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时候桑桑不大,心里却是早早地有了计算:
她有两个舅舅,大舅家有三个女儿,二舅家有两个。大舅家有良田百亩,条件比她家强;而二舅家跟她家一样,也是开了个杂货铺。所以,如果要从舅舅家过继个女儿代替自己,应该选二舅家的。
二舅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叫秦蓁,一个叫秦蕊。秦蓁是姐姐,比她大两岁;秦蕊是妹妹,比她小四岁。外人说起这事儿,意思都是过继秦蕊,因为秦蕊岁数小,还不大认人。可桑桑心里头却不这么认为。
要她选,她就选过继秦蓁。
原因有三:一是秦蓁跟她母亲本来也亲,若她离世,有秦蓁在一旁宽慰,母亲应该很快就能走出伤痛;二是秦蓁性子活泼,跟谁都能说的上来话,以后跟她的四个哥哥也好相处;最后一个是因为秦蕊还小,所以二舅母的精力更多放在秦蕊身上,乍然让她脱开手必会徒增感伤,于两家关系不利。
综上,她选秦蓁。
即便是后来不再有人提过继这茬,她也拿秦蓁当亲姐姐。此时,有桑老爷和桑老夫人在外给遮风挡雨,桑桑跟秦蓁每日只吃玩就够了,俩人都没把那些媒婆上门放在心上。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三王子自打那日桑府一游后,心里的那颗种子就彻底的发了芽,但桑桑家世太薄,三王子也只能想办法徐徐图之,他这第一步便是着人去打听桑桑是否定了亲。
亲随们兵分几路,很快就带回来了消息——未曾。
三王子闻讯自是心内喜悦,却不知道这蛛丝马迹落在纪淙眼中引起的是更多的不甘。
纪淙当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同三王子比的,但好就好在他不是三王子,身上没那么多枷锁,然而因为之前已经被王君赐下了亲事,只能委屈桑桑做小了。
为此,纪淙也派了自己身边的小厮时不时地去探听桑府的动向。
这一年悦神节前夕,民间的十二花神成了女娘间炙手可热的名号,萧郡王也赶在悦神节前回了京。
他这一回京,头件事自然是进宫,司炎看他还是那样龙马精神,笑他道:“看来北仇今年粮草丰足。”
萧郡王虽然知道司炎只是玩笑,却依旧不满意他如此揶揄,斜楞着眼睛对他道:“我帮王君办了事儿,王君可曾把我的事儿放在心上?”
司炎笑道:“老牛吃嫩草,还没死心?”
“你我正值当年,怎就老牛了?再说我可不像王君这般清净自性、清心寡欲。”说到最后,“清心寡欲”四个字咬了重音。
“好啦好啦,如何没有记得,太后可真是把你这事儿放在了心上,那姑娘到现在还没定亲呢。”司炎表示自己也是重哥们义气的。
“哼哼,我就知道还是太后她老人家对我好,所以我在北边给太后寻了几件上好的寿礼。”
司炎假装不满地向下一瞥:“那我就没了呗?”
萧郡王见状立刻嘻嘻笑了起来:“有有有,不过就一件。”
“……也行,总比没有强。”司炎对这个数量表示了不满。
萧郡王啧了一声,小手一摆,一副“你就这样想我”的表情。
司炎看出些端倪,恢复了笑容道:“看样子是件好东西了。”
萧郡王摆出“你可别小瞧我”的样子,走到门口冲门外的自己的侍从招了招手。
那侍从是个如山岳一般的健仆,一身壮硕筋肉似是要破衣而出。只见他双臂间稳稳地捧着一个木盒子,走到司炎跟前利落地单膝跪下,然后双手一举,将那木盒子捧到了司炎面前。
司炎并未立刻打开。
亲自开启盒子对于一个王君来说就是危险动作,他一向谨慎,没有退后已是给了萧翼极大的面子。
萧郡王知他习惯,遂亲自打开了那木盒。
木盒里是个被锦缎包着的密封陶罐,司炎一瞧,让内侍将桌子搬过来。萧郡王将罐子稳稳地放在了桌上,便挥手让那健仆退下了。
司炎很久没见过萧翼如此谨慎了,不由抬了抬下巴道:“这是什么?”
