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半，此时正是月黑风高之时，海面波涛翻涌，寒风呼呼狂哮，四下寂静得可怕。
远处的两个巡夜人提的油灯闪闪烁烁，像随时都会被吹灭。
丁老实看着漆黑一片的外面，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们两个送出去。
“穿上合脚吗？”
大米扶着林岁功的手臂，把脚伸进过于宽大的棉鞋里，棉鞋里面里子用了棉布，还垫了鞋垫儿，脚一下就不冷了，就是太大，穿进去，脚后跟儿还多出两寸：“穿着很暖和，就是太大了。”
他弯腰低头看，然后站起来走向那边的桌子。
“可有不要的纸？我表妹穿上有点儿大……”他看着丁老实指了指后面。
“哦，我忘了，给给，我特意撕了两块儿床单布，塞鞋里吧。”他从腋下抽出一直夹着的两条粗布递给他。
“多谢。”
“青豆啊……”丁老实却叫住了他。
他又转回来：“怎么了叔？”
“你看这外面黑成这样，浪也不平，你们还是等等再走吧……”
他转眼看向外面，确实，黑漆漆的，若是就他自己，他找个说辞就掩过去了，带着大米，她又不会水，这可如何是好？
“青豆哥……你们要是非要走，我自己私下里攒了条船，你们要是敢乘……就送给你们吧……”
此时小葫芦竟然突然插话，说出的话连丁老实都大吃一惊，惊讶地看着他：“你何时学了这手艺？”
“我……”小葫芦羞赧地挠头，怯怯地答，“就是平时没事儿弄着玩儿的……不好看……”
“去拖过来，让我们都看看，要是能用，以后我也不拘着你，学门儿手艺也好。”
“……真的？”他惊喜地抬头，脸上一扫往日的木讷，多了几分精神。
丁老实难得对他有好脸，想笑又不想让他过于得意，没好气地说：“先看了再说，快去！”
“哎！哎！我这就去！”
“等一下！”林岁功出声制止。
“怎么了青豆哥？”小葫芦扭头看他。
“你自己能拖动吗？我帮你吧。”
“不用～我那船可轻了，我自己就行！你们等着吧！”他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兴冲冲地跑进城里去。
“丁叔……他自己能行吗？我还是去帮帮他吧。”
丁老实挥挥手：“你别忙了，赶快去给你表妹把布塞鞋里，好走路。”
他只能听从，在把布递给大米的时候，他就放出视野，找到拐进去的小葫芦，看到他正挨着城墙跑，跑了约有几百米，向一间搭在几棵树之间的小房子后面跑过去。
他弯着腰扒拉着什么，不一会儿就从草丛里拖出来了一条细长的东西，等他把那个东西完全拖出来，他才“看”到那确实……神似一条船，而且非常轻便，小葫芦单手拖着就跑了过来。
收回视野，不禁失笑，那样的船能用吗？恐怕放进水里就会被浪打散，若是划到海上，中途断裂，他们可就麻烦了，还有……白天，他若是用不了气海，他们很可能会葬身大海。
要不……还是在岸上等一夜，等天亮了再说吧……
他正在犹豫，城门里面就传来了拖东西的声音，他大步走过去，在离城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遇上了他，他此时才看清了这条……船的全貌。
这与其说是船，倒不如说是玩具，更像是小孩家靠想象拼凑出来的东西。
船身全长大约两米，宽不到半米，两头儿尖翘，整体形状像个梭子，船身也是用木头拼接的，到处都钉着小木板，船中间用各种破木板拼了一块儿隔板，分出了两个位置，看样子，也只能坐两个人。
“青豆哥？”小葫芦在黑暗中辨认了一会儿，犹豫地叫了他一声。
“是我，我出来看看，帮你拖船。”
“没事儿！我自己就拖过来了，走吧，这儿太黑了，啥都看不见。”
拗不过他，又看他确实没出什么汗，他就并排跟他一起走回城门。
“你这船下过水吗？”他心中好奇，就主动问了他。
“青豆哥是怕我这船到了水里会散架？”小葫芦笑着反问他，带着促狭的意味。
“有点儿吧……”
“嗯，青豆哥你别怕，这船我试过，可以下水，也不漏水，撑到下一座岛之前完全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它还是有可能会散架？”他心里更怀疑了。
“不用担心，要是有漏水的地方，我这条船能抵挡两次，我的船身用了两层，两层中间还有一层铁皮，一层漏了也不怕，船底也是，铁皮我是专门找岛上的铁匠叔学的，我把它们打得跟纸差不多薄，连铁匠叔都夸我……有天分……嘿嘿……我知道那不是实话，但是，我心里也开心……”
看他单纯地喜欢做一件事，林岁功也为他高兴，语气轻快了很多：“喜欢就去试，也许，将来你会成为一个大船匠。”
“哎呀……青豆哥，你别取笑我了……我就是玩儿，哪敢当什么……船匠啊……我想都不敢想……再说，家里也不让，我就自己偷偷做着玩儿玩儿……以后我还得种地，好歹能得点儿粮食，给家里帮帮忙。”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就低了下去，完全没了方才的开心和兴致勃勃。
“小葫芦，你本名叫什么？”
“我叫丁大才，说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大才，你爹都想你成为有本事的人，你如果种一辈子地，你一辈子就只能在地里了，你的船会被你慢慢遗忘，中途可能会想起，但是心像被针扎，就不想了，最后等你老了，你每每想起，你可能就会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做船，你现在就可以想想，把自己想象成七老八十的样子，种了一辈子地，身体都熬坏了，你心里会怎么想？”
“我要我的船！”他立刻就体会到了，神情激动地大声喊出这句话，甚至心有余悸地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老！
“别害怕，你现在还很小，没有变老。”他微笑着提醒他。
“青豆哥！谢谢你！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要是现在把我的船扔下，我可能以后会后悔死，我现在想想都想哭，我怎么能放弃我喜欢的船呢？”丁大才抬起胳膊肘捂住眼，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船，就像怕谁从他手中抢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