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辞旧迎新,家里陆续又传了喜讯出来,先是阿步的新妇东闾氏被诊出有孕,而借着这样的喜讯,两位姐姐奔波了多日,也给阿广寻了一桩亲事。

“阿姐,我还小,还不想成家……”卫广抓着我的衣袖摇了又摇,撒娇道:“你帮我去跟大姐和二姐说说呗……”

我专注做着小孩儿的衣裳,说道:“就是因为你还小,所以才得找个人管管你,不然你永远都长不大。”

“那也找个温柔点儿的啊”,他一脸无辜的在我身边磨蹭哀泣:“那个薛氏,她打过我……”

薛氏打他的事我还是听阿步说的,薛氏本是长安闾里人士,有个弟弟贪玩淘气,有一次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偷出来玩斗鸡,被去病的鸡咬死了,薛氏得知后气急败坏要打人,那时去病年纪小,遭殃的自然是同伴阿广,把阿广打了一顿不说,最后还闹到了家里。

看着阿广的样子,我就想笑,幸灾乐祸道:“大姐二姐可说了,就你这样顽劣的性子,需得是薛氏这样的,才能管的住你!”

“三姐……”他开始扯着我的袖子抹泪:“我要是娶了她,那以后的日子可真就没法过了……”

“你少来”,我扯出袖子,说道:“那薛氏性格虽强势了些,可人长相端正,人品也不差,是个能持家的,哪一点配不上你了?”

薛氏闹到家里去以后,阿步知道闾里人家的日子不容易过,本欲多赔些钱给她,可她只要了一只母鸡,其他的坚辞不受,如此品性,也让阿步记忆犹新。

后来我们提出来要给阿广寻一门亲事,阿步才又想起此事,便提出来让阿广娶薛氏为妻,大姐二姐一听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多番打听之后,也对薛氏赞不绝口。

“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见撒娇无用,他便开始撒泼,躺在地上耍赖,说道:“阿姐,我还是不是你弟弟呀,你要是不管的话,那我不活了……”

“管,管,我管”我推了他一下,笑道:“你要实在不想成家也可以,但是必须得找份差事做,连去病都在做事,你可不能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他一阵哀嚎,万分抵触。

我并不理会他的抗拒,又道:“陛下前些日子还跟我说,让你收收性子,也到他身边去,做个侍中,你去不去?”

他摇头道:“不去,他那规矩太多了,我受不了。”

“那好,陛下那你要不想去的话,就跟你二哥去军营吧,他那儿没那么多规矩!”

“千万别!”他突然跳了起来:“二哥他不待见我,你这么做,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我被他气到了,踢了他一脚,说道:“你二哥可说了,你要再这么胡闹下去,他就打折你的腿,让你出不了门!”

他不为所动,依然振振有词:“跟二哥去军营,他就算不打死我,也会闷死我的,与其让他把我闷死,还不如让他打折我的腿呢!”

我怒道:“这也不去,哪也不去,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去成亲!”

他又坐起身来,笑呵呵地道:“咱们再商量商量呗~”

“没得商量!”不知是被他气得,还是刚刚踢他时动静太大,我腹部传来一阵隐隐的抽痛。

他也察觉出不对,忙过来扶我:“阿姐,你没事吧?”

“都是被你气的”,我嗔了他一句,一阵抽痛过后,腹部下坠的酸胀感也越发明显,忙唤了宫人进来道:“我该是要生了……”

“啊啊啊……”阿广闻言大叫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叫太医,对,快叫太医……”

“瞎嚎什么?”我吼道:“别在我面前碍眼,赶紧滚!”

顾不得去看他,宫人忙将我扶进了寝殿,唤了早就准备好的女医和稳婆进来,各自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生产了,不再像前几胎那般生疏。忍受着腹部一阵又一阵的胀痛,床上的被褥都快被我扯烂,耳边纷纷扰扰的都是女医和稳婆鼓励宽慰的话,我一遍遍的呼气吸气,强撑着自己愈渐模糊的意识,不让自己疼晕过去。

天色渐晚,殿内燃起了宫灯,全身上下被汗水湿透,眼前团着一团水汽,雾蒙蒙地看着点点灯光,只觉得满眼的金星飘忽不定,愈发让人头昏脑涨,眩晕不已。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心中暗自腹诽谩骂了刘彻无数遍以后,腹中的酸胀疼痛也积累到了极致,我咬紧牙关,蓄足了气力,抓紧了帷幔,铆足了劲儿用力,伴随着一声大喊,身下如洪水决堤一般,一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婴儿响彻云霄的啼哭,紧绷的身体瞬间就松快下来。

“皇子,是个皇子”,接生的稳婆高兴的尖叫起来:“恭喜夫人,是个皇子!”

