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过去了很久,一直到元鼎三年春,据儿奉命前往关东协助主持赈灾一事,我在帮他收拾行囊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枚香囊居然又回到了他的手里,还被他藏在了枕头边上。
考虑到他马上要出远门,我不想让他分心,所以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他,待他走后,我将此事先告知了刘彻。
刘彻听我说完,顿时就乐起来了,笑道:“这傻小子情窦初开了诶。”
“还没问他,不知道是不是呢!”我笑着,不免又想起史妍,出身礼仪之乡的鲁国,人品学识自然不会差,长得又水灵,让人看着就喜欢得很。
“这还用问嘛”,刘彻不自觉地摸着自己身上的香囊,说道:“除了你和孩子们做的香囊,你看我什么时候戴过别的女人做的香囊?还放在枕头边儿上,他这是朝思暮想啊他这是。”
“少来,你以为儿子跟你一样啊?”我嗔他道。
“我怎么了?”刘彻不以为然,说道:“起码我不像他这样,有了喜欢的人还藏着掖着,要等他想明白,喜欢的人只怕早就被别人拐跑了,哪儿还有到他的。”
他倒是提醒我了,史妍过完年就十四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据儿真的喜欢她,只怕要尽快定下来才是。我又问刘彻道:“你觉得那个史妍怎么样?”
刘彻躺在榻上,翘起了闳儿腿,想了半天道:“还行吧,规规矩矩的,看着还挺文静的。”
我亦点头道:“我也觉得挺不错的,你看看她那双眼睛,就跟我种的那些蒲桃一样,又圆又黑的,特水灵。”
刘彻抬头打量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说道:“儿子都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你怎么还嘚瑟得起来呀?”
“什么叫抢啊,我巴不得他给我取个子妇回来呢,最好能赶快生几个孙子,那这椒房殿又要热闹了,哈哈!”
刘彻叹了口气,说道:“别一个人在这儿傻乐了,赶紧找几个人过去,把人接过来吧。”
“现在就去?”我有些诧异:“不等据儿回来,先问问他吗?”
“相信我吧,不用问了,先把人接过来,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算是朕犒劳他的。”
“好吧,回头我安排人去接!”说到这里,我忽然又想起后续的事了,又看着刘彻道:“是直接娶太子妃还是怎么样?”
刘彻立刻摆手道:“不着急娶妃,先看看,合适的话先做个良娣吧,太子妃的事以后再说。”
我点点头,有了前车之鉴,我也觉得不用那么早定太子妃,据儿现在年纪还小,等再大一些,太子妃的名分可以让他自己决定。
元鼎三年,未央宫中的喜事不断,先是据儿与史妍定亲,因二人年岁都不算大,婚期便定在一年之后。其次是夏五月,诸邑公主下降宜春侯卫伉,宫里宫外都好好热闹了一番。
诸邑出降的次日,我在椒房殿和盖姬她们给昌安选尚主的夫婿,大姐突然到访,眼眶红肿,精神欠佳,盖姬她们见状,纷纷请辞离去。
“怎么了?”我忙问道:“是不是大姐夫又欺负你了?”
大姐摇了摇头,说道:“老太太去世了。”
我拉着她坐下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大姐又道:“还有楚楚的儿子也没了。”
我闻言一惊,本能地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又道:“出什么事了?”
“楚楚那个女人真的太歹毒了”,大姐边说边掉眼泪:“昨天我和子叔去参加昭华和伉儿的婚宴,就把敬声留家里了让乳母照看,趁我们不在家,那个毒妇居然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竟然在敬声吃的糕点里下毒。”
我大为震惊:“敬声呢?他怎么样?”
“他没事”,大姐解释道:“幸好被珍儿发现了,把糕点换了,敬声才没有遭到她的毒手。”
珍儿是敬声的亲母,原是大姐的侍女,前些年大姐为了给公孙贺多添几个儿子,见她品貌不错,便把她指给了公孙贺做妾,几经波折后才终于生下了敬声。
我愈发困惑:“那楚楚的儿子怎么会死了呢?”
