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阿翁阿母,子夫带着夫婿来看你们了……”

我牵着刘彻的手,上前才说了一句,我便忍不住靠在刘彻肩头啜泣起来。

我实是没想到,刘彻会在今天这个时候来拜祭他们。

刘彻没有劝我,只是静静地陪着我站了一会儿,轻轻抚慰,待我略平静了些,他才躬身作揖道:“外舅外姑泉下有知,请受小婿一拜!”

他这话令我受宠若惊,忍不住要阻拦他:“阿翁阿母如何做得柳郎的外舅外姑?!”

“现在我是柳志,是你的柳郎,你视我为夫婿,我视你为妻,他们自然就是我的外舅外姑!”他含笑地执起我的手,又对着坟茔道:“感谢二老让我娶了世间最好的女子为妻,不管我是何种身份,此生她都是我唯一的妻,请二老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终此一生,必不相负!”

化名柳志,这是出宫时他与我的约定,可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来此处,现在才明白,他这么做,原来只是想放下身段,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来祭拜他们,他的用心再一次令我感动落泪。

未等我答话,他突然就在坟茔前跪了下来。

“柳郎,不可……”我震惊摇头,忙去扶他起来:“阿翁阿母受不起你这一拜!”

“来”,他并不理会我的震惊,反倒是拉着我一起跪了下来,在坟茔前磕了三个头,说道:“口说无凭,以这三拜为证,请二老放心,虽然现在我还不能给子夫正式的名分,但是将来,待时机成熟,我一定……”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双唇,不敢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泪流满面地摇头道:“够了,已经够了,现在这样我就已经知足了,再多了,我承受不起……”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他扶我起来,又帮我擦了眼泪:“别再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我扑进他的怀里道:“我何德何能,值得柳郎对我这么好?”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他紧紧拥着我道:“你要为了我变得更好,我自然也要给你我能给的一切,这样才算是投桃报李,永以为好呀,对不对?”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坟茔前和父母发的愿,不禁抬头看他:“柳郎是怎么知道的?”

“秘密!”他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是豆如意对不对?”他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那日除了我,在场的还有东儿和豆如意,一定是豆如意告诉他的。

“瞒不过你”,他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执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也许有些东西,我暂时还给不了你,但是我希望你记住,在这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我点了点头,又擦了眼泪,在父母的坟前道:“阿翁,阿母,你们听到了吗,他说我是时间最好的女子,把我当做他的妻,他爱我,疼我,待我这样好,你们说女儿应该怎么回报他才好呢?”

他笑道:“最好的回报就是你能好好地,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永远。”

我伸手与他十指相扣,说道:“那我也在阿翁阿母的坟前保证,希望阿翁阿母能保佑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说罢,他低头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

祭拜完父母,刘彻又带着我故地重游了一番,还是在渭水河畔的那块大石头上,我与刘彻并肩而坐,看着苍茫渭水涓涓东流,心中颇为惬意。

“你知道那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他问我。

我笑道:“陛下当时不是新政受挫,心情不好,所以才出来散心得吗?”

“是出来散心不假,可也不一定要来这里散心啊。”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啊?”我好奇道。

他含笑道:“因为你在这里啊!”

我知道他是哄我的,却又忍不住想要拆穿他:“可你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认识我啊。”

“那天我走着走着就到这儿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回去想了想,我觉得这应该就是缘分!”他头靠在我的头上,继续道:“朝政被老太太把持着,后宫也不得安宁,有那样一个皇后,我心里别提有多苦了,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这么过了,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了你,我才觉得这日子过的有点盼头。”

“那后来,把我扔在永巷,也是因为皇后?”忍了多年的疑惑,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他点头,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又道:“那个时候,皇后根本不容人,我又无权无势,保护不了你,所以我听了阿母的建议,先让你在永巷待一段时间,这样皇后就不会紧盯着你不放了!”

我噘嘴道:“你既然保护不了我,为何还非要带我进宫?”

他调侃道:“把你放在宫外,你是要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瞎说!”我嗔了他一句。

他笑了笑,又继续道:“那个时候,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你,可是我没有做到,我连母后的那一关都过不了。后来,我就一直在韬光养晦,忙着张骞出使的事儿,常令来跟我说你要走,那个时候张骞的事我还没搞定,我也没有把握能保护好你,本来是想放你出宫的,出了宫,我们虽然会分开,可至少你是安全的,但是我又舍不得,还好将你留了下来,不然,我估计要后悔死了!”