话音一落,寝殿内立刻就沸腾起来,听得耳边众人的欢呼声和孩子的啼哭声,我心中惊喜不已,有些不敢相信,仿佛好像身处梦境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地不真实。

一直候在殿外的刘彻,闻言后也立刻冲进殿来,还未等孩子清理干净,就迫不及待地要看,任谁都拦不住,待确认无误后,面上的震惊转为狂喜:“哈哈哈哈……,朕有儿子了,朕终于有儿子了!”

“恭喜陛下!”宫人们纷纷朝刘彻道喜。

“赏,重重的赏”,刘彻吩咐着,又激动地扑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布满汗渍的脸上亲了好几下,眼睛里泛着光,兴奋道:“子夫,咱们终于有儿子了!”

我仍旧是不知所措,愣愣的问:“是个皇子?”

“对,是个皇子”他握紧我的双手,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咱们的儿子,大汉的太子!”

听得他真切的话语,我这才敢相信是真的,激动和兴奋远远盖过方才的痛楚,甚至连“太子”二字都忽略了,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十年了,这次我终于没有让他和天下臣民失望。

稳婆将清理干净的孩子抱了过来,刘彻悉心接过,兴奋的在孩子光秃秃的脑门上亲了两口,这才将孩子放在我的枕边,又轻轻扶着我侧躺着,好让我能看得真切。

折腾了半天,许是哭得累了,襁褓中的肉团儿到了我身边就不哭了,只是不停的蠕动着自己的小嘴巴,尚未睁开的眼睑下两排纤细的睫毛清晰可见,五官尚看不出什么,但鼻梁的轮廓已经初显,微微挺立在这张胖乎乎的小脸上,尤为可爱。濡湿的小嘴是不是噗出几个泡泡,看得人心里都快要融化了。

“子夫,谢谢你!”刘彻替我抹着泪,可他自己却又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我想伸手替他把眼泪擦了,奈何全身酸痛,手上一点余力也没有,遂止了泪,朝他一笑,说道:“当着儿子的面儿,我们可不能掉眼泪,不然儿子长大了,肯定要笑话我们的。”

他闻言破涕为笑,又将孩子交给乳母,说道:“辛苦你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我点点头,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再也强撑不住,任由疲惫吞噬着我的意识,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十数年的等待,大汉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皇子,欣喜若狂的皇太后亲自过来探望了几次不说,连宫外的文武百官和皇亲贵胄也都为这个迟到皇长子而高兴,一连几日,不计其数的赏赐和贺仪纷纷送进了温室殿,整个汉宫也都沉浸在这一片不可名状的喜悦之中。

听着刘彻慷慨激昂地朗诵着连日来朝臣上书的贺词,我默默地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多年苦盼,这个胖嘟嘟的小家伙来得真的太不容易了。

刘彻坐到一旁,将孩子接过去,也亲了好几口,又是哄又是逗,兴奋异常,说道:“你瞧瞧他这浓眉大眼的模样,像谁?”

“自然是像陛下了,只有陛下才能生出这么英俊不凡的儿子!”我嘴上这么恭维着,心下却觉得儿子像我多一些。

果然,他听后春风满面,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了乳母,又坐到我身后,让我靠着他,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是天意?”

“嗯?”我抬头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笑道:“今儿个大朝,主父偃上书,奏请立你为后,朕准了!”

