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以堂堂圣人之尊,嘴角起了个大燎泡。
上火了。
取经人又死了,在经历了如来给设下的美色引诱之后,病死的。
这次已经是取经人第九回上路了,这一次如来没有在流沙河之前拦住他,没让他在来西牛贺洲的路上,中途受冻饿而死、摔下溪谷摔死、野兽扑咬而死、被贼人砍杀而亡,甚或是受洪水溺毙而死。
如来任由他穿过南瞻部洲,丢了全部随从,死了马匹,身无长物之后,只挑着一担少的可怜的行礼,身单影只地踏上了西牛贺洲之地。
平平安安,毫无波澜。
这一世的行程,取经人期间所受最大的苦难,大概也就是随从走散,坐骑累死之后,要靠自己双脚走路,因此而来的身体上的疲惫和损伤吧。
饥饿、过瘦、脚底磨血泡、崴脚、衣衫破烂难抵寒暑、鞋底磨穿没有更换,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赤足而行,等等。
干瘦干瘦的,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披头散发,犹如野人。
但是如来还是把他放过了流沙河,甚至在流沙河上,安排了观音点化,助他飞过了那飞羽难渡的八百里水域。
可是在取经人过流沙河之前,如来已经放出风声去,叫西牛贺洲大小妖精都知道,这地界儿要来一个佛子转世的善人,吃了他的肉,可得精纯法力,胜过自己清修千年。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如来想看看,到底这西牛贺洲群妖,是真的在通天的镇压之下,没了胆气,清心寡欲起来,还是阴奉阳违,表面臣服,实则各有野心!
如来瞧着那取经人踏上西牛贺洲之地,叫观音、文殊和普贤三人,化作一家只有美貌独女继承家业的富户乡绅,驻扎在取经人路过之所,试探他是否富贵不能淫。
自己则分神化形,操控无数小妖,去西牛贺洲各地继续散播谣言,蛊惑妖心。
观音三个领命而去,大士和文殊化作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膝下只有一个妙龄女儿,养在深闺,家里有房有地,粮仓殷实,牛羊成群,高门大院儿,拦在了取经人前往西天取经的路上。
取经人过了流沙河,这一路也不知怎么搞得,越发倒霉,竟遇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山火泥洪,一路摸爬滚打,来在这庄院面前,浑身都是泥水,又冷又饿,浑身发颤,只觉得气息奄奄,半步路都走不动了,只好上前拍门求助。
惠岸所化的老家丁出来开了门,将那狼狈不堪的取经人带回屋中,喂了温热的米汤,洗漱更衣,理发剃须。
等刮干净了一脸胡子,要理发的时候,老家丁本想给扎个发攥儿,取经人道,“麻烦老丈,都剃干净了吧,贫僧乃是出家人,六根清净,这头发不留才是正理!”
不留头,等会儿怎么开口叫你做女婿呢?
惠岸呵呵笑道,“非是小老儿不帮高僧剃发,实在是这剃刀钝得不行,刮了胡子就剃不了头,可是家里磨刀石又不巧摔碎了,只有等明早去买了新磨刀石,才可理发,高僧不如先将就一晚?等明日里磨好了刀,小老儿再帮高僧去了这三千烦恼丝,您看如何啊?”
取经人无奈,他乃是客,又得人家相助,也不好过于麻烦主家,只得答应了,叫那老家丁给梳了个发髻。
老家丁又拿来锦袍直缀,叫取经人换上。
取经人连连推脱,“在下一个出家人,怎好穿得如此华贵,实不敢当!向前收了这么好的中衣,已经是唐突了!”
这会儿他穿着一身蚕丝制的里衣,就是老家丁拿来给他穿的,这衣裳面料柔软光滑,服帖轻薄,他甚至都不敢上手去摸,只怕自己双手粗糙的老茧会把衣裳刮抽了丝。
这一路走来,他自己拄杖挑担而行,砍柴生火做饭,各色活计都得做,手上早就粗糙得不像样子了。
老家丁面露难色地道,“非是我为难您,只是您身上穿得那件僧袍,着实烂得不行了,而高僧背着的行李,又被泥水脏污得彻底,这阴雨绵绵的日子,浣洗了来,一时半刻也干不得!”
