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吃过春闱的苦,接到儿子后绝口不问考得如何,回到家后好吃好喝伺候着,吃饱喝足再洗个热水澡,然后就将人赶回房间睡觉好恢复元气。
考生们考完之后放松下来,考官们的磨难正式开始。
冯京冯大人还不到四十岁,人生中第一次当主考官,还是新官家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走马上任后难免有些紧张。
紧张怎么办?那就尽善尽美,争取一点差错都不出。
主考官是第一次当主考官,阅卷官却不是第一次当阅卷官,梅尧臣、王珪、韩绛等阅卷官都是老油条,几乎每次春闱都要在贡院里碰面。
春闱考九天,题量比秋闱大很多,一个考生就能写一百多张答题纸。
开封府的解额有近两百个,全国两百多个州府,其他州府的解额没有开封府多,少的甚至只有一三十个名额,但是所有名额加起来也是一个可怕的数量。
就拿今年来说,参加春闱考试的足足有七千多人,不算那些中途被抬出去的考生,答题纸的数量加起来也有近百万张。
那么多张答题纸弥封糊名编号誊录的工作量非常大,有涂抹的太多、没有按时完成题目、文章里没有注意避讳这些明显的问题在誊录这一步就会被单独拿出去整理归档。
誊录官要誊录的试卷那么多,不会在必定会被黜落的试卷上浪费时间,很明显,卷面不整洁,文章问题太多,到不了阅卷官手里就会被黜落。
等所有的答题纸都整理好,最后才会送到阅卷官面前批阅。
秋闱从考完到放榜要一个多月,春闱从考完到放榜也是一个多月,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一个第一次干这活儿处处都要讲究的主考官,老油条阅卷官们简直是苦不堪言。
就算春闱阅卷的人比秋闱时多,也挡不住他们看到那小山一样的答题纸时的绝望。
没办法,这是为国选材,主考官都亲自下场阅卷了,他们能怎么办,只能认命的埋头苦干。
阅卷官们任务繁重,阅卷时下手也很重,要在七千多个考生中选出两三百个可塑之才,下手不重也选不出来。
上了锁的贡院里通宵达旦的干活,阅卷官们想早结束早回家,他们又都是干惯了这种活儿的老手,批起试卷来效率非常快,看到合心意的答卷偶尔还会分享给其他阅卷官权当松口气。
考完试的举子们在休息了几天后都恢复了元气,不管考的怎么样,既然来到汴京,那就不能白来一趟。
七千多个参加春闱的举子中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进京,考试之前没心情四处游玩,如今考试考完了成绩还没有出来,考完到出成绩这一个多月正是他们探索京城的好时机,汴京城里也有足够多的地方给他们消磨时间。
苏景殊睡饱之后满血复活,不用他爹询问,他自己就去找他爹说考试情况。
诗赋论和贴经墨义先放一边,那五道策论都默写出来让他学识渊博的老父亲点评点评。
不是他自大,而是他真的觉得这几道策论都出到了他心坎儿里13[(,和后世所谓“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不逞多让,出的全是他最擅长的题。
最最好运的是,里面还有他和两个哥哥以前讨论过的题目,讨论的时候天马行空什么都能说,没想到竟然会阴差阳错押准题。
天知道他打草稿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老苏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别那么兴奋,“谦虚方能万事亨通,景哥儿不要高兴的太早。”
小小苏迫不及待,“爹您快看题,然后看看我有考中的可能吗?”
