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的第二次出征，去病依旧保持着他行事果断，临危不惧的特点，与公孙敖合击匈奴，而公孙敖失期，去病果断孤军深入匈奴腹地，穿越居延海，小月氏，直至祁连山。歼灭敌军三万余人，俘虏匈奴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等五十九人，匈奴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六十三人，再一次重创匈奴，是以，同年秋，匈奴浑邪王和休屠王派遣使者赴汉乞降。
刘彻恐怕二王降汉其中有诈，又命去病率一万骑兵前去受降，果不其然，休屠王突然反悔，被浑邪王所杀，休屠王部众临时叛变，去病临危不惧，当机立断，当场斩杀叛逃者八千余人，威震四方，浑邪王率众降汉，汉朝彻底控制了河西地区。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椒房殿内，据儿正兴奋地教一只鹦鹉唱这首从军中传出来的歌谣，据说，这是匈奴人唱给去病的。
“你少教一点，它说不了这么多话”，我提醒道。
这只鹦鹉经受过特别的训练，会说人话，前不久南越的新王赵婴齐派人送贡品入朝，新任王后辛竹特地让人把这只会说话的鹦鹉送来给我，并让它传了“一切顺利”四个字给我，这已经是这只鹦鹉说的最长的话了。
“阿母”，据儿拉着我的衣袖问道：“我听霍光说，外面的人都说只有咱们家的人才□□，是这样吗？”因霍光与据儿的年岁相近，两个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去病第二次出征河西，四路大军中，公孙敖和张骞失期，李广虽然打赢了，却也折损过半，损失惨重，只有去病才算真正的打了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
我捧着他的脸，欣慰道：“那是因为你舅舅和去病哥哥厉害呀！”
“对呀，”据儿兴奋的道：“去病哥哥最厉害了，他上次带我打猎，一支箭射了两只大雁，大家都说厉害，舅舅也厉害，去病哥哥谁都不怕，就怕舅舅。”
我被他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感觉这个小家伙还挺会看人看事儿的。
正待大家沉浸浑邪王归汉的喜悦中时，平阳公主一道奏书状告汝阴侯夏侯颇与父妾私通。平日里本就不待见这种专靠祖荫庇佑，却碌碌无为的纨绔子弟，如今夏侯颇有干出这等□□之事，让平阳公主受了委屈，怒不可遏的刘彻当即就下了杀令，秋八月，赐死的诏令还未至汝阴，夏侯颇便畏罪自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片刻的失神，平阳公主又快又狠又毫不留情的行事作风当真和刘彻如出一辙，果然是亲姐弟！
再此寡居的平阳公主与卫青的来往越来越频繁，当年我为顾全平阳公主名声而劝谏卫青的那些话，也渐渐地被他抛诸脑后了，谣言也越传越凶，我渐渐明白，无风不起浪，谣言也许有夸大其词的部分，但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卫青和平阳公主或许早就心意相通了。
想到此处，我便有些怕了，不敢再往下想了，思来想去，还是让程飞去唤了卫青过来，我必须把事情弄个明白！
卫青来是过了晌午才来的，还未来得及喝口水，我便将他拉到一边，开门见山的道：“你和平阳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许闪躲，说道：“阿姐，你这又是听了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啊？”
我一本正经地道：“你别管谁说的，我就问你，你现在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襄儿的母亲，我是襄儿的师傅，就这样啊，还有什么？”他低着头道。
我厉色道：“你看着我说！”
他终于抬眼看我了，推开我拉着他的手道：“哎呀，阿姐，你干嘛呀，我你都不信吗？”
“只要是你跟我说的话，我都信”，我再次拉着他的手，诚恳地问道：“你对平阳公主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他看了我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果然！我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心绪，又问道：“那你告诉阿姐，你和她有没有做过出格的事？还有，汝阴侯的死，跟你有没有关？”
“你想哪儿去了”，他面上有些惊讶，又解释道：“我和她私下是有些来往不假，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还是知道的。”