萧翼狡黠一笑:“好东西。”说着从一边的烛台上小心翼翼地拿下了根蜡烛。
这泥罐子委实不小,萧翼用蜡烛的火焰煨了足有一刻钟才将上面的封蜡全部融掉,司炎也不着急,就在一旁看着他来回鼓捣。
揭开封口,陶罐里全是棉花,萧翼把棉花抓出来,然后用手在里面掏了掏,又是一个木盒。
司炎兴致盎然地抱臂看着。
萧翼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撇嘴道:“这真的是好东西。”
“嗯。”司炎也不反驳,言简意赅地点了下头。
和外面的大木盒不同,这小木盒不仅料子好,上头的雕花也精致,萧翼近乎虔诚的打开小盒子上的暗扣,然后找个了隐秘地角度向司炎展示了一下盖子内侧的图案。
那图案像是人随手勾勒的一只蝴蝶,然而蝴蝶翅膀上的两只人目却是栩栩如生,如同神灵向人世随意的一瞥。
看到这个图案,司炎的呼吸一瞬间都放轻了。、
萧翼动作不停,他先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大木盒的锦缎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双蚕丝手套。
上好的天蚕丝手套光洁柔软且贴合皮肤,萧翼将其戴上才又去拿那木盒里的东西。
小木盒里的东西是个错金嵌绿色宝石的金属钵,从外面看也是严丝合缝的。盖子上面的七枚绿色宝石呈“永”字排列,萧翼隔着天蚕丝手套轻轻按动其中一枚,然后将其移动到弯曲盘桓的错金花纹的一处,如此反复七遍,司炎清晰地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咔哒”。
便是如此,这金属钵也不算被完全打开,萧翼紧接着又蹲下身,好好地观察了一遍这钵体的侧面,许久后才下指轻搓了下其中的一块花纹。
司炎眼见着盖子迅速且无声地弹起,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
钵里,干枯的花草簇拥着一个半透明的流光瓶,瓶中有乳白色的液体幽幽地发着蓝绿色的光晕。
萧翼站起身凑近司炎,压低声音得意地道:“怎么样,王君对我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你从何处得到的?”司炎手指撑在桌子上,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上手将这瓶子拿过来。
“自然是,北仇。”
司炎退开一步,“北,仇?瀚海不是一向……?”
萧翼轻嗤道:“在神官们眼中,我辈皆是蝼蚁,其实谁得了都没关系。我也是阴差阳错从个行商那里得的……”
萧翼简单地同司炎说了得到此物的始末,最后还道:“此物就献予王君了,王君可别忘了我的事儿。”
司炎笑道:“承你这样大一个人情,只能是不负所托了。”
收好此宝物,司炎又传膳与萧翼饱餐了一顿,宾主尽欢之下似乎连空气中都涌动着志得意满的气息。
萧翼说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纳了桑桑。
他在北边的这半年来,时时想起这事儿。想多了就觉得怎么自己堂堂一介郡王竟变得如此窝囊,连纳个商户女都畏首畏尾的,委实不该。
后来有了这瓶来自瀚海神宫的“神水”,他便更有底气了——瀚海神宫的神水,制成丸药,可给七十岁老翁延寿二十载,区区一商户女在此物面前又算什么?
只要有王君的旨意,就算强娶又如何?
是以吃过飧食,萧翼便踌躇满志的回府了。
瀚海神宫的延寿神水,每年只会外放三瓶,整个赤神州大陆谁要能得上一瓶,那就是拥有了跨越生死的神力。
司炎执政这么些年,得这神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萧翼没有藏私就更显珍贵,所以他说的这事儿,司炎是一定会给个交代的。
不过男女婚嫁之事,他作为一个王君,也不能真就摆出强买强卖的架势,于是他就将此事交予了葛太后。
葛太后也得了萧翼的好东西,故而听司炎一说就应下了此事。
葛太后知道六公主对桑桑这个小伙伴念念不忘,适逢悦神节,她便特许了公主王子带旁的人一同上内城城楼观景。
六公主还不知道桑桑的命运就这样被她的父王定下了,只觉得今年王祖母格外慈祥,所说所提,都正中她的下怀。
悦神节那日,城内彩绸飘摇,到处都装点着艳丽的花草。桑桑头一次登上内城城楼,将京城胜景尽收眼底,而周围不时响起的惊叹声让她唇角也染上了笑意。
六公主见状,抱住桑桑的手臂得意地道:“你看,承雅姐,不虚此行吧?”
桑桑自然不能说这贵人踏足的地方不好,于是微笑道:“都是托了六公主和王太后的福,奴才能有次机会登楼揽胜。”
“承雅姐,你去年扮的紫薇花神美极了,还有那个芙蓉花神、山茶花神,我现在还记得你们三个的样子,今天我倒要看看这次的紫薇花神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你好看。”因为周围都是同龄人,六公主就少了很多顾及。
众人上到城楼上四散着站定,王君司炎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左边是王后、太后,右边是大王子、三王子、大公主等一干王子王女。司炎后面除了伺候的内侍还有萧郡王萧翼和卫国公孟从辉,王子和公主后面也都站着自己的玩伴.