解元的名头很耀眼,但是耀眼仅限于秋闱,到春闱就不够看了,因为春闱考场里有两百多个解元。
考中解元不意味着春闱一定能过,有些州府教育水平不高,甚至可能出现连全军覆没的情况。
一般来说开封府的解元不至于差劲到那种程度,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不小心飘的太高,也不是没有被黜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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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走到窗边坐下,接过儿子的文章一篇一篇的看,越看越觉得臭小子不愧是他苏明允的儿子,写的就是好。
但是吧,他觉得好没用,得阅卷官觉得好才行。
没办法,谁让他屡试不第呢。
老苏翻完五篇文章,抬眼看看紧张兮兮的小儿子,放下文章就是长叹一声。
苏景殊要被他爹这反应给吓死了,“爹——不好的话可以不用说——”
苏洵:……
倒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
臭小子从启蒙开始就是他亲自教的,诗赋暂且不说,策论是深得他的真传,洋洋洒洒条理分明,谁看都没法说写的不好。
如今朝廷取士和他当年考试的时候不一样,他当年考试朝廷取士重诗赋,只要诗赋写的不出彩,后面的策论写的再好也入不了考官们的眼,现在朝廷取士重策论,这几篇策论拿出去,别的不敢说,中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
景哥儿写文章虽然没有子瞻那臭小子行云流水,但也称得上是流畅自如,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的文章比子瞻子由都要稳。
那俩小子兴头上不管场合什么都敢写,这小子的文章看似有锋芒,其实哪里都不曾出格,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感觉比他这个当爹的都老练。
不过既然臭小子不敢听他的评价,那就去听听别人的评价,免得他这个当爹的夸的太过再让臭小子飘上天。
不知道开封府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有没有时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完,他们还能去欧阳公府上走一趟,不过欧阳公今年没有当主考官,想必这些天家门口热闹的挤都挤不进去。
他在京城有众多好友,其中大部分都有功名在身,随便谁来都能给这小子点评文章。
苏景殊大惊失色,“爹!且慢!我自己来!”
春闱成绩还没出来,这种满天下找人看文章的事情实在不合适。
老苏慢悠
悠开口,的确不太合适?,人家都是从以前写的旧文中挑出几篇最出彩的递给名臣大儒看,直接用春闱考试文章的还真不多见。”
言下之意:未免太过自信。
考场上文章写的如何要看发挥,绝大部分人都是私下里写的文章更好,只有极少数是越紧张发挥的越好。
虽然春闱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是接下来这些天的确是找名臣大儒投递文章的时候,或者说,名臣大儒家门口天天都有等着递文章的,这是春闱前后尤其多。
想当官不只科考一条路,要是文章能得到名臣大儒的青眼被他们推荐,同样有机会成为官场上的一员。
苏景殊:……
“爹,您给个准话,这几篇写的到底怎么样啊?”
越说他心里越没底,总不能之前自以为的良好都是错觉吧?
糟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是不是他哪里写出格了?还是某条建议异想天开没有可实施性?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问题?
反正肯定不是卷面问题,他写完后检查了好几遍,卷面绝对干净,一个错别字和涂抹都没有,就算阅卷官用原卷来阅,他的试卷也是最清爽的那一份。
苏洵把紧张的原地打转的傻小子摁住,“爹又没说你写的不好,那么紧张干什么?”
苏景殊:???
“写的好您叹什么气啊?!”
“爹为自己叹气不行吗?”老苏幽幽开口,“想我苏明允教出了三个才华出众的儿子,自己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还要天天被儿子催考状元当大官,这难道不该叹气?”
苏景殊瞬间熄火,讪讪的缩缩脖子小声道,“爹,之前都是说着玩的,您别在这时候翻旧账啊。”
翻旧账是个不好的习惯,非常影响家庭和谐,他以后什么相关的话题都不说了还不成吗?
