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交换?”
“反正我没说谎骗人,不像有些人。”
两道身影在建筑物上快速跳跃穿梭。
就像所有各怀心思的交谈不可能顺利进行那样,西西莉亚和默多克律师也是同样,两人无法对彼此坦诚,但遮遮掩掩的线索有时会给人以误导,在特异点吃过太多的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御主深谙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可能有毒,决定立刻放弃无意义的谈话,抢了东西跑。
默多克发现她的心思比她预想的更快。
律师事务所里顿时热闹起来。如同别开生面的交谊舞,你进我退,你来我往,缠绵而热血的舞步交织成热烈的鼓点,西西莉亚的额发也被微微汗湿。
“你好敏锐,律师。”她由衷的赞叹:“这种程度的敏锐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你是个盲人。”
“多谢夸奖。”马特:“你是谁的人?”
西西莉亚:“你猜猜?”
还是西西莉亚:“说不定未来你是我的人呢。”
她的声音变了。如风如雾,在逼仄狭小的室内也能悠远回响。
魅惑的美声。
迦勒底的女性从者不少,其中有不少魔女和女神,她们各自的精湛魔术让每个魔术师都为之神往。而对于御主,她们毫不保留,慷慨的倾囊相授。
“记住,master。”尤瑞艾丽这样教诲:“许多事情,我们往往无需自己动手,只需勾勾手指,让我们的仆人来服务即可。”
西西莉亚:“那,我们怎么样才能有一个愿意为自己服务的仆人呢?”
“你没有听到我说嘛。”尤瑞艾丽轻轻地贴近,用手指骚骚她的下巴,气息轻轻呼在耳畔:“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行了。”
猛然的贴近,西西莉亚飞快的勾了一下默多克律师的下巴,如同轻抚一只警惕的猫咪,火中取栗,一触即离,只留下一瞬消散的体温和轻微的痒。魔术师动作极其迅速,一息得手然后立刻分开。
这并不是一击上勾拳,甚至更加偏向调情,在真正的舞池当中或许合适,但在现在的舞蹈中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这姑娘想做什么。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一步撤后,西西莉亚站定,轻声将手指竖在唇前:“不许动。”
默多克身体猛颤一下,还维持着肌肉蓬勃的作战姿态,比利棒正要掷出,但突然大脑感到极大地震颤,身体突然动弹不得。
嗡的一下。那一瞬间,他除了她,感受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好在意识回笼很快。
“......你做了什么?”他沉默了一秒:“变种人?”
“对,正是。”西西莉亚回答。
心跳,呼吸,血液流动没有变化,她没有说谎。
默多克继续问:“你想做什么?”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现在该我了,律师。”
她摘掉默多
克的手套,按住他的脉搏:“这枚胸针,你是从哪里来的?”
回答她的只是沉默。
唉,她学会的这种魅惑魔术只能让对方物理上服从,不能从心理上也让对方彻底臣服,与女神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呢。
西西莉亚放弃了从律师这里获取答案,她拍了拍马特的脸颊:“算你欠我一次,律师。”
然后便不再看他。
魔术师看轻凡人,很多时候也并不相信活人。活人总会说谎骗人,但魔术、阵法、炼金制品和死人总会忠诚的给出答案。
之前她在这个胸针闻到了血腥味,大胆推测一下也许已经产生了新鲜的死者。
“往边上站站,律师。”西西莉亚指挥:“然后贴着墙,不要动。”
她开始举行简单的降灵仪式。
西西莉亚并不是死灵术士,对于这一次降灵,她其实没有报很大的希望。
但她听到了哭声。
不是一个,很多个,哭声汇集在一起,啜泣的,痛哭的,嚎啕的。那些没有形的破碎灵魂呜呜咽咽,在房间里来回飘荡,上下起伏,泣血的眼睛注视着唯一的魔术师。
救命。
她听到声音。
救救我们。
救救还活着的我们。
西西莉亚脸色冷下去。
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不是变种人。”
“不,我是。”
说话间,西西莉亚飞快的整理桌面,打开的卷宗归档,储物柜也恢复原状,她甚至把被默多克律师本人砸凹陷的柜门都给扳回来了,铁皮发出一声巨响,默多克律师肌肉绷紧了一下。
西西莉亚:......?
