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鸦看不见,但洞悉全局的迟鸢却看得很是清楚,那一箭是神乐射出的。
只是他的行为过于反常,过于自相矛盾,迟鸢只觉得迷惑。
另一边,神乐摸了摸指间的后茧。
他敛了黑沉沉的眸子,慢慢收起弓箭,紧接着无声无息地捻断了黑刃。
附着妖力的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燃到他的指尖,少年还是一无所惧的模样。
他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不冷,也不痛。
随着战斗渐渐进入白热化,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位弑神者慢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方才那一击耗费了邪神大半精力,因为不觉得林鸦能活,他完全没有节省妖力的意思。
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过招,邪修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头。
他的法术根本抢不到林鸦。
事态渐渐失去掌控,邪修眼底慢慢闪过一丝紧张,他咬牙道:“你让谁帮你了?”
林鸦不明所以地偏头,并未回答,有一说一邪修的体术真是有够烂的。
她猛然发力,朝着对方的腹部狠狠一击。
邪修不敌,痛得弯着腰时,林鸦一个单手劈在他的后颈,然后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在其中一绞。
一下,两下,三下。
绞得对方痉挛得蜷缩在地。
林鸦是弓箭手没错,但她用起匕首来也毫不手软。
这样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少女沉寂了片刻,探上对方的脉搏,的确了无生息。
匕首重重地砸在地上。
“……”
“白鸟城死去的英灵们,你们都看到了吗,邪神已经被我杀死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褐色的血液流了一地,林鸦仰天,一行清泪自眼角流下。
她想,原来没了法力的邪修什么也不是,杀死他也那么简单。
但这一场迟来的胜利,他们等了太久。
迟鸢心情沉重极了。
修士几秒钟就能制服的邪神,林鸦却用了整整三年,才能走到他身边。
但这样就能轻易否定他们付出的努力吗。
显然不能。
分明已经是胜利的前夕,符珏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邪修身上流动的灵力有些微妙。
感知到危险的气息,符珏正欲显形,躺在地上的邪修忽然浑身发出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
林鸦明明没有见过修士自爆,可骨子里却生出了无端的熟悉声,她声嘶力竭地回过头大喊。
“是自爆,大家快找掩体趴下!”
“真够狠毒的。”
迟鸢皱了下眉,正欲出手,一个单薄的身影忽然闪现到众人面前。
“微生崖…?”
明亮的火光中,林鸦略略睁大了眼睛。
神乐缓慢回过头,他甩了甩衣袖的金色游鱼。
与此同时,周围的空间渐渐涣散,
“这…是什么?”
动乱之际,迟鸢的指尖点了点眼前晃动的结界。
符珏冷静地道:“是妖鬼的诅咒。”
当彻底被杀死,神乐也会彻底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他早就死了?”迟鸢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是的。”少年缓慢点头。
错乱紊乱的失控,林鸦的眉头越来越紧。
她咬着唇,看着神乐。
少年安静地闭上眼,露出林鸦看不懂的笑容。
林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然后温声道:“微生崖 ,我姓微生,名崖,大家记住我的名字就好。”
哪怕知道幻梦结束,他就会消失,微生崖仍然告诉了对方他的名字。
“是烟花?”
茫茫暮色中,一束又一束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五光十色。
在这光线忽明忽暗中,微生崖说:“真好,还能和你们一起再看一次庙会的烟花。”
邪修的侍神者的代理名是神乐。
此刻少年鎏金般的虹膜焕发出刺目摄人的光彩,摄人心魄,宛如濒死的绝望之鸟,试图摆脱命运的掌控。
惨白的月光淌在他透明而精致的脸庞上,透出几分背离凄清感。
他温柔地说:“辛苦了,林鸦。”
“人若是死于非命,怨气极重便会成为恶鬼,他用自己的灵魂编织了一个谎言。”符珏感慨道。
“什么谎言?”
“在林鸦濒死之际,他的灵魂包裹了白鸟城,避免了这次死亡,在不断的轮回中找寻杀死的办法。”
然灯问:“可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会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符珏回他:“他体质其实很适合修真,是真元灵骨。”
“是反反复复的模拟,是血浓于水的羁绊,但这样的做法无异于自取灭亡,只会快速消耗他脆弱的灵魂。”
而一个人的消失,从来不是从死亡开始的。
“因为这触及到了道法规则,幻梦结束后,他也会被强制抹除。”
越九青难得能听懂,“也就是说,哪怕我们不来,邪修依然会被杀死吗?”
“是的。”符珏点头,“白鸟城真正的救世主,是他们自己。”
当最后一个人遗忘关于少年的记忆,那么他就彻底消失了。
他是邪修的侍神者,也是弑神者。
一切都结束了。
林鸦轻松地笑起来,仿佛卸下来了某种重担。
少女眼里闪烁着野性与不羁,她从来就不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也是不被这个时代所接受的美丽。
“待在白鸟城太久了,都快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我呢,我也要去见一见属于我的江湖了。”
虽然白鸟城的居民都要推举林鸦为城主,林鸦却婉言谢绝。
从来不是什么大圣人,不过是不甘愿生活在晦暗之下,而且白鸟城也算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一报还一报。
林鸦从来都是自由的。
“可是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林鸦无视了身后的喊声,背上她轻便的行囊。
“走吧?”她和百灵相视一笑,两人并肩,逆着光走在大道上。
被束缚的鸟儿终于飞出了禁锢她的牢笼。
修真者可游历人间,普通人也可用脚步丈量方寸。
迟鸢目送着二人的背影。
渐行渐远,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迟鸢知道,林鸦的旅途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故事从未停止。
“结束了,我们也回家吧?”看完这一切,迟鸢伸了个懒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那白鸟城的事情不是还没有彻底解决吗?”越九青傻傻地问。
失去了统治者,白鸟城如今人心惶惶,百废待兴,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林鸦和百灵却一走了之。
他挠了挠头。
符珏回答了他:“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林鸦已经结束了邪修的统治时代,接下来白鸟城的命运何去何从,便再也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然灯也迎着晚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他的声音在风里模模糊糊。
“白鸟城的未来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啊,就是责任心太重了,会吃大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