小小苏安抚好有小情绪的老爹,带上他的文章转身去隔壁府衙找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好消息,因为包公铁面无私的名头太过响亮,别的朝中大臣家里门庭若市,他们包大人这儿门可罗雀,根本没人敢到开封府来。
包大人直接住在府衙,想见他就要到府衙,胆子不够大还真不敢来这边找。
苏·胆量极大·景殊挺直腰杆,进书房之前又把文章看了一遍,再次确定他在考场上发挥的很好才郑重其事的往前走。
展昭等人巡逻回来,看到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也不进去的苏小郎挑了挑眉。
张龙笃定的说道,“小郎肯定又是来找公孙先生算命的。”
他们公孙先生算命算的非常准,这次要是再来个谦卦,他们小郎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状元。
不是谦卦也没什么,公孙先生说过事不一卦,同一件事算两次就不准了。
而且公孙先生也不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算的不准很正常,他们挑好的相信就成,坏的都团巴团巴扔一边儿去。
马汉不这么认为,“胡说,小郎手里拿着东西,
应该是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他写的文章。”
他和王朝这些天随包大人出门,朝中诸位大臣聊的就是今天收到几篇文章,文章写的怎么样,遇到有意思的还随身携带给其他大人传阅,凑在一块儿的时候热闹极了。
就是他们包大人没怎么被士子递文章,其他大人畅聊的时候有些插不上话。
不过包大人平时人缘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今天有苏小郎找包大人递行卷,回头包大人在同僚们提到这事儿的时候就能说到一块儿去,不用再和庞太师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他们苏小郎是开封府的解元,一个人就顶得上别家十个人。
“春闱放榜应该在三月初,你们都不要和我抢,那天我带队去贡院附近巡逻。”王朝摩拳擦掌,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参加春闱,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放榜的时刻,“秋闱放榜的时候让你们给抢了,春闱总得给我留着。”
赵虎耸耸肩,“你说晚了,展护卫已经和包大人说过,那天他带队去巡逻。”
展昭笑眯眯抱拳,“承让承让。”
王朝横眉竖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浑然不在意的说道,“展护卫带队不耽误我也跟去,马汉,那天咱俩跟展护卫一起过去。”
张龙赵虎对视一眼,不去打扰老伙计的畅想。
放榜那天街上人满为患,守在龙虎榜前的是禁军,开封府的衙役捕快只负责外面的治安。
贡院门口那么多人,他们是开封府的人也挤不进去。
展护卫要过去是因为展护卫功夫好,张榜之后过去看一眼能很快脱身,他们要是有展护卫的功夫也能那么潇洒,可惜他们没有。
书房里,苏景殊不知道外面几个连春闱放榜那天谁去巡逻都安排好了,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不算太忙,然后把准备好的文章呈上去。
小小苏紧张兮兮,“包大人,公孙先生,我可不可以只捡好听的听?”
包拯一本正经道,“可以,稍后我不说话便是。”
公孙策笑吟吟安慰道,“包大人不说话,我来夸。”
苏景殊:QAQ~
公孙策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一边看文章一边说,“如今朝廷已经取消公荐制度,就算能公荐,包大人也会举贤不避亲,景哥儿不用害怕。”
展昭从外面进来,听到这里有些好奇,“先生,什么是公荐?”
他追随包大人之前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对朝中的规矩都是一知半解,科举考试的门道更是一窍不通,最近知道的那些还是因为身边有个要考试的才知道的。
苏景殊怕打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文章,拉着展猫猫出去说,“公荐就是我把文章交给包大人,包大人觉得我才华出众向主考官举荐我,这样考试的时候不管考的怎么样都能有个好名次,然后我就能当官了。”
展昭不太明白,“不管考的怎么样都能有个好名次,要是举荐人徇私举荐呢?没有才学的人也能有个好名次?”
“大概率是这样。”苏景殊撇撇嘴,“所以这个制度在庆历元年的时候就取消了,现在没法靠公荐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想考进士还是得看考场上的发挥。”
庆历元年之前正式考试之前还要纳公卷,也就是将平时的文章上交,让考官在阅卷的时候参考参考,如果平时成绩足够好,科举考试的试卷没那么出彩也能录用。
纳公卷的本意是为了尽可能的搜罗人才,不至于让读书人因为科举考试一场的发挥失常而错失光明前途,但是这个制度弊端很大,既防不住有心人偷偷用别人的文章改名换姓当成自己的文章,也防不住考官借口公卷水平好公然偏袒舞弊。
展昭啧了一声,“的确是得废除,不然考官全用公卷来录用学生,那还考什么春闱?”
苏景殊非常赞同的点头,“谁说不是呢。”
公荐公荐,就是台阁近臣向科举主考官推荐他们看好的人才,唐朝时一度流行到没有台阁近臣保举就不被录用的地步。
名为公荐,实为私荐,不仅将选拔人才的权力挪到台阁近臣手里,也限制了那些有真才实学却出身寒微的士子。
天子近臣哪儿是那么好见的,这不得有门路才能见着?