“小老儿乃是我家主人下仆,只身上这一身衣裳勉强可以待客,其他穿的,都是干活的衣裳,满是破洞补丁,等会儿我家主人还要见过高僧,询问来历,那好给你穿那样的衣衫,岂不是失礼?”
“也着实伤我家主人的脸面,若是叫外人知晓,我家主人还如何做人呢?自来也没有那样待远方来客的!”
“这也是我家主人一片心意。不过,唉,高僧若是不想拜见我家主人,那不穿也是行的。”
取经人哑口无言,他怎可做那失礼之事呢,被人家所救,却连恩人的面都不见一回?
被逼无奈,只得穿上那锦袍直缀,在铜镜里照了,经过黄色铜镜的美化,却真是个相貌堂堂的贵公子。
就是瘦的厉害。
老家丁笑呵呵地道,“高僧好面相,若是不赶路,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居移气养移体,白胖些个,就更有威仪了!”
取经人苦笑一回。
穿上这身衣裳,好一派风流富贵气息,这真的不像自己了。
取经人穿着一双新鞋子,大小合适,绵软暖和,包裹着脚趾,叫他踩在地上,竟有些飘忽之感,只觉得这一切都好的不大似是真的。
老家丁又道,“我家主人已经在花厅备了酒席,乃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一些素茶素饭,最是干净整洁不过,高僧请随我来吧!”
取经人听说是素斋,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想想这主家,或许也真不是难为自己,便随老家丁去了。
到了花厅,见又只有一年迈老翁,乡绅打扮,富贵和气,又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别无娇客,取经人心里就又放下一截,上前礼拜,谢过老夫妇两个。
观音和文殊所化老乡绅夫妇,那真是慈和有礼,积善的人物,说起话来又亲切又尊重,叫这取经人的心防不自觉地又撤下一点。
外面狂风暴雨,寒冷阴郁,室内温暖如春,明珠高照,再加有饭菜香气萦绕,真叫人筋殇骨软,取经人肚子吃得饱,身上有暖和,身上酸痛肿胀的肌肉筋骨都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心中不免感叹,又落下泪来。
这真是他这几年都没过过的舒坦安稳时候!
观音和文殊两个瞧着,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些推测。
观音所化老翁便笑呵呵地与取经人道,“大师,我二人膝下,只得一独女,只是如今我等已然老迈,女儿却还年幼。现在唯恐我等寿数不够,先走一步,留下女儿孤苦无依,今日恰逢大师来我府上,老朽可否请求大师,为小女赐福祷祝?老朽夫妇两个,可奉上香油钱,聊表寸心!”
取经人原本还担心这老两口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见着老夫妻两个言辞切切,只说为女儿祈福,自己如今受人恩惠,他心底原本也有大慈悲,哪里会不答应,等两位老人家说完,便没再多想,合十一礼,道,“既如此,那便请小姐出来,贫僧为她颂一段经,消灾延寿,祈福纳祥吧。”
老乡绅两口子感激不尽,叫老家丁去后宅,叫了女儿来。
不多时,取经人只听门外长廊哗哗的落雨声中,另有木屐声响,鼻尖又嗅到暗香浮动,只见门口身影一闪,一个穿碧绿色衣衫的美貌女子挑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盏,冒着夜雨晚风而来,在门前掀了珠帘,半遮半掩的,便只见长了一张芙蓉面,柳眉杏眼,樱桃红唇,十分的美貌。
取经人才要起身回避,却见那女子屈了屈膝,开口莺声呖呖,“小姐,留神脚下。”
哦,原来这是打帘子的小丫鬟。
龙女掀了帘子,自己往屋子瞄了一眼,见那取经人跟个呆头鹅似的,就忍不住想笑,叫身后扮作老家丁的惠岸戳了一指头在肩头上,这才忍住了,等扮作小姐的普贤菩萨进了屋,这才放下帘子,伸手扶着小姐前来见礼。
那小姐脱了外面罩的防雨斗篷,盈盈下拜,声音如银铃,似鸟鸣,脆生生,甜嫩嫩,撞得人耳根子生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老乡绅笑呵呵地道,“我儿平身,快来见过这位东土来的得道高僧,等下叫高僧与我儿祈福纳祥,保我儿一生吉庆!”
