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过去了,陈言也没有等到道歉,但是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他的清净。
这天一早,陈言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细听之下才知道船已经到了歧野郡,会有半天停靠在县城外边补充物资。
今天应该是县城中赶集的日子,外面看起来颇为热闹。
船上的人大部分都下去了,整个穿安静了很多,陈言便在这船上稍微活动一下。
“公子,老夫人有请。”
陈言早就看到了上层的那天那个壮实的老妇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陈言权当做没有看到。
没想到这妇人居然主动下到甲板上,向陈言行了一礼后邀请陈言上去,言语中多了一些恭敬。
陈言随妇人上到上层,楼梯上却没有兵士守护。
陈言正在奇怪之间,一阵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向陈言解释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儿要上岸走动,我就让兵士们都跟着活动活动,不用整天守在我这个老家伙旁边。”
“陈公子请上前来,老妇腿脚不便,不能远迎。”
陈言这才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宫装老妇人坐在木制的摇椅上,享受着这春日和煦的阳光。
带着陈言上来的健妇替陈言拿来一把椅子,放在了老妇人的身边,陈言行礼之后便坐了下来。
“不知老夫人请我上来,是否为上次之事。”
老夫人偏过头望向陈言道:“前两日船上糟了贼,侍卫们都没有发现,我那孙女儿人倒是善良,就是平日里性格有些骄纵,晚上看公子独自站在甲板,误以为公子就是贼人,这才惊扰了公子,老身一直为两个孙子的鲁莽的行为给公子道个歉,但公子一向深居简出不喜与外人接触,今日碰到了,这才冒昧请公子上来。”
这老夫人的身份陈言虽然不知道,但是从她身边伺候的健妇都能呵斥陆家那两兄妹,老夫人的身份可见一斑。
这么不论是身份还是年龄都在陈言之上的人,放低了姿态来为陈言道歉,陈言都无法不接受。
“老夫人折煞小子了,不过是小辈间的一时意气,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老夫人听到陈言的话后,满意地笑了,那开心的表情就像个孩子。
“太好了,如果我这一对孙儿要是如你般乖巧懂事,那我就心满意足。”
陈言刚要答话,便看到远处河边传来一阵阵鼓声,人们都朝着鼓声响起之处围了上去,一时间原本熙熙攘攘的集市更加热闹了。
没想到老夫人那浑浊的双眼也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其反应速度甚至比陈言还要快一些。
河岸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一群孔武有力的汉子手持木棍将人群分割开了五丈远。
一个头戴獠牙面具的矮人跳着奇怪的步法从人群的包围之中钻了出来,在他身边,几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两个木质的筏子。
陈言虽然不知道那带着獠牙面具的汉子是干什么的,但是看周围百姓又兴奋又害怕的表情,就知道这场景概率是要来祭拜某种大神的。
那獠牙的男子跳完一段奇怪的舞蹈之后,大喝一声:“铁头龙王保平安,尔等还不下跪。”
周围的百姓随着他的这一声“跪”字出口,居然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就连有些将信将疑的人,也在从众心理的裹挟下跪了下来。
獠牙的矮男子看到场上还有一些不肯下跪的百姓,喝道:“有人对龙王不敬,龙王便会有灾祸降临到尔等身上。”
接着一指那些站立的百姓,“将这些不敬的人,给我轰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
初时声音还不算大,但是随着越来越多跪着的人的加入,声音逐渐响成一片。
震天的叫喊声遮盖住了整片河岸,连陈言所在的船上的几个船工都被这声音惊动,跑到甲板上来看热闹。
跪下的百姓群情激动,齐声向没有跪下的怒吼,甚至有些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势要将这些不敬神灵的人赶出去。
场面随着整齐的口号越来越狂热,陈言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他回过头,老妇人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那些原本拿着木棍的壮汉也站了起来,那些没有跪下的只好也学着其他百姓跪了下来,只有那么一两个不愿下跪的人退出了疯狂的场面。
河岸边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集市上的人,大家纷纷涌到河岸上来看热闹。