有他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又道：“没有就好，这事儿太巧了，我也是怕，咱们家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就不得不小心些，一旦行差踏错，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好了”，卫青握着我的手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你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卫青疑惑道：“我们不过是私下多见了几次面而已，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我忽然反应过来，以卫青的个性，平阳公主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心意，我想了想，又换了一种方式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他怔了一怔，面上漏了一丝笑意，也没打算再瞒我了，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每次见她的时候，我都想跟她多待一会儿，骑骑马，聊聊天，哪怕不说话也是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我又问道。
“阿姐，你觉得我配吗？”他又看着我道：“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我只是她的马奴，只配帮她牵马，连话都没机会跟她说一句，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她是不可能的。”
我宽慰道：“那是以前，现在你已经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了，又封了侯，可以配得上她了呀？”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要她过得好就行，至于其他的我不强求。”
“可是她现在过得不好呀”，我依旧不肯放弃：“只要你们两个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还是希望看到你们俩在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她过得不好？”卫青反问我道：“公主个性开朗洒脱，她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如果真的有一个坚强稳妥的依靠，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哪怕她是公主也一样。！”
卫青笑道：“她是公主，怎么可能会一个人过一辈子，再过两年，陛下应该会给她找一个能配的上她的列侯的，你放心吧。”
我有些理解他，就像我跟刘彻一样，我总说我现在能配得上他，可有时一想起过去，又免不了会有些自卑，不管今日的我们是什么身份，过去的卑微永远也不可能抹去，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我不禁有些心疼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平阳公主的，可见心底的这份情愫压了多久，以至于现在好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勇气去为自己争取。
“也许平阳公主也喜欢你呢？”我安慰他道：“她经常找你，没准也对你有意思呢？”
“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你觉得她会喜欢曾经的马奴吗？”他又道。
他一句话问住了我，我不知道平阳公主的心思，也没办法单从这一件事上去揣测，而且似乎这也不太可能。
他接着道：“她来找我，大多都是为了襄儿，你知道的，她希望襄儿能像去病那样建功立业，有时候也会了解一下朝堂上的情况，替陛下把把关！”
平阳公主虽为女儿身，却有着男儿志，虽不能像男子那样纵横官场，但性情和心智却并不比男子差，这几年她在长安，替刘彻做了不少事，与刘陵勾结的严助和张次公，都是她暗中摸查出来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我已经想明白了，到了咱们这个岁数，再去说那些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把各自的日子过好了，如果她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呢，我义不容辞，如果没有，那我就祝福她，这样挺好的！”卫青说着，眼神飘向了远方，淡淡的目色中带着隐隐的忧伤，神情却淡漠如常，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坚韧。