那小姐早见屋内站了个生人,只是一直没抬头,等听了老父亲这话,轻声乖巧地应了声“是”,这才徐徐抬起眼帘。
真是一室生辉!
比之方才美貌的小丫鬟,怕不是要强出千百倍去!
取经人与这小姐对视一眼,看清了人家相貌,内心不自觉地想,这天庭里的神仙妃子,怕也不过如此了,一时被小姐容光所慑,就有些呆愣起来。
那美丽动听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配不上这样的姿容......
哪知那小姐下一秒便“啐”了一口,“哪里来的狂徒,竟冒充高僧!还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女眷瞧,好生无礼!”一边说,一边躲到丫鬟身后去了。
那身着碧绿色衣衫的美貌丫鬟也赶紧举起来斗篷,遮住自家小姐。
取经人一怔,忙扭开身去,低垂眼帘,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女菩萨,在下确实是出家人!并无冒充。刚才只是想与女菩萨见礼罢了,无心唐突!”
只是见自己与小姐之间,防贼一般,高高拦起一件斗篷,心里竟无来由地有些委屈。
老夫妻两口也起身解释,“我儿,这确实是东土来的高僧,不信你听听,他的口音,都与我们不同!”
那小姐却在斗篷后面啜泣道,“即便是口音不同,难保不是外面逃难来的,这人梳着发髻,还穿着锦袍,哪里有个和尚的样子了?父亲母亲就是说谎,也不说圆全些!”
“我知自己年纪大了,父母忧心我的婚事,一直想找个招赘的女婿来,可是,可是也不能骗我呀!哪怕今日父母就说是叫我相看女婿,父命难为,难道我还能不来不成?”
“可是这般把女儿骗来,女儿连帷幕也未曾带一个,就叫人看了颜面去,这若是婚事不成,以后女儿在乡间,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父母不要再说了,我见这人虽黑瘦些,但也个子高大,瞧着双手都有老茧,想来也有把子力气,是个做活的人,从前必定也不曾好吃懒做,父母若是真有心招他当个赘婿,女儿答应就是了!”
“等下父母做主,选个吉日,就拜堂成亲吧!”
噼里啪啦说了这一大通,那小姐从斗篷后探出半个头来,露出一只半含热泪的凤眼,似嗔是怨,却又满含情意地瞧了取经人一眼,又轻声道,“青娘,我们走!”
丫鬟连忙用斗篷围住小姐,搀扶着冒雨走了。
窗外木屐声哒哒远去,香氛消散,再无踪影。
取经人叫小姐看了这一眼,真是勾魂动魄,心神激荡,想想小姐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臊得慌,把锦袍袖子一展,挡住脸面,只道一声,“羞煞人也!”
老妇人见女儿跑了,连忙追了上去,只留老乡绅一个,来与取经人致歉,“着实对不住!”
“高僧见谅,唉,我老夫妻两个,好大年纪才得了这一个独女,素日里难免养得娇宠了些,就宠得这孩子十分有主见,也任性,实在不是有意唐突高僧!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好说歹说,取经人得了脸面,这才散去脸上的红晕,又坐下来,与老翁饮两杯素酒。
过了许久,老妇人又搀着小姐回来,与取经人致歉。
那小姐换了刚才所穿的大红华服,穿了一身素色衣衫,没了方才富贵之气,却显得芊芊弱质,尤为可怜,脸上带了半截素纱,只露出皎洁饱满的额头,和明媚生辉、灵气十足的眉眼来,眼底带着一点羞涩,再次盈盈下拜,“小女子......向前唐突了,还望,高僧,不要怪罪于我......”
这一句话,说得哀怨动人,婉转至极,取经人坐立难安,伸手一引,遥遥地扶起小姐道,“女菩萨多心了,是贫僧形容落魄,才叫人误会,不干女菩萨的事!”