带着獠牙面具的矮男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了极致,这才一一扬手,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诡异的场面让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的陆家兄妹也是好一阵好奇,但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兵士们死死挡住陆雨筠,不让她上前去。
“让开!”陆雨筠几次挣扎无果,生气得直跺脚。
陆宗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妹妹和远处獠牙面具下的表演。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有趣的节目,场上矮小的男子就跟小丑一般。
随着獠牙面具的男子念起晦涩难懂的咒文,一些经常在河边的善男信女居然对着男子磕头拜倒,脸上满是虔诚。
念完咒文,整个仪式也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随着面具男子发出“嚯!”“嚯!”的呼喊声,整个安静的场面再一次被点燃。
人们面上的表情更加狂热,两个巨大的牛油火把上,拿着火油,脸上画着花纹的人从口中喷出一股股巨大的火焰。
伴随着阵阵的火焰,人群中的人渐渐被分开,几个壮汉抬着两个巨大的木筏登场了。
陈言坐在楼船的最上层,能够清晰地看到木筏上是被绑着的一对童男童女,一股凉意从他心底升起。
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们居然是要用活人来祭祀所谓的“铁头龙王。”
“献祭品!”面具男子扯着嗓子几乎要喊破音。
周围狂热的人群更是倒头跪拜,口中念叨着龙王保平安。
“下水!”
随着男子的指挥,壮汉们将木筏抬到水边,就要将这对童男童女推入水中。
天真的陆雨筠终于知道这不是街边唱戏,而是活生生的要将人推倒河里去喂“龙王”。
“住手!”一身黄衣的陆雨筠一声娇喝,只见她踏着跪地百姓的后背,几个纵跃间就来到了面具男面前。
“你要干什么!”面具男依然不惧气势汹汹的陆雨筠,依旧指挥着壮汉将童男童女推入河面。
“要喂龙王,先拿你这个矮子去喂好了。”
陆雨筠信手提起面具男,拉扯之下面具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面具男的脑袋奇大无比,而五官却很小,加上个子矮小,聚拢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老鼠。
“你打断祭祀,当心龙王降灾,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遭难!”鼠脸男厉声尖叫道。
周围的百姓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爬起来冲向陆雨筠,势要将这个破坏祭祀龙王的人撕成碎片。
“我说着孩子本性善良,只是刁蛮了一点吧!”
老夫人看着远处的孙女引起了一场骚乱,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反而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跟陈言说话。
陈言原本是对陆家兄妹的印象不太好,陆雨筠这一做法,很是让陈言刮目相看。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与老太太静观事情的变化。
陆雨筠将鼠脸男高高甩出,然后矮下身子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凭她的力气想要将七八十斤重的男子丢到二十丈外的河中间只是不切实际。
一阵恶风凭空而起,托着被陆雨筠甩起的男子,一直将他送进了河中央,至于他会不会水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河岸上的场面十分混乱,众人发了疯似的寻找着破坏祭祀的那抹黄色的身影。
而始作俑者,早就被陆宗用灰色的斗篷罩着,从汹涌的人群中逆行挤出。
被碰到的人不由自主地朝两边倒去,像是为两人留出了一条堪堪通过的道路。
随行的兵士早就守在码头附近,避免这乱局影响到码头这边,冲撞了船上的贵人。
至于陆家兄妹,他们一点也不担心,陆宗的神仙本事他们早就见识过了。
愤怒的百姓四处寻找着破坏祭祀的人,更有人当场就痛哭起来,害怕遭到龙王的报应。
混乱的场面中不断有人被推挤摔倒,然后被后面涌上来的人叠压踏伤,失去理智的人们根本没有想过他们的行为造成的伤害。
他们只是想找到破坏祭祀的人,用她来压制龙王的怒火,以求龙王不要降灾祸到他们头上。
陈言看到这些人的所以所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场面他也自觉无能为力。
“祖母!”闯了祸的兄妹二人回到船上,看到坐在老夫人身边的陈言,顿时愣了一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陆雨筠脱口而出。
“陈公子是我请来的客人,为何不能在这里。”老夫人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似是不耐这早春的严寒。“我且问你,你兄妹二人刚才因何时如此仓惶而回!”