“珍儿在生敬声之前,小产过两次,全是那个毒妇做的孽,好不容易才生下敬声,那个毒妇居然还不肯放过,珍儿发现她在糕点中下毒以后,忍无可忍,将有毒的糕点调包,送给了楚楚的儿子,把他毒死了”,大姐抹了一把泪,又接着道:“老太太本来就大限将至,知道以后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我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家里上演的戏码倒是比未央宫的精彩多了,我怔了半天,说道:“那楚楚是疯了吗?对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她为了她的儿子,真是什么都敢干!”大姐喝了一口茶水,调整了情绪,说道:“我听了你的话掌家以后,老太太就不怎么管事,那两个小妾相继怀孕以后,老太太慢慢也就不把那个毒妇当回事了,她没了依靠,就只能指望儿子,一心想要儿子承嗣,珍儿生下敬声以后,被我认作了嫡子,她就彻底没了指望,又看老夫人快不行了,所以才狗急跳墙。”
老实巴交的大姐能碰上楚楚这种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我缓了缓,又问:“楚楚和珍儿,你打算怎么处置?”
“珍儿她昨天夜里就已经服毒自尽了……”大姐顿了顿,继续道:“那个毒妇看见儿子死了,自己也疯了,我给她灌了一副哑药,今天早上已经将她发卖出去了。”
我愣了愣,又抬眼去看大姐,她的神色忧伤而复杂,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憎恨,我渐渐发现,我的大姐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傻大姐了,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去运用自己的手段和决断,不再需要我来给她出谋划策了。
“这样也好,把楚楚打发走了,以后家里也就太平了!”我上前安慰道:“以后好好做你的当家主母,把家管好了,日子会越过越兴旺的。”
大姐点点头,又道:“只是可怜了老太太,死不瞑目……”
“老太太这样走了确实怪可怜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楚楚当年是她弄到家里来了,她这也算自食其果了”,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了,别难过了,赶紧回家好好筹备老太太的丧事,也算是你对她尽的最后一份孝心的!”
发泄了一番后,大姐倒也没多做逗留,即刻便请辞回家,送走她后,我心中默然,以楚楚和公孙老夫人的关系,明明可以有一个不错的出路,却偏偏选择给人做妾,做妾就做妾吧,凭她是长子的母亲,即便老夫人不在了,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可偏偏就不肯安分,选择了给别人做妾,又想要正妻的待遇,还丧尽天良的加害孩子,落得这个结局,也只能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也许是上天眷顾,这场惨烈的家宅争斗,最终的受益人是大姐,拜楚楚所赐,她现在已经是儿女双全了,争斗了二十余年的家宅,如今也总算平静下来,以后一家人也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继诸邑公主出降后,元封三年的七夕,昌安公主又下降给开国功勋丁礼的曾孙乐成侯丁义,喜气连天的一直持续到岁末。
然而,元鼎三年的岁末却结束于卫长公主的夫婿平阳侯曹襄的薨世之中。
不管是相貌,性格还是身体,曹襄都毫无疑问的随了他的父亲,然而,当年曹时生病后断断续续的也撑了十来年,而曹襄却没那样的运气,从生病到薨世,不过半年而已。
曹襄薨世以后,孀居的卫长公主大病了一场,我和刘彻都心疼不已,便将其接到宫中来养病,亲自照料,并以其子曹宗袭平阳侯爵。
这个新年过得有几分压抑,新年过后,刘彻又要去雍地寻幸,临行前,还特地来椒房殿看卫长公主。
不过半个月的工夫,卫长公主便瘦了一圈,再也看不见她活泼开朗的笑颜了,刘彻看了很是心疼,握着她的手道:“令仪,别难过了,没有了襄儿,你还有阿翁和阿母,还有宗儿,你不是喜欢天马么,阿翁送给你,等你病好了,阿翁陪你去骑马,好不好?”
卫长公主点头,苍白的脸庞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阿翁,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她这副模样看着我和刘彻心里愈发难过,从卫长公主的寝殿出来,刘彻又拉着我道:“你回头再多开导开导她,只要能让她打起精神来,不管她想要什么,你都给她,把最好的给她。”
我点头道:“我会的,你放心吧。”
刘彻又道:“这次去雍地祭祀,我也帮她求一求,这次时间会长一点儿,你也告诉她,等我回来,我再帮她找一个更好的夫婿。”
“襄儿才刚走,现在跟她说这个,不太合适吧?!”我有些顾虑。
“怕什么!”刘彻拂手往殿外去,边走边道:“那臭小子说走就走了,难道咱们的女儿还要为他守着吗?”