老乡绅夫妻两个笑着道,“这便好了,误会解开,一天的乌云也就散了!”
便撤下残席,设了香案,叫取经人为小姐祈福。
取经人坐在香案旁侧,敲着木鱼,视线偶尔落在跪坐在香案前的小姐的身上,身姿窈窕,态度虔诚,双手合十,眼帘低垂,只看露出的半张侧脸,都真真的是绝色容华......
便是九天玄女,也未曾有如此容颜吧?
一段经文,到底是依着惯性念完了,那小姐起身之时,冲着取经人轻笑一声,“大师这木鱼,敲得人心都乱了......”
不等取经人回答,便眼带笑意地离开了。
一夜无话,取经人却睡得不安稳,这一宿辗转反侧,先是睡不着,等入睡了却又噩梦连连。
不是梦见有乡邻打上门来,只说小姐到了婚期却还无婿,不合理法,要与小姐随便找个人家做女婿,那小姐情急之下拉了他来,脆生生地与众人道,“这才是我夫君!”然后便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期盼哀求地看着他,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是走,还是留?
或是梦见那小姐倾心于他,在他离了这庄子后,害了相思病,一病不起,没多少时日便故去了,临死之时,容颜依旧,却气息奄奄,苍白的手指中还握着一只敲木鱼的小木槌儿,只喃喃地道,“把我的心,都敲乱了......”
梦中最后一刹那,木槌坠地,斯人香魂已去。
是悔,还是恨......
更有梦见他就此放弃西行,留在庄院之中,与小姐成亲,两人生儿育女,恩爱一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境殷实,孩子们长大了也十分和睦孝顺,自己余生再未曾遭过什么苦难,前半生取经路上中中的艰辛,似乎都是为了换取成亲之后的幸福日子,虽平淡,却也叫人割舍不下......
是满足,还是失落?
各色梦境,光怪陆离,离奇荒诞,取经人每每惊醒,都只见窗外雨声阵阵,雷声轰隆,天色还是黑的,日出还没有到来。
床榻被衾冰冷,孤身一人,脚底的汤婆子早已经没了热乎气儿。
长夜漫漫,身单影只,终究天命。
取经人坐在床头,怅然若失,遥望夜空,再没有入睡。
一直捱到清早,来在花厅,便与一家人告别,取经人低垂着头,合十一礼道,“取经事大,耽误不得,施主一家恩情,小僧没齿难忘,珍重再会!”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观音等人照旧化作老乡绅一家,前来侍奉于他,本来奉上洗漱的热水,热气腾腾的早饭,想着再试探一回,没想到这取经人心智也算坚定,竟不顾暴雨,这便想走。
观音心里欣慰,心说也算不负众望。
哪成想这取经人拎上自己的行李,才走出去几步,就摇摇晃晃的,勉强踉跄前行,竟一下子晕倒在地!
观音大惊,连忙道,“快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惠岸化作的老家丁跑过去,扶起来一摸额头,滚烫无比,再试探一下,口鼻处呼出的热气都烫人。
这显见着是病倒了!
其实倒也不奇怪,这取经人一路惊吓疲惫,大雨浇个精湿,到了庄院上,观音几个待他极为周到,便是洗澡水都温度适宜,整个人一松懈,后来又整晚难眠,夜里又受了一回寒,可不就起烧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办法,只得把取经人扶到床上,观音拿了颗丹药来,也没敢给整颗服用,刮了些碎末溶于水中,叫惠岸给灌了下去。
一盏水灌下去,烧渐渐退了,可是这取经人却没有醒来,昏睡之中一直喃喃自语,声音模糊不清,低不可闻,也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
而且不过过了半个时辰,便又起烧了!
观音给把了把脉,心中就是一凛。
完了!
这人竟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像!
别说是去西天了,怕是,等不到晚上,就能驾鹤西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哪怕他们是神仙,可依旧只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文殊在一旁唉声叹气地道,“唉,毕竟是个凡人,这一路上煎熬太过,撑不下去也是正常。”这一世取经人受的楚,便是他瞧了都心有余悸!