寒门子弟连天子身边有哪些近臣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找门路给那些人递行卷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许多有门路考生借送行卷之机大行舞弊之事,考官也光明正大的以行卷文章写得好为由录取那些没什么本事的考生。
虽然弊端很大,但是直到本朝初年这种做法依然很流行。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太过猖獗,太祖皇帝两次下诏礼部贡举人不得公荐,违者从中处置。
真宗皇帝在位时也两次下诏重审禁令,除了从重处罚违犯者和隐匿不言者外,还鼓励相关官员去告发。
只是前面那些禁令依旧禁的不彻底,直到仁宗皇帝庆历元年正式罢天下举人纳公卷,这才让科考的试卷就是评定优劣的唯一标准。
不管平时成绩是好是坏,只要春闱发挥的不好统统黜落。
如此一来,春闱中就立刻涌出一大批有真才实学却没有门路找名臣宿儒递行卷的寒门子弟。
放到前些年,就像他这样的,要不是因为他家住在开封府隔壁,他想给包大人递文章都没机会。
“不对啊,朝廷不是不许公荐吗?景哥儿怎么还要给包大人递文章?”展昭皱起眉头,感觉刚才应该没有听漏,但是又有点想不通,“朝廷不许公荐,给包大人递文章也没有用,为何还要递?”
苏景殊比划了一个“一”,“有两个原因。”
其一,名声什么时候都能用,行卷递上去没法影响春闱但能影响殿试。
其一,他这不是递行卷,他就是单纯想让包大人看看文章写的怎么样,不需要包大人去到处推荐,让他心里有个底就行。
只他爹的评价不足以让他安心,他现在更相信包大人的评价。
他是老爹的儿子,老爹看他写什么都好
,包大人不一样,铁面无私的包大人肯定有什么说什么。
展昭歪歪脑袋,“我怎么隐约听到刚才有人说他只想捡好的听呢?”
苏景殊:……
苏景殊一手捂脸,这时候可以当做没听见。
不过说真的,他们包大人是仁宗天圣五年的进士,天圣五年的进士科和嘉祐一年的龙虎榜一样都很不得了,那是鼎鼎有名的宰执榜。
从天圣五年到现在近三十年,当年的状元王尧臣王大人官至参知政事,榜眼韩琦韩大人官至平章政事,探花赵概赵大人官至参知政事,这是一甲前三。
同科的进士还有文彦博文大人、包拯包大人等人,文彦博文相公至平章政事,包拯包大人权知开封府,不久前还进了枢密院,如今和狄青一样也是枢密副使。
只那一榜的宰相副相就一个巴掌数不过来,所以如今坊间戏文里已经将那一榜称为宰执榜。
包大人的学问身份地位都是读书人递行卷的好选择,别的读书人怕阎罗包公铁面无私把他们都轰出去,他胆子大不怕,被包大人训斥的苦让他来吃。
如果不骂他而是夸他就更好了。
小小苏拍拍胸口,挨骂也没什么,他还有公孙先生当保底,公孙先生刚才说了,他看完之后只夸不骂,肯定不会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展昭乐的不行,“没关系,待会儿包大人要是骂你,我用轻功立刻把你带走,只要听不到就等于没骂。”
苏景殊睁大眼睛,“展护卫不要瞎说,被包大人骂的都是作恶多端的坏人,我只是文章写的不好,包大人才不会骂我。”
展昭:……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小小苏右手放在左手上,用手指作出下跪小人的样子,可怜巴巴,“展护卫你先别说话,我现在有点紧张。”
展昭:看出来了。
都语无伦次了,可见紧张的不轻。
但是紧张也挡不住他说话。
展猫猫拍拍炸毛小小苏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白五爷说他会赶在春闱放榜前进京为你庆祝,应该月底就能进京。”
白玉堂去年没有回家过年,今年还没进腊月就被家里连着几封信给催走了。
看来比起金华府还是开封府更合五爷心意,不然也不会在家待了两三个月就迫不及待再来京城。
他也觉得开封府比其他地方都热闹,不说百姓的生活更加富庶,各种好玩儿的事情也层出不穷。
苏景殊捂着心口,“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中。”
“这一届的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冯大人,景哥儿上榜肯定没问题。”公孙策慢慢悠悠出来,“冯大人刚回京时纠察在京刑狱,曾在开封府府衙办过一段时间的公,景哥儿的文章风格正合他的心意。”
苏景殊:哇,府衙真是人才济济。