我没有接话,跟着送他到椒房殿门口,还是像以前那样,帮他系上披风,目送他策马离去。
面对至爱的人离去,言语的宽慰往往没有太大作用,唯有时间才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去陪着她,让她在孤单的时候,有所依靠。
一直到开春以后,卫长公主才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她喜欢骑马,刘彻经常陪她去,诸邑,九儿和华英也时常进宫陪她,心情好了,身体也就容易恢复了。
刘彻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要给卫长公主找一个更好的夫婿,便会不遗余力地去找,而且很快就找到了。
元鼎四年春,据儿迎娶史妍为史良娣,迁居太子宫后不久,昌安的夫婿乐成侯丁义上书向刘彻举荐了一个名叫栾大的方士。
栾大身材高大俊美,能言善辩,自称是李少君的学生,言说可以帮刘彻练成黄金,黄河的决口也可以堵上,还可以招引神仙,求得长生不老药。
刘彻自从诛杀文成将军李少翁以后,便未能找到一个方术能及得上李少翁的人,这几年痴迷求仙以后,多有后悔,现在能找到一个师出同门的栾大,心中自然是高兴的,见栾大能让用方术让两枚棋子相互搏杀,愈发对他深信不疑,当即封他为五利将军,不到一个月,又令赐了他天士将军、地士将军等五颗将军印。
也许是栾大真的太招他喜欢了,一连赐了他五颗将军印,刘彻还觉得不够,又打破了“无功不得封侯”的惯例,以两千户的食邑封栾大为乐通侯,另赐车马豪宅,仆僮千人,一时间风光无限,尊贵无匹。
当刘彻跟我说他要把卫长公主嫁给他时,我的当即就拒绝了,并且还在椒房殿与他吵了一架。
刘彻劝道:“这个栾大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又会方术,又能通仙,而且现在论名位,论富贵,天下谁人能及得上他,让令仪嫁给他,有何不可?”
“不管是谁,只要他说能通仙你就信,你看见了?你求仙求了这么多年,求到了吗?”我反问他。
“我虽然没看见神仙,可是我听见了,我还跟神仙说过话!”他坚持道:“李少君说了心诚则灵,虽然现在我还没有求到,但是我离神仙也越来越近了,总有一天,我会求到的。”
我转过身去不想看他,说道:“你要求仙那是你的事,上次就是因为信了你说丹药能救人的鬼话,所以才害死了幼蓁,这次你别想再把我的令仪也搭进去。”
“我问过太医了,就幼蓁吃的那点丹药,根本就不可能中毒,他的死根本就不是丹药的问题。”
我讨厌他的固执,又问道:“那你告诉我,幼蓁是怎么死的?以前每次犯病她都熬过来了,为什么这次吃了你的丹药反而死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刘彻忽然冷笑,又质问我道:“她的病是需要静养的,你倒好,那两天她刚有些起色,你就带她去放布鸢,又是跑又是跳的,她能经得住这么折腾吗?”
“你怪我?”我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诧异的看向他:“那日去放布鸢的时候你也在场,我也没见你拦着她呀?”
“我那是不想扫你们兴!”
“你不想扫她的兴,难道我就想让她扫兴吗?”我呵斥道:“你明知道是她想去,凭什么现在又来怪我?”
刘彻忍着怒气地偏过身去,也不说话。
我继续道:“你说她丹药吃得少,不可能中毒,她是什么个身子你不知道吗?那些有毒的东西她能碰吗?咱们两个亲手把有毒的东西喂给她吃了,你又凭什么认为幼蓁的死不是因为那些丹药?”
“如果她是中毒死的,太医不可能查不出来!”刘彻压着心底的怒气,又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幼蓁的死跟丹药无关。”
我不想再跟他纠结幼蓁的死因,也不想跟他为了这个事吵,在几案旁坐了下来,说道:“你不信就不信吧,反正你别打令仪的主意,我不可能让你把令仪嫁给一个方士。”
刘彻怒不可遏,“嘭”地一下一脚踹碎了一个云纹花瓶,气冲冲地出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