太苦了,那取经人能撑到这儿,已经算是不错了。
普贤顶着那一张风华无双的脸,气哼哼地道,“我就说,别下那么大的雨,若他不挨这一回浇,也不能废这么快!”
观音叹息一声,“唉,你们别吵了,我去找佛祖,问问到底怎么办,你们先暂且在此守着。”
文殊普贤不干,“你走了,若是他就此死了可怎么办?”
观音无奈,“那你们去与如来说话?”
那,还是算了。
观音瞧瞧这“娘俩”,叹口气,拿住一颗九转大还丹来,道,“这药能给他吊着一口气,不叫他咽气,每次只刮一点就够用,清水融了喂他咽下就行!”
文殊普贤只得答应,接过药来。
观音道,“不知如来要如何安排他,许是不能叫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你们别散了幻象!也记着自己的身份!别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来!”
文殊普贤对她行个礼,“知道了老爷!老爷快去吧!”
观音摇摇头,带着惠岸,腾云驾雾地走了,小丫鬟龙女给留了下来,给两位菩萨跑腿儿。
这取经人昏昏沉沉之间,就见那小姐在床边,与他斟茶递水,又给他额头换上清凉的帕子,他双眼模糊,看不清人,却仍旧觉得,那人影清晰地好似驻扎在了自己心底。
他张开口,喃喃地道,“我,我记得你......”
这是,梦里......
到底虚弱无力,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普贤就转头对她“娘”道,“我怎么瞧,这小和尚好像是动了色戒呢?”
文殊转头瞅了瞅普贤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真是头疼,“你也是胆大,怎么就用了这样一副面孔!”
普贤伸出手指,点了点腮,“尊者不是说要□□,那我自然要全三界最好看的脸了!有什么的,我又没出去,这里也没外人!旁人不会知道的,你就说,我美不美?!”
文殊咬牙在她腮边捏了一把,“你就皮吧!”
两人守着弥留之际的取经人不敢动,那头观音急匆匆来到大雷音寺,面见佛祖,说了取经人的情形,又问道,“不知佛祖要如何安排,这人,只怕快要不行了!他身体煎熬太过,生机寥近于无,只怕挨不得个把时辰了!”
如来分神此时正在各个大小妖族洞府散播佛子转世之事,半点进展也无,猛地听观音说,那取经人要死了,心神失守,控制的那些小妖,就突然没了言语,傻乎乎地愣在了当场。
白虎岭的白骨夫人干脆利索地抽了个大嘴巴子过去,“胡诌八扯的在这儿耍老娘呢?”
鬼才要吃人!臭烘烘的,污了自己妖体,毁了修为怎么办!
狗东西不安好心!
“左右!”
周边伺候的小妖赶紧吆喝一声,“听夫人指示!”
“给我捆了,押到妖皇宫去!交给丞相审讯!”
“得令!”
众小妖把那呆愣住的小妖抹肩头拢二背地给捆了,这就要押走。
白骨夫人忽然一伸手,“啊,再问问,看看咱们白骨洞今年有多少赏了,算上这回,一并换成丹药领了回来!这也快到年底了,今年咱们也过个肥年!”
小妖们立时高兴起来了,各个儿摩拳擦掌,“好嘞,夫人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如今天下群妖,都受妖皇宫所辖,妖皇宫搬下妖皇旨意来,若是有妖族在世间行善积德,便在妖皇宫记一档,妖皇宫有积分累加,积分攒起来,能换各中奖赏,丹药、功法、吃食、法宝,最次也有金银珠宝等物。
修炼的功法,白骨夫人早些年已经积攒了积分,换了一回了,如今便年年给小的们换些丹药,与他们净体除祟,精进法力,倒也妖体清净、妖寿绵长。
不说别的,反正一个个儿的,都少了从前歪瓜裂枣十分吓人的样貌,相貌变得得乖巧伶俐,讨人喜欢起来!