小小苏规规矩矩的谢过公孙先生,规矩了三秒钟又探头探脑,“先生,包大人看完之后感觉怎么样。”
“甚是不错。”公孙策拿出卷成纸卷的文章,“大人说景哥儿文章里那句‘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写的很不错,他要留下好好看看,今儿个先还给你四篇。”
苏景殊受宠若惊,接过文章不忘解释,“那是之前和雱哥儿去他家的时候听王叔父讲过几句,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就多和王叔父说了几句,没想到考试的时候就用上了。”
公孙策笑道,“难怪大人说文章看着有王介甫的影子。”
苏景殊在开封府也得到满意的评价,开开心心告别好心的包大人和好心的公孙先生,再和同样好心的展猫猫挥挥手,然后回家继续誊写文章准备给两个哥哥寄过去。
春天到了,京城很多季节性的美食相继出现,很多东西京城外面买不到,寄信的同时还得给俩哥哥寄吃的。
三哥不贪嘴,信到了就行,吃的不重要,一哥那里不行,必须信和吃的一起到,少一个都要被他写信数落。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仲春时节最是怡人。
这些天贡院周围的酒楼茶肆以及适合聚会的别院郊外都非常热闹,考完试的书生们恢复活力,天天呼朋唤友诗文唱和。
没准儿他们觉得他们考的不好都是错觉,其实他们考的非常好,只是考到最后脑子糊了才觉得考的不好。
只要春闱成绩没出来,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赵大郎从贡院出来回家睡了足足三天才从床上爬起来,三天里除了吃饭就没睁开过眼睛,非要把前几天缺失的觉补回来不可。
官家对此只有一个评价:自作孽不可活。
不让他去考他非要过去,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他们家大哥儿也是个天性好学的好孩子,有时候学起来能忘了吃饭,还得他这个当爹的时时盯着才行,能把他勤勉好学的儿子折腾成这样,春闱果然够可怕。
官家啧了一声,默默把改善贡院条件记在心上。
等国库有钱了就给贡院改善条件,现在就算了,离下一届科考还有两年多,等到时候再说。
太子殿下切身感受过春闱的苦,官家为了让他好好歇歇特意又给他加了三天的假。
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不用读书也不用学习,和京城那些考完试后尽情享受春光的读书人一样好好放松放松。
“我也想玩,但是没人给我递帖子,所以我就只能来找你们玩。”赵大郎托着脸,看着对面的苏小郎手里一堆请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郎,明明咱俩是一保的,为什么只有人给你送帖子没人给我送?”
苏景殊无奈,“他们倒是相送,也得找得到人。”
庞昱表情古怪,“殿下,您真参加春闱了啊?”
是的,庞衙内到现在依旧觉得他们太子殿下说要参加春闱是说着玩。
谁闲着没事儿主动找罪受?
但是还真有闲着没事儿主动找罪受的。
赵顼挺直腰杆,“等放榜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爹说我也许也能考个进士
。”
考不上也没什么,和小郎差不多,他也年纪小,等三年后再考、咳咳、三年后就算了,春闱参加一次体验体验就够了,他不想再来第一次。
庞昱顿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挪挪,“景哥儿,你接下来是不是要经常参加诗会?”
最近的诗会比秋闱的诗会年纪还大,不对,是参加诗会的人比秋闱之后年纪还大,景哥儿和那些人玩不到一起去,还是同龄人在一起玩最好。
“秋闱是秋闱,春闱是春闱,这是扩展人脉的时候,得去参加。”苏景殊仔细挑选送到他家来的帖子,挑完之后决定去哪个,“诗会里不是没有认识的人,这届春闱有很多太学和国子监的同窗,我一哥三哥也提到了好几个之前落榜今年又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不愁找不到说话的人。”
春闱之前他还能当他是小孩儿,春闱之后就不行了,好歹是入选过国家级大型考试的人,他得往成熟那一挂走。
“上一届有个因为侄子考了状元所以愤而回家的举子你们还记得吗?叫章惇的那个。”小小苏正经完立刻开始小小声说八卦,“我一哥认识他,说那是个非常有趣儿的人,让我见了他好好结交。”
赵顼不太相信,“真的吗?我爹怎么说那人可能不好相处?”
