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竹兮是在七天后见到那人的。临近期末,学生会工作繁重许多,他在学校处理完事情时已经晚上了。二楼主卧的灯亮着,他站在门口没动,看了很久才慢慢踱步上楼。床上和衣躺着一个人,黑t长裤,似乎累极,没盖被子就靠在床边睡着了,呼吸声很沉。卫竹兮微微弯腰,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白织羽瘦了。那张如画的脸依然漂亮,只是下颌更加疏朗,下巴的线条多了几分锋利,漆黑发丝软软地落在枕头上。似乎察觉到有人,他微微睁开了眼,半眯着眼睛道:“卫竹兮?”嗓音清清冷冷的,却让卫竹兮想起小猫。他“出差”的近十天都没有消息,卫竹兮差点以为他不会回来了,不过刚好。他定了定神,慢慢直起身:“白老师,我有事情要说。”“我不想再维持这段关系了。”白织羽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看他,难以置信:“什么?!”男生锋利漆黑的眼睛微盍,打下纤直密匝的阴影,声音低沉:“我承认是我卑劣,我没有履行合约,这钱就当我借你的,我会一笔一笔还给你。”白织羽沉默片刻,声音几乎是从齿关挤出来的:“为什么?”“……”他步步紧逼:“怎么?你有了喜欢的人?还是说,你玩腻了?”卫竹兮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白织羽明明之前并不在意对方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但人是越来越贪心的,拥有更多就想要更多。他冷淡的声音裂开了一道颤抖的口子:“卫竹兮,你没有一点,哪怕一点……喜欢我吗?”卫竹兮一顿,镜片下的神色辨不清晰。他不知道白织羽以怎样的心态问出这句话,是喜欢?抑或者仅仅是好胜欲?但哪怕他真的喜欢他,这样浅薄的喜欢在家世、门第、权威的面前又能维系多久?毫无用处,脆弱得不堪一击。卫竹兮得到了太多脆弱的喜欢,他也不需要这样的喜欢。他低头,两人鼻尖相触,潮湿温热的呼吸挤在一起,他轻声道:“为什么这么问?难道白老师喜欢我啊?”他的语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恶意和讽刺,白织羽睫毛颤抖的厉害,指节用力道发白。卫竹兮沉默片刻:“白老师,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白织羽再也忍不住,揪住他的领口:“卫竹兮!难道你真的仅仅是因为你妹妹的心脏病,因为钱,才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他们挨得更近,心跳贴在一起,都是不平静的声响,但无人注意到。卫竹兮不意外他知道,突然笑了:“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么爱钱。”“为了还债,我做过很多工作,只要能挣到钱,什么工作不可以呢?”“白织羽,我说过了,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即使这交易与他之前做的每次都不样,愉悦而放纵。卫志刚跑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年,很难找到工作,也没有办法签订劳动合同。被店家无故克扣工资,被催债的人步步紧逼类似的事发生了很多次,一次次磨平了他的棱角,他变得圆滑,他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讨人欢心,他知道怎么样伪装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他戴上了一层几乎所有人都喜欢的、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具。白织羽很好,这是头一次,让卫竹兮不那么想结束的交易,但迟早要结束的。看着对方泛白的面色,卫竹兮又收回了笑:“……白织羽,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白织羽瞳孔一颤。白家小少爷是绘画界的天才,少年时期出名,家世、外貌无可指摘。他有尊严,他有自己的骄傲,被拒绝,尤其是被那么喜欢的人的拒绝……“好,好,我知道了。”他踉跄着起身,差点摔一跤。卫竹兮看着他,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做什么。书房的门向来不锁,但卫竹兮从来没来过这里。他看着白织羽打开书桌抽屉的指纹锁,将两人当初签订的那份合同拍在桌面上:“卫竹兮,合同可以解,但违约的代价,你付得起吗?”