以前，平阳公主是我们的主人，现在，她是我们的恩人，两者看起来似乎有差别，实则并无差别，她依旧是雍容高贵的公主，是卫青心中高不可攀且又不可亵渎的平阳公主。
不知是不是我和卫青的谈话触及卫青的伤心事了，回去以后，他又刻意和平阳公主保持起了距离，私下里见面少了，有几次在宫里碰见了，卫青也是匆匆行礼就别过，不多逗留，如此，宫外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新年的时候，九儿被查出怀有身孕，去病也不管少儿同不同意了，坚持要将九儿娶进门，但碍着少儿，婚事倒也没有大办，只是自家人一起热闹庆祝了一番。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着，自王姝柔去世以后，后宫之中最得宠的便是田姬和李姬，田姬从上次小产过后，便一直未能有孕，反倒是李姬，元狩二年春诞下三皇子刘旦后，又于元狩二年秋再度有孕，升为良人。
“田姬小产以后，这汤药就没断过，这李姬现在又怀着孕，另外那四个呢，恩宠也一般，要不等开春了，再给你选几个？”
宣室殿内，我带着闳儿在一旁玩耍，刘彻正靠在垫子上认认真真地看书，并未回话，我心知他是听见了，继续道：“前些日子，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各送了两个家人子进来，要不你也看看？”
“就这四个吧，别选了，人多了闹腾！”刘彻扔下书简，双手一拍，对闳儿道：“儿子，来，到阿翁这儿来。”
我推了闳儿过去，又道：“行，不想选新人，那你也多顾顾旧人，别一天到晚的忙忙忙，事儿总得一件件地做，抽空多去后宫走走，没准也能发现另外几个人的好呢。”
“呵～”刘彻轻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对这事儿是最上心的。”
我笑道：“给你选人，我上心点儿不好吗，难道非要我像个妒妇一样，后头再跟着一堆怨妇，把家里整的鸡飞狗跳的，这样你就高兴了？”
刘彻看着我，若有所思道：“我最近好像…应该没惹着你吧？”
我愣了愣，“噗嗤”一笑，拉着他道：“说什么呢？给你多选几个人，多添几个孩子，不好啊？”
“好！”他拉着我坐到身边，说道：“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好。”
我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又去逗孩子。
见我一靠近，小家伙奋力地想挣脱刘彻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要往我怀里钻。刘彻故意刁难他，不肯撒手，小家伙挣了半天挣不开，“哇”地一下大哭起来。
“哎哟”，我感觉好笑，忙过去抱他，说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母后抱。”
一到我的手上，他又不哭了，打量了两下刘彻怏怏不快的那张脸，钻进我怀里再不肯出来。
刘彻本是想吓唬他，见他这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说道：“你瞧瞧，这家伙现在就跟你亲，你的心思算是没白花。”
“那是当然”，我挑眉，自信满满地道：“养了这么多孩子，可不是白养的。”
刘彻揽着我道：“你那么疼他，干脆把他认作亲子，让他叫你阿母得了。”
“他有阿母”，我揉着孩子的脸道：“虽然他的阿母不在了，可我希望他能一辈子记住她。”
小家伙把玩着我身上的环佩杂饰，还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我笑，笑起来的模样与他的生母极像，我和刘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玩儿，也觉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喜欢这个孩子，愿意给他一个完整的母爱，可我并不想取代他的母亲，等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隆虑和南宫两位公主送的家人子，我让她们在永巷学了三个月的规矩，确定她们的品性都不差，开春以后，我才让他们到刘彻身边侍奉，因着是姐姐送的，刘彻也很给面子，侍寝一个月不到就都封了长使。
一个春光灿烂的午后，平阳公主带着宗儿进宫来看我，适逢刘据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玩儿，李姬，盖姬和田姬也都在椒房殿，众人见过礼后，话题便不由自主的聊起了平阳公主，原因是近日刘彻央着我给平阳公主择婿。
这些日子，我看过不少列侯，大多都是开国功勋的后代，家室煊赫，可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没一个配得上平阳公主的，还让李姬田姬帮我参谋了几个，结果无一例外。
“前些日子，陛下复诏开国功臣萧何的曾孙萧庆袭酂侯爵，估摸着是有令其尚主之意，我瞧着模样人品都还不错，原配夫人难产病故，留下一子萧寿成，未再续弦，不知公主意下如何？”我抱着宗儿说着，一边打量着平阳公主的神色。