那几年,他确实很难,我有些心疼,又道:“那太皇太后后来还有没有为难你?”

“也没有太为难”,他抿了一下嘴唇,说道:“皇后去老太太那闹了几次,不过幸好宫里头一直没孩子,老太太也着急,骂了我几次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后来你怀了令仪,这事儿才算过去。”

我举起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吻,说道:“还好,我们都熬过来了!”

“是啊”刘彻拥着我,目视远方,说道:“熬过来了就好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时隔多年,此刻再回忆起来,那些难处似乎都不值一提,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轻轻带过了,很多时候,日子难是难,可只要熬过来了,便不觉得难了。

建元二年的春日,我们在南山脚下相遇,结下了一段解不开的奇缘,元光二年的春日,我们又回到南山上,彼此许下了生生世世的诺言。多年以后,当我们再回首时,此时的南山成了我们记忆中最美的模样,青春明媚的他,纯粹美好的我,也在彼此的记忆中镌刻成了永恒。

入夏以后,北方再次传来匈奴入侵的消息,距离上次和亲不足两年,匈奴已经多次毁约,屡次侵扰我大汉边境,烧杀抢掠,胡作非为,而近期又在马邑边境引起不小的骚乱,朝中又在为是战是和唇枪舌战,争执不下。

“一个个地就知道窝里横,把国家和平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迂腐!愚蠢!”刘彻在温室殿破口大骂,又对元伯道:“你去,你去告诉他们,以后谁再敢提和亲,就让他们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别老把这些窝囊事推给朕来做!”

“陛下……”元伯有些犹豫,战战兢兢地道:“陛下想好了?”

“想好了,想得明明白白的,谁要再提和亲,就先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

元伯应声退出,瞧我正候在殿外,过来行了礼道:“陛下方才在宣室殿和丞相起了争执,这会儿正生气呢,还请夫人多劝着些。”

我点点头:“这里有我,你放心去吧!”

元伯朝我躬身作揖,方才退下。

我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从宫人手中接过莲子羹,让众人留在殿外,自己孤身进去。

“陛下”我微微一福,将汤羹放置案上:“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为那些无谓的事儿生气了。”

“那些老东西是越来越没用了,和亲要是有用的话,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嘛!”刘彻不停地来回踱步,显然是还没消气:“整天想着求和求和,这仗还没打,气势就输了一半了。”

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实是有些怕的,但还是忍不住上前去,拉着他坐下:“你消消气,立国以来的政策便是如此,也不能怪他们。”

“以前那是没办法,现在能和以前一样吗,一群只会缩在自己龟壳里的孬种!”

“好了好了”我将汤羹舀出来,递到他手上:“那陛下想好,打仗派谁去了吗?”

他又将汤羹放回案上:“还能有谁,现在朝堂之上拿得出手的将军也就是李广,王恢这些老将,还有那韩安国,他倒是个将才,可偏偏是个求和的主。”

我不禁皱眉,又去给他按摩帮他放松,说道:“若没有合适的将领,陛下这仗要怎么打?”

他闭上眼睛道:“实在不行,朕就亲自去!”

我心下一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缓了半晌才道:“陛下不是哄我的罢?”

“朕哄你做什么!”他牵着我,让我坐到他身边,又在我腿上躺了下来:“朕想好了,匈奴人不讲信用,不能再退让了,现在是民心所向,财力和人力充足,是实行反击的最佳时机,所以这仗必须打,至于到底派什么人去,朕要好好想想。”

我点点头,继续帮他按着太阳穴:“妾知道妾是妇人,不能干政,只是御驾亲征之事并非儿戏,妾斗胆请陛下三思!”

“你看朕像是儿戏之人吗?”他看着我道。

“就是不像,我才担心呢”我亦和他对视:“战场凶险,万一陛下有个什么闪失,那还得了。”

他笑了笑:“朕是去指挥作战,又不是上阵杀敌,而且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呢,能出什么事,净瞎想!”

“我是说万一,指挥作战也不一定非要去前线呀,在家里不行么?”

“你见过哪个将军是在家里指挥作战的?”他反问我。

我撇撇嘴:“我也没见过国家打仗还要皇帝亲征的。”

他摇着手指表示否定:“那你是没见过朕的曾祖,他可是从马背上打得天下!”