我心底微微有些触动,那日我说若上天认为我适合做这个皇后,那么必将赐我一个皇子,如今我果然生了皇子,如此看来,可不就是天意了吗?!现在连朝臣都不介意我的出身,愿意请立我为皇后,那我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点点头道:“妾谢过陛下!”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他在我脸上轻轻一吻,又接着道:“因为有你,有孩子,我才觉得这像个家,所以把这个家交给你,我才放心。”

我握着他的手,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悠悠地道:“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出身卑微,配不上你,只要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从不敢奢求什么,可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虽然出身低,可是这十年,我替陛下生儿育女,阿青也替陛下打了胜仗,现如今我也能配得上你了,你既然相信我,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做这个皇后。”

“你早该这样想的!”他摩挲着我的长发,道:“我喜欢你,跟出身无关,我那日就说过,你是我的福星,你让我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能打匈奴的将军,因为有你,我才觉得这个皇帝当得有点儿意思。”

“那也是你成就的我这个福星呀!”我甜甜地笑道:“这些年你宠着我,护着我,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怎么在后宫生存,还教卫青军事兵法,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呀?”

“所以,咱们两个是谁也离不开谁,对不对?”

这话简直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极力点头表示同意,说道:“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他闻言,趁机在我唇上轻轻一吻,笑道:“盖了章啊,以后不许食言。”

这般出其不意的盖章方式让我脸上一热,忍不住扬起脸道:“那你会离开我么?”

“当然不会”,他一字一句地道:“这天下有朕一半,就有你的一半,你永远都是朕的皇后,朕的妻。”

趁他不注意,我挺起身子,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狡黠一笑:“那我也盖章了,你也不许食言。”

他有点蒙,随即将我紧紧拥住:“你坐好,别乱动。”

我身子还未恢复,不敢再招他,老老实实地坐着,与他十指相扣,又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你放心去做吧,家里的事交给我,你管天下我管家,一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那咱们说好了,我管天下你管家,你不会让我失望,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我点点头,做拉勾状:“一言为定!”

他伸手同我拉勾,又握住我的手道:“册封礼的吉日就定在下个月的甲子吧,到时候好好给你一场。”

“下个月甲子日……”我有些顾虑道:“那时候我才刚出月子,会不会太急了?”

“甲子日为天德贵人日,凡事之始,用甲子日最吉。错过了这个,下一个甲子日可就要等两个月了,朕等不了!”他把玩着我的手指,又道:“册封的事宜交给少府和太常的人去办,你不用操心,只管把身子养好了,到时候高高兴兴的做你的皇后就好。”

我这一胎生产顺利,保养也一直不错,养好身子倒也不难,遂戏谑道:“臣妾遵命。”

臣妾二字,在册封典礼上才会用到,此时的皇帝和皇后,既是夫妻,亦是君臣。

他捏了捏我略带浮肿的脸,又接着道:“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朕让枚皋和东方朔做了两篇赋。”

“什么赋?”我漫不经心道。

他亦漫不经心地回我:“枚皋做皇太子生赋,东方朔做的是立皇子媒祝。”

皇太子?我睁圆了眼睛望着他,他亦含笑看着我,确定我自己没有听错,回过神来后,我忙摇头道:“别别别,这个真的太快了。”

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也知道他的个性,只要他高兴,他喜欢,他都会极尽宠爱,然则,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份宠爱给到极致,于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而言,真是宠得有些太过了。

他不以为然道:“你是皇后,他就是嫡长子,以嫡长子的身份立皇太子,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不是说不行”,我劝解道:“只是他太小了,出生都不到十天,好歹也等他长大一点,看看情况再说嘛。”

“子夫”,他解释道:“你还记得马邑之围那次,朕御驾亲征,舅父要请淮南王入宫的事吗?他不就是看国无储君,万一朕要是死在战场上,他好拥立淮南王上位吗?连朕的亲舅舅都这样,又何况其他人呢?嫡长子既然已经降生,早些定下太子的名分,也好断了那些人的非分之想,省得让他们一天到晚地瞎琢磨,不干正事。”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说道:“有陛下在,他们再怎么琢磨,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那朕要是不在呢……”

“你要去哪儿啊?”我打断他,心下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想装糊涂,嗔道:“你去哪儿都得把我和孩子带上,不许扔下我们。”

“好好好”他妥协,也不再去绕那些丧气话,手指轻轻在我脸上滑过,又道:“你要实在觉得他太小了,那朕就先把名分给他定下,等他长大些再行册就是。”

我面露喜色,点点头,伸手覆在他的大手上,又问道:“儿子的名字可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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