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狭路

迟鸢蹙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客栈吧。”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须得注意安全。

于是一行人低调地收拢了所有代表身份的配饰,而后各自换上了一身平平无奇的衣裳,又在街尾找到了一家生意不温不火的客栈。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神州的物价很高,就连一间最平凡的双人间都要花费十块中品灵石。

君翩翩有些心疼地嘟囔:“有点贵。”

他们完全可以放弃所谓的客栈,有了江望舒的灵器,就算是在荒郊野外也能定居。

但是理智告诉他们最好不要这么做。

宗门以外的领地,杀人夺宝是很常见的事情。

迟鸢囊中并不羞涩,在掌柜的殷切的目光中,她也是硬着头皮从钱袋子里掏出四块晶莹剔透的灵石。

“要两间上房。”

虽然价钱是有点离谱了,但是唯一能让他们觉得欣慰的事情,就是屋子的条件还不错。

为了迎接即将降临的盛夏,确保室内空气畅通,窗户都是统一的开放。

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花骨朵,上面还沾着人为的露珠,幽幽的暗香浮动在空气里。

一方桌角整洁地铺上了方格子的桌帕,果盘里放着炒好的瓜子和几个金橘,硕大的青色葡萄挂在里面,色泽诱人。

整体居室的格调都是温馨宜人的。

一眼看见桌子上摆的果盘,路过的然灯顺手摘了一颗扔进嘴里,嚼嚼嚼。

少年鼓起腮帮子,做出一个并不中肯的评价:“一般,没有冻葡萄好吃。”

虽然二楼的窗户大开,在纪律森严的九州之首,遍地都是隐藏的高手,倒也不必担心盗贼来犯。

明明是初夏,风吹过来的温度却刺骨的凉,越九青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他转过头,就看见了三个伙伴亮晶晶的眸子,然灯动了动食指的关节,敲响了实木的桌子。

“那么,再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吧。”

方才听见质问时,越九青下意识的不去想符珏杀过人的可能,他甚至试图诡辩:“他,他什么都没做。”

不是吗?

少女蓦然地望进他清澈的眸子,宛如一汪碧潭,碧潭的深处是无端的迫切。

越九青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是待在符家,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手上不沾染几条性命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何况符珏只是没有伤害迟鸢,那其他异瞳呢?

难道无辜的他们就被轻易的放过了吗?

迟鸢当然给不出任何带有强烈指向性的答案。

越九青颤了颤漆黑的鸦羽,转眸看向君翩翩,她却微不可闻地摇头。

至于离他最近的然灯,大抵他的神色太过波澜不惊,越九青连询问的勇气都失去了。

于是在同伴们愈来愈淡的眸光里,少年那颗火热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片刻后,归于死寂。

然灯的神情依旧保持着冷静。

少年从容的拨开越九青扒拉迟鸢的手指,“越九青,看开一点,至少现在明面上我们不能和他再有来往,这样对我们好,也对他好。”

他警告道:“下次再轻举妄动,痛的就不只是手背了。”

越九青失魂落魄地看着大家,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说方才那话时,然灯显然意有所指。

怕越九青听不懂,君翩翩还特意翻译:“再有下次我们就护不住你了,也护不住符珏。”

“你知道吗?只要走错一步,符珏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君翩翩目光凉悠悠地掠过少年高高肿起来的手背,似乎是为了强调她的正确性。

越九青的表情更蔫了。

另一边然灯认命的叹气,他朝着迟鸢伸手,要出了丹药,在越九青略带不解的注视下,干净的指腹揉匀了药膏,打转涂抹。

药膏清凉而温和,火辣辣的痛感也只是一瞬间。

越九青却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缩回了脑袋。

狠得下心对越九青动手的人是然灯。

如今上药好言好语安慰的人也是他。

看着明显还在闹脾气的越九青,少年垂了眼,在心底悄悄地叹了口气。

符家到底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符珏一意孤行,是叛逃宗门,是违反承诺。

洪灾的时候,正是宗门最困难的时候,符珏偏偏不在风鸣宗。

那个时候,一边捞人一边防水的然灯都快忙成狗了。

他在心底怪过符珏不止一遍,这是肯定的。

可既然决定长久生活在龙潭虎穴里,符珏就该拥有足够的警惕,才不会被吞噬。

最好彻底与他们斩断瓜葛。

为何…偏偏越九青就是不懂呢。

如果他是符珏,定然会比他更加绝情,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的道路,便一句话都不会与昔日的朋友说,更别说露出什么破绽。

符珏到底还是心软。

思及此处,然灯回过神来发现气氛相当不对劲。

少年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糟糕的气氛,便看见窗边迟鸢的侧脸。

也就是这时候,君翩翩适时地问:“迟鸢,你在想什么?”

要知道在刚才三人的谈话里,迟鸢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的异常的确有点明显了。

迟鸢的思绪并没有飞出多远,手背盖住左眼,她沙哑的答:“…啊。我的眼睛有点疼。”

说罢,迟鸢揉了揉眼睛,似乎是风沙太大,迷了她的眼睛。

很快,少女的眼眶连带着眼珠一起泛了红,肿得像个桃子。

见她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君翩翩叹息着道:“今天确实不是什么好日子,早点休息吧。”

“好。”

***

迟鸢躺在床上,盖住身体的被褥松松软软的,很像是刚出炉的白花花的馒头,又拥有着被阳光暴晒后散出特有的温暖气息。

少女慢慢的闭上眼睛,屏风外,不远处的君翩翩的呼吸声很平稳。

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迟鸢的思绪却逐渐沉沦。

她没有睡着,意识掉进了久违的空间里。

明明已经好久不见,迟鸢还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迈出脚步,便听见了森森的声音。

“迟鸢,你的决策出错了。”

一见面就是质问,好像跟仇人似的,饶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的迟鸢也有些懊恼。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花花它们的模样似乎有了微微的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迟鸢忽略掉心中奇异的感觉,没来得及细想,又听见森森继续道:“你不该把光阴果浪费在这里。”

就连充斥着奇珍异宝的小世界,能结出光阴果的树木也只有一株。

拥有回首的功能,光阴果当然很稀有,稀有得没边际了。

这一点,迟鸢一直都是知道的。

但迟鸢也准备了有充分的理由反驳,她认真地说:“不过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留着发霉也是发霉。”

光阴果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它具备时效性,冷却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用第二次。

若不是限制太多,迟鸢定然会拿去捞江漓一把?

