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并不局限于谁去挂,只是讲究个寓意。
于是等几人都认认真真地写好了自己的心愿,一致便选中了身手矫健的越九青。
他不负众望,三下五除二就窜了上去,不用借助庭院里的任何工具。
迟鸢摸着下巴,抬头看小狼露出的半张脸。
少年的脸在满树粉樱般的盛景中明明灭灭,看不十分清楚。
他瞧见了被挤得密密麻麻的枝丫,无处下手。
于是越九青纠结地咬了下唇肉,面部看起来有种清澈的柔和。
迟鸢和然灯在下面倒是看得非常清晰,她说:“再高一点吧。”
“最顶端还没有人挂上去过呢。”
越九青乖乖的应了声好,手脚并用地继续往上,好在这棵古树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也撑得起少年人的体重。
伴随着风间铃声叮铃作响,少年很满意点头。
他动作轻巧得宛如一只燕子,就那样肆意地从树梢一跃而下。
越九青说:“好,大功渠成!”
“……是水到渠成啊。”然灯与迟鸢异口同声地纠正了对方的用词。
约好谈话的地点是在灵山寺一处别院内,这里幽静清凉,人迹罕至,夏日于院子里乘凉应是很相合。
几株松树挺拔着身子靠在一起,松叶展现出苍翠欲滴的色泽,时不时从树梢滑落下一大片皑皑的白雪,偶有寒风吹过,它们便沙沙地晃动着身体作响。
“你可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又恶化了。”
方丈不是自来熟,却是认识来自神州三大家族之一的少年符珏,此刻正以一副老熟人的模样与他交谈。
他宽大的手中执了一盏紫砂壶,一缕热气慢慢从杯盖中溢出来。
“人与半神结合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你还在符家,他们定然有治疗的法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后代的血脉越纯正,便越受蚀骨之痛。
按照常理而言,符家本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脉稀疏。
符珏也不至于如此痛苦,但他的母亲身份特殊。
从前的小符珏过了一阵流浪日子,才被符家人捡回去,但是他又被自己的父亲给带走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那时候符家为了保证所谓的血脉,从不与外族通婚,因此一棒子打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却没想到命运作弄人,他的母亲正是身为上一代的鬼狐继任者,因为真身不显,未曾觉醒,被当做普通女子与符家人磨搓对待。
偏偏又恰巧与他的父亲相爱,后因为种种原因在逃亡中难产死去。
所以符家并不是因为姓符,才修符道,而是他们需要定时释放无法容纳的血液,想要不浪费的话,符修是最契合的路子。
百般嫌弃的他如今俨然成了香饽饽,符家未来的内定家主,真是无比的讽刺。
符珏心中暗哂。
热水冲开蜷缩一团的茶叶,散发出氤氲热气。
方丈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
符珏淡淡地转过身,他并未去接。
“嗯,然后呢?”
其实从一开始,他和迟鸢所说的“为了自由逃离世家”,根本并非虚假之言。
而柳青的出现就是为了提醒符珏,别忘了神州的符家,他们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你。
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愿意回去。
被落了面子,方丈也并没有生气,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然后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口感粗糙,精细不足。
江州是有好茶,但他只是一方寺庙的守门人,佛修多都讲究苦修,并没必要奢侈度日。
粗茶淡饭足矣。
符珏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动容的神色,他平静的看不远处庭院中落下的飞鸟,它扑棱着翅膀,试图抖掉一路积雪,然后重新飞向遥远的天空。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必多说。”
江州并不是每天都下雪,但雪一直堆积着,温度升不上去,化不了。
看起来便还是那么多。
“小友,可世间万物没有绝对可言。”从他眼里看不出任何求生的意志,方丈沉吟片刻,这般郑重的回答他。
“你若是信我,我还能帮你。”
“如果你体内没有流着幽冥鬼蜮的血,我很乐意收你为徒。”方向的语气略带惋惜。
并不是嫌弃他的出身,符珏与佛有缘,他若是愿意,当佛子也是使得的。
只是符家家大业大,行事霸道,一旦对上就宛如猎物被暗处的毒蛇窥伺,相当棘手,难以摆脱。
他似乎看起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真的愿意随我潜心修道,神州那边的风头也并非无法避一避。”
这…就挖上墙脚了?
符珏漫不经心地勾唇,“你们出家人也讲这套路么?”
被他这么一调侃,方丈面上无任何讪讪之色,依旧是慈悲为怀的模样,为自己开脱:“贫僧这是有惜才之心。”
“免了,”符珏一点都不动摇,果断拒绝:“我可避不开尘缘,还有人在等我。”
“何况,我已经走了信奉财神的路子,方丈你也有私心吧,我亦不能免俗。”
正在谈话之际,一个狼脑袋从墙头逃了出来。
“符珏,你们说完话了么?”
是越九青,少年亮着眸子看他,神采奕奕。
迟鸢和然灯俱是沉默,无奈地把人拉下来,“喂,都叫你小声一点啦!”
“罢了罢了。”方丈并未强求,他掐指一算,含笑道:“你和你的朋友倒是挺相合的。”
又下雪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佛修站在原处,与飞雪一齐目送少年,他的身形与天边的霞光渐渐远去,看上去似乎有些单薄。
直到一个又一个人影莽撞地冲了过来,嘻嘻哈哈地把他挤在中间,打破了与世隔绝的寂寥。
方庄忽然高声道:“小友,这一路必定山高水远,道阻且长,那便祝你们顺风顺水,万事皆安。”
少年依旧是头也不回,大步地向前。
不过这一次,符珏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越走越远。
他听见了然灯犹豫叫他的声音:“符珏。”
“嗯?”符珏回头。
越九青:“祈福我们已经弄好了。”
“嗯,我猜到了。”
“符珏。”这次是迟鸢在叫他。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