陆雨筠一挑眉毛,十分得意的依偎在老夫人膝前,用炫耀的口吻说道:“我刚才为民除害去了,还搭救了他们要献祭给什么龙王的一对童男女。”
“除害我是看到了,你救下的童男女又在何处。”老夫人享受着陆雨筠轻锤双膝,语气也不似刚才那番严厉。
“兄长,你可将人救下,快带出来给祖母看看。”
陆雨筠回过头,看到还在原地迟迟不肯上前的陆宗挤眉弄眼。
陆宗知晓这自己这妹妹的意思,但是他实在拉不下脸上前面对陈言,只好原地苦笑道:“当时场面如此混乱,我猜到你肯定闯出乱子,提前将你救出来,哪还顾得上别人。”
“唉!你们两兄妹从来就不肯让我这个老婆子省心,一天到晚尽惹麻烦。”
老夫人招招手,健妇连忙过来弓着身子,“你找两个人将下面的孩子带上来安排一下,都是苦命的孩子。”
陆雨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绑着那对童男女的两只筏子竟然飘到了船边。
她喜滋滋地看着老夫人道:“多谢祖母,还是祖母肯为孙儿着想。”
老夫人慈祥地摸着陆雨筠的头发叹道:“若是你们能向陈公子一般,不到外面惹是生非,让我这个老婆子多享几年福,我就谢天谢地了。”
“祖母……”陆雨筠撇了一眼陈言,不满地摇动着娇躯。
“你们二人既然都来了,那就给陈公子当面道个歉吧!”
“老夫人,我与他兄妹二人原本就只是误会,道歉就不必了,不打扰老夫人,陈言先告退了。”
陈言原本也不需要陆家兄妹二人道歉,老夫人姿态已经给够了,陈言自然也不会不知进退。
待陈言走后,陆宗不满地道:“那姓陈的不过是找关系住在二层的修行者,祖母又何必如此客气。”
“就是,当日看错了,还容得他找上门来!祖母你也真是,要我们向个外人道歉!”
陆雨筠看到祖母不但偏袒外人,还当面教训自己,心里满是委屈,听到自己兄长抱怨,连声附和。
“客气?你可知他要去往何处,又是何人的关系住到二层上的?”老夫人一改面对陈言的和蔼形象,严厉地问道。
陆宗看到自己的祖母是真生气了,忙收敛起自己的不满,恭恭敬敬地道:“还请祖母赐教!”
“陈公子是要去往东平城,是周家的管事亲自安排的,你说他是什么身份。”
“就算是这样,那又能证明什么,他又不姓周。”陆宗小声嘀咕道。
老夫人冷笑一声,“他是不姓周,可是他手中的那把剑,就算姓周的也不会轻易带在身上。那至少是玄阶上品,就是你那玄奇谷的师父,手中的灵剑也不见得比人家更好。”
陆宗听得冷汗直流,“那这么说来,这陈公子的家世……”
“你明白就好,幸好我知道你们本性不坏,但是不要整日高高在上的样子,学一学别人。不然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到时候祸及家族,我这把老骨头都没有了葬身之地!”
“祖母,看您说的,孙儿们以后自当谨记祖母的教诲,收敛性子,不到外面惹祸,让祖母操心。”
陆雨筠见老夫人越说越严厉,连忙开始撒娇转移老夫人的注意力,还好这招百试百灵。
老夫人也不再好板着脸,叹道:“以后做人做事,万不可这样毛毛糙糙的,家族里面你二人是最受宠的,所以骄纵了点,但是你们如今这么大了,就要学会为家族分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