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猛然抬头,他说:“方才接到了赛事组委会的变更通知。”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集中起了注意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联赛,而任何一个改变都可能扇动蝴蝶的翅膀,引发巨大的风暴。
陆舟看着通讯玉符上的讯息,他深吸了一口气,“经过各宗门长老的一致协商,我们不用再额外参与北区的联赛了。”
“也就是说,现在只要拿到西区的前三,就能获得前往神州真正的入场券。”
江漓淡淡地说:“只是少了许多比赛,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纸上谈兵和真枪实战的区别很大。
“为什么不去东区?”越九青茫然的睁着眼睛,没有听明白其中逻辑。
陆舟笑着回答,“因为神州在东区。”
而不用再回去参加北区的比赛,或许也是因为之前风鸣宗争取到了豁权。
神州的众人认为频繁的比赛只会让选手们身心疲惫,应该摒弃。
虽说出发点未知,但想法是好的。
所以西区的幽州是他们旅途的第三站。
祭雨结束以后已经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看着这血红的苍茫天空,符珏想了想,他建议道:“现在出发未免太仓促,明日辰时卯程吧。”
“好。”陆舟没有意见,剩下几人都同意了。
一行人站在柳树下,唯余白色的柳絮满天飞舞,被风掀起,又柔软的落在他们的脚下。
君翩翩趁机又看了一眼星图,可显然涉及到了她不该接触的领域。
见状,她揉了揉眉心,叹气,“我有点担心,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想的。”
然灯却不管那么多,道:“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只管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妄言。
正谈话间,流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
少年身后的金发随着晚风轻盈的飞扬,在光晕的映衬下,又恍若一对闪闪发光的翅膀。
他才摆脱了那些人的注视,还要面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闲一惊诧的质疑,此刻额头上满是汗水,浸润了发丝。
鲛人的鱼尾已经化作了人类的双腿,流羽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他跑得很快,差点就碰到迟鸢了。
然而然灯却起了疑心,像防人贩子一样防着他。
他拦下流羽,严词质问:“你来干什么?”
越九青和江悬也第一时间挡在了流羽的跟前。
流羽:“?”
可惜这两家伙太结实了,他是寸步不能行。
作为人精的陆舟看着眼前的光景,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流羽是什么意思。
但他只是挑眉笑了起来,和江漓心照不宣的退到一旁,默默看起戏来。
符珏则是无动于衷的扇动骨扇。
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流羽无视了风鸣宗一堆人警惕的目光,不怕死的向迟鸢发出邀请,“我知道你们要走了,离开之前,要不要一起去看大海?”
大海?
听见熟悉的词汇,迟鸢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是了,这些日子里她忙的头晕眼花,差点忘了要和大家看海的约定。
见迟鸢神色有所动容,流羽又狡猾的加起了筹码,“是完全没有被污染过,纯净的海。”
“我知道一个绝佳的点位,还可以看海上日出。”
“海上日出?”迟鸢没有开口说话,然灯兴致勃勃的举起手,“带我一个。”
可以说,这个点子几乎戳到了在场所有的崽心巴上。
流羽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哈?搞什么,我又没有邀请你。”
然灯眼珠子转了转,冲君翩翩使了个眼色。
君翩翩立刻心领神会,她期期艾艾的拉住迟鸢的衣袖,温吞地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鸢鸢,我还没有看过海。”
“我也要去。”越九青点头,复读上一位的话,他们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君翩翩难得撒娇了,迟鸢怎么可能拒绝。
她无奈地对流羽摊手:“我答应过他们要去一起看海,所以要去的话,就只能大家一起去了。”
流羽的表情一寸一寸黑了下去,最后他磨了磨牙,神情勉强:“…好吧,去,都给都去!”
最后,计划中的二人浪漫行变成了八人组团观海。
而在海岸边等待许久的泡泡鱼左看右看,疑惑极了。
他看着流羽的身后。
人有点多了,他们的影子乌泱泱的,好像天上一片又一片靠过来的乌云。
泡泡鱼小声地歪头问他:“殿下,怎么有这么多人啊?”
不问还好,他一说话,流羽便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了,少年用力地把泡泡鱼的娃娃脸揪成一团,很是郁闷:“闭嘴吧!”
究竟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啊??
一无所知的泡泡鱼委屈得想掉眼泪。
此时正是月明星稀时,海面如坠云雾,远远看去,朦胧缥缈。
流羽带他们攀上一处硕大的礁石,然灯便支棱起来,他左顾右盼,“这就是你口中的绝佳点位?”
“是啊,”流羽虽然怏怏不乐,还是打起精神,回答了他的问题:“这里是海的中心,水天相接之处。”
“等时间到了,太阳便会从那里升起。”
说着,流羽的手指指向了远方。
顺着流羽的手臂,迟鸢看见了一览无余的海平线,碧蓝而梦幻。
海风腥咸,却能吹醒所有的睡意。
迟鸢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方天地,流羽把这块礁石说是礁石,委实有些委屈它了,容纳十来人简直绰绰有余。
比起礁石,它更像是海中孤岛。
距离天亮还早得很,把提前准备的吃食都摆了出来后,迟鸢捻起一颗饱满的果仁。
江漓与江悬离人群远了许多,似乎是在跟江望舒联络。
听着风浪声,越九青昏昏欲睡,脑袋险些掉到了地上。
君翩翩伸手去扶,还想叫醒他,然灯却竖起手指:“嘘。”
“孩子想睡就睡吧。”
他操心的把狼崽给平躺放在地上,又盖上了自带的小被子。
对不善言辞的越九青而言,高强度的接触陌生人也是一种折磨。
坐在靠近海水的地方,迟鸢问起了旧日的事情。
“那日你回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流羽的手指不自觉的颤了颤,闷声道:“替我王兄收敛了尸体。”
迟鸢一愣,还是没有救回来吗?
