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锋利,也最难修的是无情道。
越是强悍的道,承起的因果就越是深重,所以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修道。
如果真人,不,如今应当叫做李清名。
李清名早就疯魔了,他迷失在自我的世界里,失去了本心。
如果不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江漓出现,或许他真的能让谢揽厌证道成功。
这个结果,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此刻李青名宛如一条死狗昏迷瘫倒在地,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自他喉头涌出,这一幕极其惨烈。
可能真人与大概真人始终无动于衷。
失去了师长的光环,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大概真人枯坐着,沉默了很久。“这一切都是我们身为长辈的失责,如今也该给出孩子们一个公正的判决。”
大概真人将目光转向可能真人,她的周身宛如凝结了厚厚的冰霜。
“风鸣宗决不能被某一人独揽大权,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隐居,风鸣宗依旧按照从前的制度运转,每峰各司其职,七日一轮换。”
说完这番话,女修又看向不省人事的李清名,眼底冒出触目惊心的怒火。
大概真人征询她的意见:“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他?”
这名清冷的女修沉吟片刻,下了决断:“便让他永远待在这地牢里,割其舌,废其筋骨,剜其眼,再堵住双耳。”
“我来为他编织一个幻境。”
大概真人:“什么幻境?”
可能真人的狠戾之意流露于面上。
她只是回答:“我会让他后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不去见他?”
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
江悬无言地抬头,看着门外的来者。
青年肌肤如雪,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失去了那层怠倦刻意的伪装,其中蕴藏的侵略性满满溢出来。
是半路潜逃的陆舟。
“…”
原来不知何时,江悬早就回到了风鸣宗。
他暂时没空搭理陆舟。
少年沉默地换下被血腥气浸满的玄色外衫,这样颜色厚重的外衫有一个好处,便是沾上血液别人也轻易发觉不了。
陆舟凑了过去,毫无自觉地看他翻找外衫,然后吃了一惊。
无他,江悬的衣橱内全是统一的一种颜色,单调又窒闷。
又过了好半天。
“算了吧,”江悬才缓缓回答,“我不能过去。”
陆舟自然知晓双生子之间的神奇感应,他才不信江悬不知道江漓回来了。
他有些讶异:“莫非——你是怕了不成,近乡情怯?”
江悬低着头不语,拿出雪白的绷带为伤处缠上一圈又一圈。
包扎完所有的伤口,他才有空反问陆舟:“你怎么不去?”
陆舟耸了耸肩,“他们还在叙旧呢,我过去岂不是不解风情。”
“胆小。”
江悬这样嗤笑他,陆舟却不以为意,“可,还有个比我更胆小的人呢。”
他指的是夜惊雨。
从前的从前,陆舟与夜惊雨和江漓,三人的关系最为密切,两人炸鱼一人递雷,若是偷灵植便轮一人放风。
可以说,继迟鸢之前,他们三个是最令谢揽厌与江望舒头痛的小霸王。
但自从江漓死了以后,夜惊雨就不大见人,把自己藏在暗无天日的藏书阁。
失去挚友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的,尤其是这位挚友还是死在他们最信赖的托付着全身心的队长手下。
虽然嘴里说着相信的言论,他们终究很难再面对谢揽厌。
曾经还信誓旦旦对江望舒说会保护好江漓,到后来连看故友的姐姐一眼都不敢。
理智与情感是两只困兽,时刻不停撕扯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心。
只要看见江望舒,就会想起那没能实现的承诺。
见到谢揽厌,便不由联想到他脸上流动的,属于江漓的血液。
自认为无法做到公正的陆舟选择了闭上眼睛,睡觉。
夜惊雨还要更痛快些,直接躲了起来。
而现在,虽然江漓用另一种形式回到了他们身边,但过往的种种就能被轻易抹平吗?
显然不能。
无尽的愧疚与猜疑会摧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一切都尚未明朗。
或许终有一日,他们几人会因为某种契机回到从前,如春风遇寒冰,但至少,不是现在。
人人都自责,人人都不敢。
陆舟沉重的呼出一口气,认真的发呆。
江悬正在整理他的衣服。
不去见江漓,他与夜惊雨二人只因怕这是一场幻梦。
倘若是真,不见也罢,他就在那里。
若是假的,见了反倒徒落得一个伤心。
思来想去,陆舟还是忍不住问他:“倒是你,真不去看看江漓?”
陆舟知晓江悬,不仅因为他是江漓的弟弟,还是因为天机盘告诉他,江悬偷偷动用鬼气与自己的心头血凝聚魂魄,不止一次。
收拾好江悬又恢复了从前飒飒的模样,他仍然果断:“我不能见他。”
陆舟不明白。
“他可是你哥,你不想他吗?”
“江漓会生气的。”
陆舟不忍心看他二人产生矛盾。
毕竟,江悬所做的这些事情不都是为了让江漓回来吗。
少年垂了眼睫,一片阴影落在他深邃的眼下,神色不明。
他闷闷地道:“…不是不想。”
“我见不到他。”
江悬说:“虽然我师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江漓的六魄给带了过来,但是我和他还是不能相见。”
有风路过,窗外暴雨依旧未停,绿荫也摇晃。
树欲静,风不止。
少年仰着头,纯黑的眸子流进一轮金色日光,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桌前明晃晃的小橘灯,眼底一片干涩。
风把雨水带进原本干燥明净的屋子,但江悬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很是璀璨。
“让死灵现世要付出代价,我和江漓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才能引来他的几缕魂魄,与其同化。但相同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一片空间。
“这是规则。”
陆舟原本上挑的眼尾压了下来,心口忽然浮现出滞涩之感。
“他不会再消失了。”
江悬转过头,看怔愣在原地的陆舟。
从今以后,他和江漓,一个活在光里,一个藏于暗影。
窗台溅起几滴冷雨,天色阴沉。
江悬很浅地笑起来,没有虎牙,但是藏着两个小小的酒窝,是很像江漓一样明媚的笑。
“但是陆舟,你可以去见他,替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