妖皇宫这一日,突如其来地陆陆续续收了几只小妖,来送的回禀说,“这妖原本在我们洞中也特别老实,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就神神叨叨的,也不好好修炼,也不好好做事,就说些奇怪的话,今日里还鼓动我家大王吃人!我们家大王想着许是哪处不开眼的妖精要作乱?因此叫送了来,给丞相审审,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起初来了一个,姜子牙还没在意,等第二个来了,他便问了问,“说没说想吃什么人?”
来送的那小妖抓抓腮帮,“说是有个什么佛子转世的,吃了能增进修为,延年益寿......说要打我家路过!”
哦......
姜子牙点点头,叫轮值星官给记了档,那小妖乐颠颠地换了赏赐,告辞走了。
接下来这几天,一气来了十多个这样的小妖,姜子牙觉得不大对,便给通天去了一封信,给他禀告了此事,又问要如何处置,是否要通秉灵山一回。
毕竟是他们的佛子给妖族惦记上了,不好不叫人留神些
通天接着信,略一看,就知道是如来在搅事,他也不欲给瞒着,把这事儿写成一本奏折,送去了玉帝那里,言明有妖族觊觎西方佛子转世,他最近在西牛贺洲要行动一波,希望玉帝配合。
玉帝接着奏折,一打开看见“佛子”二字,就觉得脑瓜子嗡一下!
上回卷帘大将吃了一个取经人这事儿,如来逮着他痛脚,可是没少跟他闹!
查!搜!
必须找出这背后作乱的妖精!斩草除根!
决不能叫灵山再找着机会前来勒索于他!
玉帝快快地回了旨意,又叫如今天庭所有不在职的星君集体出动,去往妖皇宫听宣,务必除恶殆尽!
众星君一看,呦呵,竟还有这等好事?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今妖皇宫始建,头一波去的星君还没回来呢,就快把西牛贺洲给收拾干净了,本来他们这些轮不上的,正在暗自恼火,哪里成想,就出了这等妙事?
这岂不是白捡的功劳?
众星君得令,兴高采烈地就去妖皇宫过年、哦,抓妖去了!
这一场行动,又把西牛贺洲给扫了一回,这可真是草地过筛子,干干净净的,把那几个藏起来的刺儿头都给一波收拾了带走。
西牛贺洲千年之内,别想闹什么妖了。
如来还不知自己一走神,其后发展竟是这样,这会儿皱起眉头来,还在听观音说话。
观音愁眉不展,“我佛,这取经人,是救还是不救?”
这回不救,佛祖想要搅动群妖试探一下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得废弃,若是救,就得去求地藏菩萨帮忙,可是那样的话,等到取经人最后一世的时候,若是天降什么意外,取经人再咽了气,再求地藏,可就难了。
地藏素日里最烦有人搅乱地府亡灵投胎转世的秩序,此番如来与地藏商议,安排那金蝉子十世投胎,均落生在东土,已经叫地藏很是不满意了。
若是再与这不大要紧的九世里提什么要求,这位素来轴心左兴的菩萨,一气之下,置之不理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这等要求,只有放在最重要的第十世,才能求得动。
毕竟地藏也知道深浅,不能误了最后的取经大计。
如来稳了稳心神,索性弃了那些小妖,叹一口气道,“唉,既如此,就算了,我方才去西牛贺洲走了一遭,这通天和姜尚,控制群妖还有些手段,我试图引诱,却总是不成,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吧。实在不行,去求玉帝帮忙,在取经人西来的路上设下层层磨难,走正大光明的路子,也就是了。总归不济也要分他些好处的!”
观音闷闷不乐,“那恐怕最后我们还是要折节求到这位截教教主身上!”
如来长叹一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两人又各自叹息一回,均是惆怅满腹。
如来道,“你回去,待那取经人咽气,便好生地安葬了他吧!”
观音点头称是。
只是她又道,“佛祖,我这回瞧着,叫那取经人自己出行,也实在是不妥,虽然前几世,也是我们故意设计,叫他折在半路,可是如今这一回,咱们可是没怎么动作,就是最后这一关,叫他淋了场雨罢了,可这凡人的身躯,也着实不抗折腾!”
那取经人正是壮年,结果就这么活活累死在了半路。
唉。
如来皱眉,“那你有什么想法?”