她又把那块铁门砸回去,巨响,律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在她第三次这么做的时候,他忍无可忍的说:“那是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你行行好放过它吧。”
西西莉亚快乐的:“哦?只是放过这个柜子吗?还是希望我放过你呢?”
“失去一种感觉后其他的感官就会被增强,我也知道这种感觉,不过你真敏锐,律师。”然后她轻轻敲了敲柜门:“忍一下,最后一次。”
这一次把门扳回来的声音格外响,脑袋都被真的嗡一下的马特轻而易举就能从中分辨出少女恶作剧后雀跃的笑声。
绝对是故意的。
沉默房间只剩下整理的声音,所有的东西都在被飞快的回归原位,只有储物柜的铁皮门上轻微的凹陷能证明这里曾发生了什么。在整理到尾声的时候,律师发出了其他的声音。
“带上我。”他说:“带上我,你会需要的。”
“不。”西西莉亚说:“你待在这里,可以继续加班或者选择休息一会儿L,二十分钟之后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再见,默多克律师。”
西西莉亚翻出窗子。
西西莉亚去而复返。
“哦对还有一件事。”她拿起之前默多克律师摘掉的面罩,仔细的给他重新戴好。左右看看没有歪?_[(,西西莉亚一拍手:“这下好啦。”
她带着胸针彻底离开了。
在西西莉亚从窗户离开的第四分钟,坚持不懈与魔术对抗的马特夺回了第一根手指的主动权。
在西西莉亚从窗户离开的第八分钟,马特听见极响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开。强灵子的风从西西莉亚并未合上的窗户里冲刷过来,身上的桎梏倏地松脱,马特翻身立刻追去!
他听见兵刃相撞,但听不见第二个人的声音,过于沉默的战斗中,西西莉亚厉声喝问:“你是谁的人!”
无人应答,仿佛她是一个人在与空气战斗。
等他赶到现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烟尘激荡,街道上除了刀劈斧坎留下的可怕痕迹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东西,站在烟尘正中,西西莉亚铁青着脸。
心情恶劣的魔术师没有理会从后面追上来的马特,走到一边坐下,看起来似乎在闭目养神......不,不对。
她的心跳没有变慢,血液在血管里鼓动的声音如同雷鸣,这不是闭目养神应有的反应。
这个人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之前她说自己是变种人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说谎的反应,瞳孔、心跳、汗腺,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她......
思索戛然而止。
马特摸了一下自己的鼻腔。
他流鼻血了。
接着是耳朵。
先是渗血,那些血珠连成线,最后如同小溪一样不断滴下来。
他立刻看向西西莉亚,这女孩坐在他的身边,眼睛没有睁开,身上也没有任何与他相同的不良反应。
这个女孩从被他听见开始显现出了她的不同寻常。他原本以为她会立刻上楼来,但她只是安静的坐在楼下的廉价咖啡店,等待所有人都离开。耐性算不上绝佳,她一直在用做手工打发时间,等到时间实在没办法打发,她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马特在她即将破门而入的前几分钟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两人擦肩而过时,他感受到女孩扫过他的墨镜,听见她鞠躬时衣料发出的轻轻摩擦声。
他们第一次见,之前从未见过也互相不认识。
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立刻认出夜魔侠就是马特·默多克。
非常笃定,没有丝毫因为目盲的原因而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也必然有独特的分辨他人的诀窍。
“你不应该追上来,律师。”她说:“你正要踏足一个你不了解并且充满危险的世界,当你决定与我同行,现在遭遇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行进路上的开胃小菜。这是你无法应对的危险,如果继续向前,你必将死在这些危险之中。”
“所幸,我是一个仁慈的人,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然后暂时立刻离开此地,不要再沾手与之相关的人和事,当做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你没见