可是光阴果它会过期,而时间恰恰是从树上摘下去的那一刻开始计算,单位为一年,一年到期,果子枯萎,灵力消失。

迟鸢越想越觉得合理,她眯起了圆顿的眼睛,“而且,不是还有最后一枚吗。”

博学的书灵被她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正是因为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才显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深知这个道理的森森叹了口气,开始僵硬的转移了话题,“你来得正是时候,其它层的世界属性开启了。”

外面的世界太繁忙,迟鸢早就忘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空间,什么属性,什么世界。

或者说,是她刻意的在遗忘。

迟鸢想了想,还是道:“看看吧。”

有了迟鸢的许可,一切的进行都变得顺利多了。

果然,随着它的声音逐渐淡去,一幅唯美的画卷在迟鸢的面前徐徐展开。

夜色深深,明月高悬,荒芜的世界里繁花似锦,光亮十足。

潺潺的流水顺着少女光洁白皙的小腿划过去,远处有天然的温泉,哪怕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挡不住其中的热气。

远处群山万壑,还能听见江水撞击石壁的声音,气势磅礴,惊涛骇浪。

身后的瀑布从陡峭不平的山下滚落,哗啦啦的水响震耳欲聋,一道稀薄的彩虹桥缓慢地悬挂在天际。

灵植园已经生长得惊人,浓郁的绿色蔓延出去,宛如精美的地毯,很快就飞出一开始迟鸢为它们规划好的地界。

而世人趋之若鹜的数条灵脉就隐藏在其中,隐有成龙之势。

山间薄雾轻笼,白茫茫的云海一望无际。

但是眼前的一幕又一幕,只是迟鸢用眼睛能看见的一角。

迟鸢估摸着,距离这方天地能脱离一切,成为真正独立运转的世界,可能还差一只活蹦乱跳的灵兽。

不过这么鲜活的情景,已经脱离了死板的轨迹,溪水不再总是向东流,鸟儿飞翔的方向也不再一成不变。

从一幅画,变成一个影像。

与迟鸢记忆里的上一次已经相差甚远。

真正的体验到了未知的世界,迟鸢稍微有些愣神,“不对劲,我这是开了多少层啊。”

金木水火土冰雷风。

森森开口解释,原来是不知何时,迟鸢已经得到了八大属性之七的认可。

当迟鸢没有特意在意某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反而会运行的特别顺利。

解决了需要解决的麻烦,迟鸢也只是短暂地失神了。

意识到了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继续留下来,少女立刻起身,不做任何停留。

整个过程,花花和芝芝都没有出现。

哪怕是自从月死去后,迟鸢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而和谐的与书灵说过话了。

迟鸢的话越来越少,性格越来越安静,留在空间里的时间越来越短,频率越来越低。

就在少女的身形即将隐没于缥缈的云海时。

“迟鸢,”森森叫住她的名字。

迟鸢转身,并不拖泥带水。

她就这样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这一只小小的黑团子。

但是等了许久,森森艰涩地开口:“继续加油吧,眼下还剩最后一层。”

最后一层是…“风。”

“我知道。”

迟鸢认真地回复。

森森:“嗯。”

迟鸢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她敛眸,轻声道:“你们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讲了?”

森森露出真情实感的疑惑,它歪了歪脑袋:“加油…?”

此话一出,少女的表情蓦然覆上了一层寒霜。

是了,她不该对他们抱有什么幻想。

毕竟长久以来,他们的理念都是相悖的。

从刚开始的初遇,弊端就暴露无疑。

迟鸢:“你的要求,我会完成。”

她没有再回头。

而后,花花和芝芝从瀑布下方,一片绿油油的大荷叶里滚了出来。

森森跳上同样的荷叶,听见它们怯怯地问它:“老大,老大…我们为什么不说点别的?”

“迟鸢说的没错,是我们需要她。”

森森老老实实的承认了事实,虽然听起来很丢人。可是没有迟鸢,它们就会一刻不停的沉睡,永远的沉睡。

至于不说的原因,当然是不能说啊。

森森黑漆漆的小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悲壮,“时间到了,我们必须要准备和迟鸢分开了。”

花花张大了嘴巴:“一定要走吗?”

森森没有正面解答它的疑惑。

反而抛出了两个与此事无关的问题:“花花,天空城漂亮吗?世界树好看吗?”

一旁安静听着的芝芝呆了呆。

花花不明所以,仍旧点头。“很好看。”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高,那么大的树!”

花花在空中转起了圈圈,它开心地伸出并不存在的胳膊,不断地比划着曾经窥见的世界一角。

“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那么宏伟的城池。”

说着说着,花花眨了眨黑豆般的眼睛,它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哽咽。

“但是,花花好想去看有美人鱼的大海。”

它想去看象征着自由的,宽阔的,蔚蓝的大海。不是以一个黑团的形态。

花花想站在浅海区的岸边,看雪白翻滚的浪花,看日落时分的潮汐,看海鸥展翅高飞于海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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