“瘴气来得太过突然,我们没有任何防范能力。”
“我的王兄名唤朝,但他并不愿意甚至反抗这个名字。”少年拧着眉头,似是不解。
“王兄是个很奇怪的人,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也不愿意接替王位。”
“若是他当初愿意行使神权,便不会死去。”
说起这些,流羽的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失落。
迟鸢默然,碍于规则,她无法开口说更多,只道:“或许是他从前还有一个名字。”
流羽摇头,“他叫大鱼,我们鲛人在确保存活前,都不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姓名。”
也就说…连死去的时候也没有知道他的真名。
迟鸢渐渐的安静了,心随着海浪的起伏而起伏,她想起了鲛珠带来的画面。
血与海交织汇合,月光下少年孤零零的身影。
忽地,她郑重的询问他:“你已经加冕了吗?”
流羽有些奇怪她的问法,“还没有,越过那扇门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偏差一点都不行。”
原来是还没有成功。
迟鸢心底松了一口气,她侧目,专注的看着鲛人少年深邃的眼睛,那片摇晃的蓝海引人沉沦。
“流羽,自由和权力,你会选择哪一个?”
看她的表情不是在看玩笑,流羽想了想,他淡淡的说:“权力吧。”
迟鸢愣了。
流羽勾起唇,小小的酒窝也绽放了。
“生在王族,还是没落的王族,我从未失去自由,也从未拥有过自由。”
“尝过自由的滋味,我大概无法松手,所以还是要权力吧,那样至少还能守护我在乎的家人与子民。”
重来一次,迟鸢原以为他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可经年累月,小鱼也长大了。
这世间太多遗憾,不背负压力与责任的枷锁活着的人才是少数。
君翩翩挽起袖子,站在礁石的边缘,她弯着腰去看海里的贝壳,开心的笑起来,“这里真漂亮啊。”
陆舟打了个哈欠,瘫在随身携带的躺椅上,“是挺不错,可惜,我还是喜欢待在屋子里暖和的睡上一觉。”
正捡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贝壳,君翩翩有些无语 ,吐槽道:“师兄你一点情调都没有,难怪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谁说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追的…”陆舟下意识的反驳。
符珏咳嗽一声,和然灯越九青悄悄竖起耳朵。
君翩翩还等着听八卦,下一秒,鼾声如雷。
江漓看着旁边睡得宛如死猪的陆舟,无情的道,“别等了,他睡着了。”
“嘁——”几人都发出不屑的嘘声,收起了岌岌可危的好奇心,“啊,话只说一半,陆师兄真没意思。”
对于众人称赞的海洋,流羽却是习以为常。
同样的景色,就算再好看,也有看腻的那一天,重复千百遍后,只会剩下枯燥的无趣。
少年修长的手臂撑起下巴,目光望着远方的海,他露出了眷恋而温柔的神色。
“王兄死后,很快我的父母也跟着去了。我常常坐在这里看星星,看日出。”
“我的母后告诉我,鲛人的每一颗鳞片都是星星碎裂的光辉凝成的,死了以后,鲛人就会回到天空,变成一颗星星。”
“只要在靠近月亮的地方唱起歌曲,故人的魂灵便会归来。”
“可我始终没认出哪一颗星星是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唤不来家人。”
“这里也是门出现的地方。”
听着听着,迟鸢却悟了,所以那晚她听到的的吟唱声的确是流羽发出的。
“我成了孤家寡人,什么人都想与我争上一争,试图夺权,也没想过他们有没有命拿。”
说起这话时,少年唇边浮现笑意,冷淡轻蔑。
“没想到,妖族的勾心斗角也这么严重。”
迟鸢感慨的摇头,流羽这些年来过得真的不容易。
宛如死鱼一条的陆舟忽然诈尸:“有人活动的地方,便有江湖。”
流羽点头:“人类的俗语很有道理。”
“不是吧,你居然偷听?!”迟鸢幽幽转头,发出死亡射线。
陆舟:……
君翩翩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她受伤的质问:“啊?陆师兄你装睡?!”
江悬和江漓更是肆无忌惮的把他提起来,“既然醒了,快把你的情感史也跟我们说说!”
不小心把话说出口的陆舟立刻闭上嘴巴,眼皮好似磁铁般紧紧粘在一起,躺平得像案板上的鱼。
可惜这招骗不过他们了,双生子把陆舟拖起来,几个师兄师妹的眼神攻势强烈,陆舟忍无可忍,就要败下阵来,承认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情感经历时。
符珏忽然道,“太阳要出来了。”
江悬正龇牙咧嘴的按住姓陆的大鱼,“符珏你就别帮他了。陆舟满嘴谎话——”
“江师兄,我们真没骗你,”迟鸢回过头,“喏,你抬头。”
江悬抬起头。
俨然已是破晓时分。
天边隐有金光出没,它把灰蒙蒙的云彩染得发红滚烫。
直到一轮硕大的红日缓缓升起,唤醒了沉睡的世界。
一束阳光穿透云层,蔚蓝的海面泛起柔和的磷光,一闪一闪。
太阳被无垠海洋包裹着,离他们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此时此刻,万物俱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太阳夺了去。
这里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也是最靠近太阳的人间。
直到一声“卡擦”,唤醒了他们的思维。
然灯高高的举起他的仪器,兴冲冲的说:“我已经记录好了。”
“每走过一个地方,我都会尽量把这些景色记录下来。”
记忆会褪色,灵器却不会骗人。
迟鸢竖起大拇指,“难道你真的是天才?”
卯时将至。
流羽站起身来,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掉下来,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迟鸢,一路平安。”
印象里,一年前,少年也是这样期盼的问她:“我们下次还会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