“那是特殊情况”,我有些急了:“乱世之中,军心不稳,高祖皇帝是为了鼓舞士气,稳定人心,不得已而为之,而今并非乱世,陛下何故非要冒这个险?”

“因为汉军那时候面对的是秦军和楚军这些劲敌,胜负难料,所以才会军心不稳。而如今虽非乱世,可对手不容小觑,御驾亲征,既是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也让天下人都看看,朕讨伐匈奴的决心。”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高祖皇帝,亲率三十二万大军攻打匈奴,也一样被困平城七天七夜,这才有了令后世闻之色变后来的白登之围。而刘彻从未上过战场便要亲征,我是真不放心,可见他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也实在不想在此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又找了个由头,道:“陛下可跟太后商议此事?”

“没有,不能让她知道”他又闭上眼睛:“她知道了,舅舅也就知道了,朕那个舅舅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心下明白,他打定了主意的事,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就算是皇太后也不能干预他分毫,我心下纵然担心,却也无奈,只得先服侍他用膳休息,不再多言。

大汉对匈奴的反击战,刘彻已经筹备多年,如今匈奴故技重施,实在令人忍无可忍,刘彻的态度也已经广而告之,朝堂上下无人敢再提和亲之事。

商讨了多日,刘彻决定采纳大行令王恢的建议,让商人聂壹以做买卖为由,假装把马邑之地献给匈奴军臣单于,诱敌深入马邑,汉军在马邑设重兵埋伏,以此来个瓮中捉鳖,伏击匈奴。

夏六月,刘彻派遣精兵三十万,命护军将军韩安国,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率主力部队埋伏在马邑附近。将屯将军王恢和材官将军李息各举兵三万出代郡,准备从侧翼袭击匈奴的辎重并断其退路,诸将皆归护军统领,欲一举歼灭匈奴主力。

这是自高祖皇帝白登之围以来,汉朝第一次对匈奴大举用兵,虽有作战经验丰富的御史大夫韩安国作为主将统领全军,但鉴于韩安国一向主张和亲,刘彻恐其不能完全领会此战的重要性,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亲往前线督军作战。

“你放心,没事的!”他捏了捏我的脸,调侃道:“我可舍不得让你当寡妇!”

“呸呸呸…”听他这么不知忌讳,我又气又恼,在他身上拍打了几下:“你是存心气我是不是?”说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趁机将我揽入怀中:“好了,朕都把你大哥带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妾祝祷陛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我阻止不了他做此决定,便只能祝福他。

“最多两个月我就会回来!”他松开我,又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这个你拿着。”

“什么呀?”我心下好奇,拆开锦囊一看,竟是一方印章,赫然刻着“皇后之玺”四个字,惊得我险些将印掉在地上。

“吓傻了?”他拿着印章在我面前晃了晃,又道:“朕不在的日子,后宫的事全都交由你来处理。”

“可…可是皇…皇后还在,我不能……”我将印章推还给他。

“皇后?”他皱了皱眉:“我不在宫里,你确定要朕把这个交给皇后?”

我想都没想立刻摇头,但实在不敢轻易去接。

他将印章收入囊中,又重新塞到我的手上,不容拒绝,说道:“若有人再敢伤害你和孩子,你可用它自保!”

我仍旧有些惶恐,又道:“可是我没做过,怕做不好。”

“你可以的,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要是遇到实在拿不定主意呢,你就去问问元伯,他会帮你的。”

“那好,这个东西先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你只管安心去,我一定帮你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我接过印章,再一次不舍地将他拥住。

他点了点头,又在我耳边道:“乖乖地,等我回来!”

临行前,我又将大哥拉到一边,说道:“此次陛下让大哥作为副将随他出征,是陛下对我们卫家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哥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在陛下身边,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大哥再三点头许诺:“我和你保证,一定会护陛下周全,你放心吧。”

我点头,亦拉着他的手:“也要保护好自己,子夫在宫里等着你们带领数十万将士们凯旋。”

此番亲征,刘彻并未提前与朝臣商议,而是决意先斩后奏,让大军先行,自己则率一小队人马悄悄跟上,待他走得远了,再让元伯告知朝臣,如此,就算众臣反对,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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