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州脚步虚浮地离开了第二个雇主家。
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就连一向爽朗的李牧野也不正常了?是谁!到底是谁把他的画风带歪了!
等等。
沈亭州忽然从脑子里搜刮出一段记忆——一切好像都是从这里开始崩坏的。
《悬溺》。
没错,万恶之源就是从背德小曲开始的。
不一定是李牧野画风歪了,可能是他的思想不干净了。自从看了傅芸芸的朋友圈,或许他不自觉往现实中的人身上套。
这种现象也叫视网膜效应。
沈亭州心情逐渐平和,甚至感觉和煦的风拂来,还夹杂着淡淡的郁金香。
蓝天白云,生活如此美好。
应该是错觉,沈亭州嘴角缓缓拉出一个笑,平和地朝身后的大房子看了一眼。
落地窗内,李牧野正把脑袋埋宋青宁脖子里蹭来蹭去地撒娇。
沈亭州:!
不是,怎么没一个弟弟是正常的?
周子探是这样,李牧野居然也这样。
为了治愈自己,沈亭州决定去许殉家撸猫。
路上他去了一家秦司推荐的店,给猫买了猫抓板、逗猫棒,还有罐罐。
管家喜欢侍弄花草,之前沈亭州托人带了一些种子,一块都送了过去。
把礼物分发完,沈亭州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
侧头一看,还未痊愈的许殉躺在沙发上,目光幽幽。
坏了,没给他带东西。
家人们,汗流浃背了谁懂?
在对方逐渐幽怨的目光下,沈亭州慌张地在兜里掏啊掏,掏啊掏。
最后掏出一块在宠物商店前台顺手拿的薄荷糖。
虽然心虚,但沈亭州还是硬着头皮递了过去,企图蒙混过关。
许殉接了过来,但眼底并没有清澈,仍旧幽深地望着沈亭州,显然没满意这个“礼物”。
沈亭州心跳如敲鼓,急智之下想起一样东西。
“你等一下。”沈亭州对许殉说完转身走了,几分钟后他拿了一样东西给许殉。
许殉瘫着脸看向沈亭州手里那个小猫头。
沈亭州解释,“这是猫毛做的钥匙扣。”
他把挂车上的那只小猫忍痛摘下来,怕许殉觉得这又是一个随便的礼物,沈亭州拿出车钥匙给许殉看。
“我自己也挂了一个,这是纯手工做的。”
每一个都是孤品,是心血,是爱。
那天沈亭州卷走了这仨钥匙扣,秦司还专门打电话骂了他一通。
“老子眼睛都熬红了,整整一天才做了这么三个,你居然都给我拿走了!心呢,被哪只小野猫薅走了?”
心灵手巧的沈医生很困惑,“啊?居然要熬红眼睛,不是上手就能做出来吗?”
手残的秦医生愤怒地挂了电话,并且拉黑了沈姓贼人。
许殉看了一眼沈亭州的车钥匙,这才伸手接了小猫头,脸色也缓和下来。
沈亭州松了一口气。
许殉的烧已经退了下来,但感冒的后遗症很明显,头疼、胃口差,喉咙肿。
看着病恹恹的许殉,沈亭州心想来都来了,把袖子挽上一截,给许殉来了一套按摩。
管家先是送过来一杯茶,后来又端来了一块抹茶慕斯。
沈亭州眼睁睁看着桌子上不断累加的食物——抹茶布丁、抹茶青团、抹茶松饼、抹茶麻薯。
好家伙,全茶宴,一色儿的绿。
沈亭州正想开口跟管家说他吃不了这么多,许殉先一步开口,“你不是要给你的盆景剪枝?”
沈亭州也说,“您去忙,不用管我。”
管家没多待,临走时说,“沈医生喝完茶了就让少爷去泡,他很会泡茶。”
许殉跟管家对视了一眼,前者不满,后者微笑。
等管家离开后,沈亭州随口闲聊,“许先生会泡茶?”
许殉看着正上方的沈亭州,沈亭州低垂着眉眼,轮廓清隽,一双眼明润内敛。
在沈亭州察觉不对看来时,许殉说,“正在学。”
嗯?
一个说很会泡,一个说正在学。
脚边一个柔软的触感,瞬间吸引了沈亭州的全部注意。
狸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用半边身子蹭沈亭州的腿。
许殉皱眉,“它为什么要蹭你?”
沈亭州转过头,眼里有硕大的星星眼在闪,“可能是喜欢我,想我摸摸它,也可能在蹭痒。”
比起蹭痒,沈亭州更愿意相信猫猫是想他撸撸它。
许殉显然偏向后者,“这只猫好几天没洗澡了,是有跳蚤了吧?”
沈亭州:!