平阳公主听着，微微蹙眉，说道：“这人我听都没听过，不知道陛下又是从哪个山脚旮旯淘出来的宝贝疙瘩呀？”
敢这么当众调侃刘彻的，除了平阳公主，这世上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我悄悄饮了一口茶水，掩藏住我的嘴边笑意，又放下耳杯，说道：“这么说，公主是不大中意了？”
“我的夫婿，我自己来选”，她淡淡地道：“你回了陛下吧，让他别操这份儿心了。”
“公主是女中豪杰，不是一般的列侯可以配得上的，须得是那种才貌双全的才行！”田姬笑道。
李姬说道：“眼下世袭的列侯，大多都滞留在封地过闲散日子，入朝为官的不多，能称得上有才干的就更少了，还要能与公主相配，又无妻室的，怕是很难找了。”
“不难找啊”，田姬又道：“长安城里，眼下就有一位，要才干有才干，要相貌有相貌，要家室也有家室，与公主最匹配不过了。”
平阳公主笑道：“真有这样的吗？”
田姬点头：“就是皇后的弟弟，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呀！”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无比，就连平阳公主也怔住了，没有说话。
“休得胡说！”我忙打圆场道：“公主金枝玉叶，卫青如何能与公主相配？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田姬闻言，忙笑道：“唯！”
“她说的没错呀”，平阳公主道：“放眼整个大汉，论才貌双全，有谁能比得上卫青？”
我愣了愣，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接她的话。
“请皇后恕罪”，李姬识趣地说道：“妾的身子有些乏了，想先回寝殿歇息了。”
田姬亦跟着道：“妾和盖姬一起送她回去。”
我微微一笑，点头同意，命人好生护送李姬回去。见三人行礼退下，又唤乳母来把孩子抱走，说道：“田姬胡说的，姐姐别往心里去。”
“我要嫁卫青！”平阳公主一本正经地道。
我惊讶地看着她，愣愣地道：“公主这是说的真话？”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啦！”她看着我的眼神异常坚定。
我有些犹豫：“可是，卫青他以前……”
她不以为然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平阳喜欢的人，就算他是个马奴我也要嫁。”
“额……”想起卫青跟我说的话，再看看平阳公主，脑子里是一团糨糊。
“卫青不愿意？”她又问我道。
“不，不是”，我笑了笑，说实话，以前刘彻说要让我当皇后的时候，我都没像这么紧张过。
“不是就好”，平阳公主也笑了起来，说道：“还有你告诉卫青，让他拿点儿驰骋沙场的勇气出来，别老看见我就躲，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有什么好躲的呀？”
果然是和刘彻一母同胞的平阳公主，我定了定神，说道：“此事还须得陛下同意才行。”
“要我同意什么呀？”说话间，刘彻也进了殿来。
我和平阳公主见了，忙上前行礼道，刘彻一手一个扶我们起身，眼睛在殿内巡了一圈，说道：“朕的外孙子呢？”
平阳公主唤人去将孩子抱来，我则扶刘彻去上座，说道：“方才平阳公主说她要……要嫁给卫青。”
刘彻也吃了一惊，随即大笑起来，看着平阳公主道：“不愧是朕的姐姐，有眼力，会挑人。”
“陛下这是…同意了？”我试探道。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刘彻看着我道：“朕娶了他的姐姐，他又娶了朕的姐姐，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嘛？”
我终于放心了，再看一眼平阳公主，她也乐开了花，忙上前行礼道谢：“臣谢过陛下。”
刘彻抬手示意她起身，说道：“不过皇姐，卫青可是个老实人，你可不能欺负他啊。”
平阳公主嗔道：“你不担心他欺负我，居然还担心我欺负她，你是我弟弟还是他弟弟啊。”
“他是我弟弟”，刘彻笑道：“以他的性子，他欺负谁都不可能欺负你，根本不用我担心。”
“这完了，以后要是我被他欺负了，看来也没人会给我出头了，唉！”平阳公主摇头叹气道。
“谁说的”，我在一旁笑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卫青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
“还是子夫好！”说着，平阳公主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姐姐和夫人联手，卫青以后惨咯～”刘彻调侃着，又伸手从乳母手上接过宗儿，逗了起来。
我和平阳公主相视一笑，也纷纷去看孩子。
刘彻赐婚的诏书一下，昔日平阳公主家的马奴，娶了自己的女主人为妻，很快就轰动了整个长安，大婚那日，刘彻特地还带着我一起去了大将军府，亲自给他们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