他几乎惊慌成一只狼狈的野犬,以至于忘记了里面的其他东西。一页纸张,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卫竹兮看到什么,捡了起来。白织羽一顿,神色空白,马上就要关掉抽屉,却被一只手臂卡住,力度很大,他看到对方泛着青筋的指节。卫竹兮几乎是抢的将里面所有的画都拿了出来。白织羽想要拿回来,却被一只手禁锢住双手,卫竹兮看他:“……画我?”“什么时候画的?”这些画上的人,轮廓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初中时代,他穿着初中校服,面容青涩。一直到大学时期,他骑着自行车被风吹乱头发,他戴着耳机垂眸,他坐在长椅上饲喂白鸽……许多许多。每张画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孔洞,似乎曾被贴在哪里,卫竹兮不期然想到了主卧满墙的孔点。上面的日期也佐证了他的猜测。卫竹兮慢慢抬头看他:“为什么?”白织猛地侧头,喉结动得厉害;“……”他没说出话来,转身要走,手腕却被卫竹兮一把抓住,重心不稳下,被惊人的力道压在书桌边。卫竹兮眼眸黑沉沉地看着他,近乎是逼问:“为什么?!”白织羽腰磕在桌边,被疼痛激起几分火气,再也忍不住:“因为我喜欢你”纸张簌簌落下,蝴蝶蹁跹般落地,灰尘跳动,光落在他的眼里。他盯着他,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从七年前就喜欢你了!”呼吸彼此起伏,重得像灌了水,却都死死压抑着。一室无声。第43章 白织羽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很少出声,不喜欢噪音,喜欢安静地独处。哪怕在家人面前也很少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受伤了也不吭声。这时候白家还没发现什么问题,以为他只是单纯不爱说话,照顾起来倒也乖巧省心。大概在他八岁时,父亲白景山的生意伙伴送给崔兰一幅油画,创作于一位有名的印象派画家。整幅画将外光与色斑运用之至,数千只鸟类盘旋于天空,羽翼划过的轨迹彩色流沙般渲染,犹如骤然亮起的白日繁星,一眼望去令人心神颤动。富丽堂皇,华美之极。对方生意上有求于白家,想从崔兰这找找机会,从欧洲拍卖下这幅名为《繁鸟》的画作后,当天空运回国,特意上门拜访,亲手送来。崔兰不算喜欢这画,觉得色彩斑驳,对方观她不喜急得冒汗,觉得要搞砸时,站在角落的白织羽却捏住了画框,抬着头说“要”。他头一次对亲近之人以外的人说了话。崔兰惊喜不已,当即让管家把画挂在了走廊,拜访的人见状又送了几套齐全的画具给了他,最后生意终是谈拢了。本以为是小孩子心性,没想到一夜之间,走廊洁白的墙壁上里凭空出现了一长片的涂鸦。是一群群鸟儿,挥震翅膀,肆意飞翔 ,仿佛画框里的鸟类飞跃而起,让冷清的走廊满是生机。早起的管家望着坐在墙边打盹的男孩,愣在了当场。他惊异的天赋这时初见端倪。但上天赐予他的这份礼物,从一开始就收走了代价的。白织羽求学经历是孤独的,是他一个人的世界,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只有色彩斑斓的绘画世界。他发育很晚,初二时还没变声,个子矮,加上精致漂亮的脸蛋,更像一个女孩子。清瘦的身体笼罩在全校统一的宽松校服下,总引得部分恶劣的视线好奇。尤其是在发现身体的主人眼神胆怯呆滞,寡言少语得像个哑巴,与常人非常不同后。全市最好的一所初中,除了成绩,其实也没那么好。那些闲得无聊的男生把他堵在无人的教室,无视他的慌乱无错,围着他哈哈大笑:“名单上真写了他是男的吗?男的怎么可能骚成他这样?走个路都娘们唧唧的。”“脸也这么嫩,长的比女的都可爱……话说你们有人见过他去男厕吗?反正我没见过。”“这校服这么大,谁看的出来他是男是女?哎,我们要不要脱他裤子,看看他是不是男的啊?”“好啊,快来快来,我拉住他,你们快动手。”这时的白织羽对别人语言的理解总是慢半拍,反应过来要躲开时,已经被钳制住了手臂。他们力气很大,动作粗鲁,白织羽只觉得被黏腻的蛆虫碰到了身体,颤抖着挣扎起来。却因为肌肉的抽搐、紧咬的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卧槽”“他咬我!”他咬的实在太用力,被他攻击的带头男生痛得嚎叫,周围人拳打脚踢地要拉开他。白织羽被钢尺撬开齿关,唇角尖锐的刺痛传来,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躲起来。像平常那样,不论是极端的难过,亦或者是极度的兴奋和喜悦,都藏起来一个人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