怎么会,猫猫很干净的,不要睁着眼瞎说。
许殉又说,“我看它经常舔自己的毛,满身口水,别不是滋生细菌了。”
许殉字字句句都含着对猫猫的嫌弃,沈亭州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用最大的理智克制着语气,平和地问,“许先生,你不喜欢猫吗?”
许殉看着那只猫,垂下的眼睫投出一片阴影,神情有种难言的冷漠,“我连自己都不喜欢。”
沈亭州的心很轻地扯动了一下。
自从那次为高考分数“吵”过一架,沈亭州开始在许殉面前扮演一个毫无感情的npc。
除非必要的话,否则多得一句也不说,坚决不给许殉再嘲讽的机会。
这种模式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那场车祸让许殉的腿留下了病根,每到阴雨天就会特别疼。
偏偏那年的盛夏雨水特别多,管家有事临时回了一趟老家。
沈亭州接到对方的电话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管家一贯沉稳的声音有些急迫,“沈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去一趟别墅,今晚我怕少爷的腿会疼。”
沈亭州起身套衣服,“好,我马上过去。”
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只郑重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沈医生。”
挂了电话,沈亭州顶着暴雨赶到别墅,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
许家的保姆递过来毛巾,沈亭州也来不及擦,匆匆上楼敲了敲许殉的门。
“许先生。”
“滚。”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门上,伴随着许殉的怒吼。
好凶!
虽然许殉脾气一直不好,但大多数都是在冷冷嘲讽,骂人骂得相当高级,沈亭州从未见他情绪失控地飙脏话。
沈亭州尝试跟他沟通。
但许殉拒不配合,沈亭州拧开房门想查看他的情况,被许殉用抱枕砸了出去。
病人本人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沈亭州又有什么办法?
外面暴雨如注,一道惊雷响起。
沈亭州撑着一柄黑伞,从别墅门口到他的车旁,这么短的路程,身上又湿了一遍。
刚坐进车厢,管家的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
听到许殉不肯配合治疗,那边沉默好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透着一丝疲倦,“麻烦你了沈医生,今晚谢谢了。”
挂了电话,沈亭州将滴水的湿发撸到脑后,拧动车钥匙开出去一段路,又停了下来。
这小崽子实在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过了今晚他就辞职!
打定主意后,沈亭州调转车头折回去,再次敲开了别墅的门。
保姆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沈亭州。
沈亭州收起伞,往玄关上一扔,“跟我上楼摁住那臭小子。”
保姆:“啊?”
沈亭州没多做解释,挽起袖子,阔步上了二楼。
房门推开,走廊的光倾泻着照进漆黑的卧室。
许殉就像不能触光的生物,门一开他就让沈亭州滚出去。
沈亭州心道:明天就要辞职了,还怕你这个兔崽子?
他快步走进去,抽过一条领带,上前捉住许殉的双手往一块捆。
许殉没料到沈亭州会有此动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开始挣扎。
他虽然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但到底是一个成年男人,沈亭州一时摁不住,抬头去叫站在门口的保姆。
“过来,捆住他,我才能给他看腿。”
保姆明显是害怕的,不过最后还是过来帮忙。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乱作一团。
沈亭州跟保姆合力才将许殉的双手捆在床头。
这个时候许殉已经安静下来,身上的衣服扯得发皱,扣子还崩了两颗,敞着一片苍白的皮肤。
他被迫靠坐在床头,低喘着,阴冷扫视来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保姆眼皮一抖,慌乱避开。
沈亭州让对方先去睡,“这里我一个就行。”
说完无视许殉的视线,撩开许殉的裤管,开始给他热敷、按摩。
不间断地按了半个多小时,沈亭州手指酸得快没知觉。
他停下来休息时,不自觉看了一眼许殉。
对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闭着眼,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疼,那张俊美的脸白得不正常,以至于眼下的青色异常明显。
这样颓唐消沉的许殉,沈亭州从来没见过。
自他俩第一次见面,许殉就是一直是盛气凌人,刻薄毒舌的。
乌沉沉的雨幕里,不时撕裂出一道紫红的闪电,晃过许殉那张苍白的脸,像鞭挞出来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或许是太疼了,也或许积攒了太多的灰败与痛苦,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夜晚,在沈亭州这样一个不算熟悉的人面前,许殉终于问出了那句——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让他一夕之间失去父母,失去健康?
又为什么没有让他一块死在那场车祸?
沈亭州喉咙滚了滚,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许殉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只是将背弓起了一些。
在医院那半年,许殉的身体承受很多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原本匀称健康的身体,变得异常削瘦,嶙峋的脊骨仿佛要破皮突出来。
沈亭州很少有机会这样长时间的观察许殉。
他一直知道许殉年轻,但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对方的年轻。
从出生就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在二十四这年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