立足很不利。
身为男人，闻人或见证着晏安公主当初的艰难，自然明白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若是晏安公主不是个女子，而是男儿，他们当初绝对不会那么艰难，甚至当日这皇位绝对不会落入他手中，而是会由晏安公主继承。
只因她是女子，所以她不可以，即使有能力也被质疑，只能护着，等待他长大。
尤其还有人附和诸葛通的话。
“乌合之众？”闻人或笑了一下，十几岁的少年郎笑起来却完全不见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若是由女子组成的凤凰军是乌合之众的话，那么曾经几次败在凤凰军手中，我岁朝的将士又是什么？连乌合之众都不如的废物吗？”
“朕的大臣如此轻视女子，却忘了之前这群你们瞧不上的女子是如何让你们败北的？”
整个朝堂一滞。
有敏锐的人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模样，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闻人或，可戴着皇冠的闻人或却被挡住了表情，让人看不清晰。
“好了，如今各位爱卿不如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从前闻人或还想努力挣扎，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只想摆烂等待。
等着闻人奚带着人打进来。
之前一直希望闻人或当个吉祥物，将朝堂交给他们的大臣此时见闻人或这副态度，也有些后悔了。
此时谁也不想跳出来。
和谈失败，大家纷纷开始考虑后路了。
都能看出来岁朝大厦将倾。
没多久，岁朝再次派出大军抵抗叛军，但却在叛军的攻打下节节败退，原本叛军就已经快要打到了皇城之下，如此过些日子，叛军终于彻底兵临城下了。
属于岁朝的大臣讲究气节，即使心中紧迫得很，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此时应兵临城下了，容不得他们再不动声色了，整个朝堂的气氛僵硬又低迷，紧紧绷着。
“寨主，江家来人投靠。”
“先留着。”
“寨主，李家暗中来人了，说是想要见您一面。”
“不见，暂时安排好了，过几日攻城再说。”
“寨主，有人暗中递了消息过来，说是会在咱们攻城的时候帮忙打开城门。”
这一次闻人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看向说话的传讯兵，那人也有眼色得紧，见闻人奚看过来，立刻将过来投靠，说要暗中帮忙开城门的人是谁说了出来。
“是秦家的人，来人是秦家的三公子，听闻在岁朝京城早有才名。”
说到这里，传讯的小兵忍不住有些鄙夷。
早有才名就是想着投降不说，还帮他们这些敌人的忙开城门，带着敌人攻下京城？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他们都干不出来。
这时候，传讯的小兵都有些同情闻人或这个皇帝了。
想了一下，闻人奚也没有将人赶回去，而是让人安排好了，“找人将他们统一安排在一个地方去，别让他们乱跑，谁知道是真过来投靠的还是假过来投靠的。”
“况且，这些人从前在京城生活互相之间肯定认识，让他们住在一起，也不至于无聊不是。”
站在闻人奚背后的香玉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主子，您说得对，可不就是不怕无聊么，互相之间都认识，想来他们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那是当然的了！
这种偷偷投靠叛军的事情说来就不好听，那些高门世家最好面子，互相之间见面也只有尴尬的份，当然不会无聊了。
如果不是不合适，香玉简直想要去看看。
而且，她对于自家主子让人将他们安排起来的目的也有一些。
这些都是背叛了皇上的人，此时安排好了，等到事后才可以慢慢算账啊。
农历九月初，秋高气爽，天气晴朗，叛军终于准备攻城了，将整个京城都包围了起来，如今的岁朝也只剩下几座城池没有拿下而已，而一旦京城失手，那几个地方估计也会直接投降。
整个京城如今都人心惶惶的，生怕叛军进了城以后会杀人。
整个京城的富贵人家太多了，很多高门大户，他们才是最害怕的。
还是因为黄家。
之前叛军还没有打过来的时候其实有人建议迁都。
这个建议也不是现在就有的，而是很久之前就有了，只是一直被闻人或拒绝了而已，因为他知道迁都对他没什么好处。
如今京城被包围，想要逃走也有些晚了。
“皇上，为了京城的百姓，还请尽快做决定啊。”
投降吧。
投降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都这会儿了若是不投降，那么肯定要损失不少。
“朕是岁朝的君王，势必要同岁朝共存亡，如何能投降？他日史书上又该如何评价朕？”和从前一样，闻人或再次断然拒绝。
怂恿他投降的人：“……”
你想和岁朝共存亡，但是我们不想！
“家主，如果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皇上不愿意投降，想要成全了自己的名声也可以理解，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家主也不会愿意的，只是您总要为家中的子弟着想。”
“既然皇上想要成全自己的名声，不想以如此的方式青史留名，不若就成全了他可好？也算是我等岁朝臣子为皇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大人，如今已经到了这关头，属下知道您忠于岁朝，但总要为家族想想，若是让叛军误会，日后可怎么是好。”
“老爷，我们秦家需要摆出足够的态度来……”
晚上，很多人家的书房都响着如此的交谈。
第二日一早，叛军攻城正式开始，似乎已经失去了斗志，他们受到的阻力不算大，而且攻城到一半，就有人从内部打开了城门，于是叛军队伍就这么几乎没有阻碍地攻进了京城之中。
原本热闹繁华的京城有些沉寂和萧条，家家户户紧紧关着门窗，只从缝隙之中往外张望着，看着那些井然有序地走过街道的叛军，没有人敢露面。
那些朱门大户就更加是关着大门了。
闻人奚骑在马上，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拿着一柄□□，就这么走在最前方，直奔皇宫而去。
跟在她身边的晏安公主整个人都有些激动。
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马上就要见到多年没见的弟弟了，她当然紧张得很。
……从上辈子算起，她已经十几年没有看到闻人或了。
之前她惦记着，但晏安公主很快就发现她虽然变成了鬼，但是却不能距离闻人奚太远，最多也就十几里地的距离，再多就不行了，这才这些年都没有回来看看牵挂的弟弟。
如今，终于要看到弟弟了。
此时皇宫的议政殿，朝中的大臣大半都来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闻人或一直坚持不肯投降，这群人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闻人或正坐在龙椅上看着台阶下的大臣们，脸上的表情冷极了。
而他身旁还有几个人护着他，龙椅前方摆着一张案牍，那是闻人或每日上朝偶尔放东西的地方。
此时那张案牍上方却悬挂着一条打了结的白绫。
因为他不肯投降，这群人准备让他“被”殉国。
“各位爱卿还真是我岁朝的大好臣子。”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请上路吧，若是等到叛军攻进了皇宫，只怕您还不如此时上路得好。”
站在最前方的吏部尚书秦端拱了拱手催促道。
“您与岁朝共存亡，您殉国以后，那叛军首领为显仁慈，必然不会对着太后娘娘下手的。”
提到太后，这是威胁。
守在闻人或身旁的人脸上都带着愤怒，不过却还冷静得很，只是安静地护在他周围，确保他的安全。
太后那边自然也有人守着。
闻人或站了起来，伸手拉了拉已经打好结就等着他上路的白绫，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再次坐了回去。
“朕对夺我江山的叛军很有兴趣，总要让朕看看，到底是哪位英雄才好上路，将来到了地下，也能如此和我闻人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大臣们：“……”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叛军！叛军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