过我。第二,什么也不说,我会看着你在这里流血到死。”
他感到目光扫到他的身上,像野兽的审视,带着利剑的寒光。
他听见西西莉亚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丝毫不乱,她言出必行。
马特依然沉默。
淤血阻塞鼻腔,堆滞在喉咙里,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失血让马特感到自己开始眩晕、发冷,渐渐站不住,向一旁倒下去的时候,有外力制止了他倒下的动作。
赌对了。马特笑了一声。
西西莉亚脸色极差,在她看到马特脸上似乎有些得意的笑容的时候,这份“差”从脸色转移到了态度上。她一把撤回了自己扶住他的手,放任这个被恶灵怨念侵蚀的人虚弱的趔趄一步,扶住墙壁,然后背靠着墙,慢慢坐下调整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两人的地位转换了。
西西莉亚站了起来,轮到她俯视马特了。她注意到夜魔侠的头甲上有两个小小的角,此时夜魔侠垂着头,连那一对恶魔的角都显得有些颓然了。
但他的声音却依然老神在在。
呛血和窒息让着声音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的虚弱感,但毫无疑问,马特对于现在的处境非常从容。
“你是不会看着看着我死的。”他轻轻的发笑。
那双无神的眼睛此时有点充血,没有视力,看过来却有一种被注视感。
“你弄丢了胸针,现在就只剩下我能给你一些想要的东西。”他说:“你不会舍得看着我死的,小姐。”
无人应答。
凡人没有应对恶灵的手段,怨念侵蚀,马特开始渐渐感受不到自己肢体末端,意识变得渐渐模糊。心脏跳动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仿佛被千钧重物压制,艰难的跳动一下一下缓慢下去。
他感到自己被人揪住领子,粗暴地从地上拖起来,然而脖子无力支撑,只能向后仰。
“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她厉声呵斥:“证明你的价值,换我来救你的命!”
马特牵起一个淡淡的、虚弱的微笑。
“或者,你求求我?”夜魔侠粗粒的手套轻轻勾过魔术师的下颌,半途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半空中,有人抓住了那只垂落的手,让它不至于撞在墙上。
“好。”西西莉亚冷笑一声:“好硬的骨头。”
魔力调动起来。风开始变得温暖。
马特感到一阵雨落在了自己身上,驱散寒冷、驱散不祥、驱散血气,在呼吸不再吐出白色雾气,吸入肺里的空气不再像刀子一样锋利,他知道,这场温柔的雨牵引着他重回人间。
伊西斯之雨。
西西莉亚面色铁青的看着昏迷过去的律师。她冷着脸,一只手臂扶着他,另一只手用力拍打他的后背,让他吐出喉咙里淤积的血块,重新正常呼吸。
“你最好值得我这样做,默多克律师。”她说:“你欠我两次了。”
马特醒过来的时候喉咙里全是血腥气。
手脚动不了,耳边是纸张铺展开彼此摩擦,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还闻到了一点矿石微微刺鼻的味道和不知名化学品的气味。房间没有开空调,但相比外面多了一些不自然的凉感和水汽,这让他的衣服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在他意识恢复的时候,原本背对着他的少女变了动作,她换了个方向,稍微挪了挪,变成了一个无论反击还是躲避都非常好发力的灵活姿势,然而他等了一会儿L,少女依然自顾自的在纸上画画,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于是他张了张嘴:“我想你把我带回律师事务所不是为了就这样绑着我对吗?至少让我喝点水,洗把脸如何。”
不。?”魔术师手上工作不停,声音十分平静。她说:“我要把你绑在这里,让明天早上来这里上班的人全都知道,马修·迈克尔·默多克律师是一个夜晚有副业的异装癖。”
说着,马特听见她从地上散乱的一堆纸张当中翻找,窸窸窣窣后从中抽出了一张,举到他的面前。他能感知到油墨的痕迹,这张纸上写着一个地点,在地点附近还画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图案。
那正是原本西西莉亚急需他提供的信息。
指甲弹在纸张上,发出鞭炮一样的声音,西西莉亚并不说话。
接着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在光屏上点击报时功能,柔和的女声播报: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八分,早上好,亲爱的小姐。
默多克律师事务所九点开门营业,但是八点半的时候,保洁员维斯太太会先一步来到这里打扫卫生。偶尔她会稍微来早一点,比如今天,马特已经能听到维斯太太哼着歌,一边和人打招呼一边向这边走过来。