观音道,“不若给他找几个护持的徒弟吧?牵马挑担,化缘求斋,便是在野外,也能防个野兽之类的。”
如来思索片刻道,“这倒也是个好主意,你有什么人选?”
观音道,“我佛之前不是选定了那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就他们二人如何?”
如来摇摇头,“我也想着了,可是自出了这几回事后,尤其上次玉帝处罚了托塔天王李靖,便尤未地不好说话了。若是从前,仗着我的颜面,还可为这二人求求情,但是现在,玉帝不会同意把他们放出来的。”
“只一个搅乱天庭秩序的罪过,就足够搪塞了。”
观音失望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她沉吟一下道,“要不然,把那六耳放出来?那六耳乃是佛祖收押的,不受天庭辖制,我若去劝说他,叫他知道,若能保取经人顺利到达我灵山大雷音寺,便可修成正果,得万民供养,他能否答应?”
如来听了,掐指算了一回,道,“此人凶性未除,若是叫他做取经人徒弟,只怕取经人会有性命之忧。”
观音道,“我佛难道没有什么辖制的法子吗?”
叫观音这么一说,如来突然想起那一套金箍来了,心里忽地空了一块。
一式三个的金箍,若是没有化形成人,天蓬和卷帘也没被罚去九幽之地的话,连带着那六耳猕猴,恰好一人一个金箍,再把咒语教给那取经人,这三个定能老老实实地辅佐他前往西天来拜佛求经。
可惜啊,现在事事落空,法宝没了,人也没了。
手头无可用之物,也无可用之人。
唉!
如来想了想道,“还是不考虑那个了,六耳本就性情暴躁,若是给他带了什么禁制,只怕他知道了,宁可闹个鱼死网破,也不肯降服的。”
观音便知道,如来这是没有办法了,也只能罢了,“那,我们还用他么?”
如来道,“唉,我再考虑考虑,不着急,等取经人再次投胎,将要出发时再决定也来得及!”
观音只能点头答应,只是,“取经人的凡马,着实不抗用,也要想个法子才行。此番取经人早逝,也是因为没有脚力的缘故。”
如来道,“龙行千里,虎踏百步,我原本想着,给取经人弄一匹龙马,最为适宜。”
哦。
观音沉默着,无言以对。
哪里来的龙马,还不是要去算计龙族,自动化身为马,供人驱使?
可是现在龙族小辈,尽皆在妖皇宫听调当差,没一个在四海瞎晃的,哪里去找小龙来算计?
他们还不想去捅妖皇宫这个马蜂窝。
至于四海龙王,别想了。
灵山没那么头铁,也不想开战。
而其他水域龙族,实力不够,根本不在佛祖考虑范围之内!
观音半晌没说话,也没接茬,到了最后才道,“佛祖,玉帝的御马监中,天马众多,不若去求取一匹吧?”
如来能如何,只好点头赞同。
两人把诸事商议一回,观音这才告辞离去,等回了幻化的庄子一看,取经人只剩一口气了。
文殊普贤道,“实在是不行了,这大还丹隔一会儿喂一点儿,都下去大半颗了,他现在的身子,就是个漏了的筛子,根本兜不住元气和生气。”
观音叹息道,“别喂了,叫他安心的去吧。”
文殊普贤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回归本身,看着那取经人在睡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魂魄飘飘荡荡,自动往地府去了。
观音撤去庄院幻象,却见那取经人不过是在一处宽大树洞睡了一晚罢了,这会儿尸首停在那里,苍白憔悴,干枯瘦弱,竟显得那树洞还有空余。
观音也不忍心叫他弃尸荒野,便吩咐惠岸,原地起坟,葬了那取经人的尸骨。
又诚心祭拜一番,这才怏怏离去。
又是许多年过去,这一日,通天和悟空于云端隐去身形,遥遥地向下望去,见长安金山寺僧人,于江中拾起一婴孩,左脚缺一小脚趾,怀中带有血书,僧人给这孩子取名江流,便知这就是那金蝉子的第十世投胎转世了。
悟空见着那小婴儿被抱走后,喃喃地道,“今生不知会是谁来做他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