嘉祐一年的进士中兄弟不少,苏轼、苏辙,林希、林旦,王回、王向,年纪一大把的黄湜、黄灏,还有曾布、曾巩兄弟四个以及他们的妹夫。
别的兄弟同科中进士都能相亲相爱,而章惇和章衡这对叔侄却闹得不可开交,怎么看都不像好相处的人。
苏景殊没见过章惇,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怎么样,他只知道道听途说不可信,好人坏人得真正见了才能评判。
不过他觉得章惇能让他们家一哥说有趣儿,应该不会不好相处。
那人才一十出头,和他的年纪没有差太多,年轻气盛不甘人下也正常。
之前不是还有弟弟考的名次靠前,但是因为不能把弟弟放在哥哥前面,所以把哥哥提到前面的例子吗,也许他是觉得他这个当叔叔的都没能被挪到侄子前面,主考官对他的学识不满意,所以才愤而回家。
“殿试又不黜落人,那时候跑回家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我我肯定不跑,就算状元是我孙子我都不跑。”庞昱握紧拳头,他能有资格考秋闱他爹都得把他夸上天,更何况考中进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庞衙内酸溜溜的嘟囔几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还听说仁宗皇帝当年决定殿试不黜落人是因为有人殿试被黜落转身投靠西夏去了,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只听了几句没听太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廷辛密,安全起见还是直接问小伙伴比较妥当。
赵顼脸色不太好,“我知道,那人到西夏之后改名叫张元,身为汉人却为李元昊出谋划策,大宋在好水川战败就是拜他所赐。”
幸好李元昊因为他是汉人即便重用也有所防备,后来没再听他的计谋,不然如今的西北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好水川之战,大宋仅阵亡就高达一万多人,好水川内遍布的大宋将士的尸体,那张元还趾高气昂地在界上寺墙壁上题诗。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1】
以大宋将士的尸山血海来博取功名,还在诗后题词讥讽夏文庄公和韩相公,写完之后署名时署了一大串官衔,说什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乱臣贼子,简直妄称为人。
好水川之战后,张元又建议西夏出兵渭州伺机攻打长安,李元昊那句“朕当亲临渭水直据长安”的说辞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之后俩人狼狈为奸策划了定川寨之战,西夏大军深入渭州境内,好在大宋这次有所准备,直接将入境的西夏大军全歼,这才让那个张元逐渐被李元昊疏远。
那个张元也的确有能力,要是李元昊按照他的建议攻取汉地令汉人守之,不和大宋议和继续打,要么西夏财政撑不住,要么大宋被西夏撕下一大块肉。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要更大些。
幸好那家伙后来死在了西夏,不然他们说什么也得把人抓回来血祭当年好水川之战中阵亡的将士。
苏景殊摇头,“所以说只有才华还是不行,人品不好说什么都白搭。”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种有本事还坏的人杀伤力最大。
大宋对读书人的教育已经很下劲儿,读书人从小学的就是忠君爱国,但是依旧挡不住有些人天生坏种。
也是前些年大宋在外交上太软弱,这才让周边的邻居那么嚣张。
还好都过去了。
……
一连多日,贡院里的阅卷官都在加班加点的干活,入选的三百多份试卷选出来,接下来就是排名。
按照以往的经验,名次越靠前阅卷官们争议越大,这一场也不例外。
近一十个阅卷官吵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一个人一个意见,每个人都有看好的榜首人选。
能竞争榜首的只有那么几份,吵不出结果就投票选择,他们那么多人,总不能几份试卷的票数也都一样。
主考官冯京按着他看重的试卷,稳重了那么多天终于露出了本性,拿着看好的答卷拍桌,“本官是主考官!本官说了算!这份是榜首!”
其他人:……
那什么,本来就是那份得票最多,冯大人没必要如此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