注意力重新来到西西莉亚身上。
她坐在地上,坐在马特面前,不说话,只是用眼睛平静看着他。
呼吸平稳,心跳平稳,血液流速平稳。
但是憋着一口气。
于是马特叹了口气:“饶了我吧,请你不要这样做,小姐。”
西西莉亚不为所动,于是他补充道:“求你,不要这样做。”
西西莉亚:“道歉。”
马特:“为我昨天的无礼态度,我深表歉意。”
手脚上的桎梏倏地一松,西西莉亚转头开始收拾一地狼藉,而马特捡起一张散落的纸,“看”了一眼。
“你昨天一夜没睡就是在做这件事情吗?”他甩了甩:“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或者结盟。”
“还是说你在为弄丢了胸针的事情生闷气?别这样,谁都有失手的时候。”
整理到一起的纸张在桌面上跺出响亮的一声,他听见有人深呼吸,然后很快,整理的动作继续轻快有序进行。
好吧,看来谈判暂时破裂了。
马特开始脱下自己的夜魔侠制服:“或者至少我们可以交换名字,你看,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西西莉亚:“你可以叫我master.”
马特:“想都别想,我不可能那样叫你的。”
“哼,随便你。”
突然,整理的声音顿了一下。
原本两人互相背对背各自做事,现在西西莉亚突然转过身来。
刚脱了夜魔侠制服的马特:“......嘿!”
他还没穿上衬衫,西西莉亚突然转过来,他下意识的想要蜷缩,现在只能不自在的把手里的制服举高试图挡住西西莉亚的视线。马特:“稍等,我还在换衣服!”
“别动。”
御主按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胸膛上有一处新伤,尚未痊愈,但已经开始结痂。
柔软的指腹贴在伤口的周围,轻轻的按压,动作轻柔却让人忍不住瑟缩和躲避。马特想挡开她,这动作被先一步察觉,西西莉亚拍开他的手:“这伤很新,这是哪里受的伤?”
制造伤口的武器,与昨天突然出现,从她手里抢走胸针的人用的是同一种。
律师先生的身体有良好的线条,训练痕迹明显,却并不是肌肉虬结,而是在蓬勃之外带着一点柔和感。
她按了按,柔软的肌肉让人想起阿福新烤出炉的面包。
但现在,这幅躯体突然一僵。
马特一把握住那只还停留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指,夜魔侠制服很重,掉落在地发出沉闷一声,然而马特顾不得抓住掉落在地的制服,他现在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非常紧迫的状态!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们等等再说。”他语速加快:“维斯太太要上楼了,你立刻从这里离开。”
西西莉亚:?
西西莉亚:“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离开?”
马特,飞快:“因为我是一个非常注重个人名声的律师......来不及了。”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上班的上学的,早高峰已经开始,路上行人已经开始变多,让西西莉亚从窗户里翻出去变得不切实际。他一把拉开储物柜的门,把自己的制服一股脑塞进去,砰的关上门。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来,审视西西莉亚,仿佛想要把她也团一团塞进去。
西西莉亚:!!!
她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西西莉亚:你休想!我不可能去那个柜子里!
而且你仔细看看你那个柜子怎么能放下一个这么大的我啊!你清醒一点!!!
律所门口,钥匙擦过锁孔,金属摩擦声让人牙酸,哼着小调的维斯太太走进门来。她轻车熟路拿起抹布和拖把,开始今天的工作。
“哦,默多克先生,您今天真早。”
“早上好,维斯太太。”
坐在办公桌前,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的马特律师正襟危坐。他脸上挂着温和从容的笑容,轻轻的向维斯太太点头。
衬衫下,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肌肉紧绷。
他努力把自己的腿收回来,让他不至于冒犯到在场的另一个人。
然而,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桌子下面,西西莉亚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那双膝盖。
西西莉亚: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