“云稚今日怎么没来?”云稚是去年的芙蓉花神,后来跟桑桑一样,被葛太后点给了七公主,桑桑在宫里也是常常见到她的,今天却一直没见到她的人影。
“七妹跟姚七叶最好,这种场合有姚七叶就够了。”姚七叶是七公主的表妹,虽说是妹妹,但十分识眼色,把个宫外来的顾云稚压得死死的。
桑桑清浅地点了下头,表示了然。
她的目光无意间与大公主对了个正着,因为离得远,桑桑便礼貌的虚矮了下身,算作行礼。
大公主冲她笑一笑,随即转过身去同二公主说话了。
宁国的悦神节十分接地气,先是一行劝农桑的队伍自郊外吹吹打打地进城,队伍里的人拿着今年的新麦和其他新鲜的农作物朝围观者不停的展示。城门口有牵着牛羊等牲畜的牧民和彩绸队,等农桑队伍全部入了城,他们就缀在其最后,被百姓们裹挟着一起往前。
城中不断有各行各业的商户加入,悦神队伍便不断壮大。到了城楼跟前的祈年广场,队伍停下,礼官和悦神官两人配合念出一大段悦神词后,三十六星使走到人群中给百姓们送祈年酒,同时王君从城楼上面走下来,于祈年广场中心和百姓同饮此酒。
饮酒毕,十二花神从两侧涌入跳悦神舞,彩绸队重新回到人群中,同城中百姓一起起舞高歌。
司炎下到祈年广场时,除了大王子和三王子,身后再没带别的人,所以城楼上的其他人神情动作也就比刚才随意许多。六公主因为想看清今年的十二花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靠近中间的地方,桑桑作为她带来的人,也只能随着她移动,这么一来就走到了大公主和二公主的近前。
大公主看到她们,忽然问桑桑道:“我记得你去年扮过花神,对不对?”
桑桑谨慎地行了一礼,半低下头道:“是。”
二公主不知怎的也来了兴致,问她道:“是哪个花神来?”
“是紫薇。”
桑桑虽然和大公主、二公主都见过面,却是连正经的话都没说过一句,所以问什么答什么,并不敢多话。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倒还真适合你。“大公主笑意盈盈地道。
”公主谬赞。“桑桑不知大公主是随口吟咏还是意有所指,但她全当是句夸赞。
“你可知晓此诗后两句?”二公主似是对她的才学有所好奇。
“奴原是不知道的,不过去年哥哥知道奴要扮作紫薇特意教了奴,记得是‘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不错,不错。听说你家是经商的,我还以为你只认得几个字,没想到还能背出诗来。你爹娘定是很疼你吧?”二公主这话是实话,听起来却无论如何都带着刺耳。
但桑桑只微抬起脸来笑道:“确是如此。”
六公主在二公主跟前就像锯嘴的葫芦,那是半分多话都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也愿意承受这种奚落,幸好祈年广场上舞乐声响起,暂时结束了这种令人不快的对话。
今年的十二花神是卯足了劲儿要赢个口头彩,从扮相到舞姿都颇为不俗,不输去年十二花神的风采,让六公主恨不得眯眼去看。
待那“紫薇花神”舞到城楼下,六公主更是好奇地恨不得探出半个身子去看。
二公主原本对这些民间歌舞不感兴趣,因着六公主如此便也定睛瞧了好几眼,见那紫薇花神面若桃李、身形高挑,不禁轻哧道:“芍药妖无格。“暗讽这个“紫薇花神”太过艳丽,少了紫薇风韵。
大公主听她如此说,也隔着二公主笑对桑桑道:“确实不如去年,不枉父王特意给了你那许多赏赐。”
六公主不记得还有这事,也没听桑桑说过,于是问她道:”去年你果真得了比别人多的赏赐?“
桑桑不好撒谎,只得点点头。
二公主见六公主似是并不知道这事儿,于是摇着团扇状似无意地向后看一眼,补充道:“这,承雅你还得谢谢萧郡王,要不是王爷开口,你也得不了那许多。”
桑桑并不知道萧郡王是哪一个,闻言不由愣怔一瞬,随即低头简短道:“贵人谬赞。”
“诶?你是不是还不认得萧郡王?”大公主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
桑桑点头。
“郡王爷,您这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习惯可是该改改了。”二公主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让周围人都听了个清楚。
“公主越来越促狭了。”萧郡王就等着这一句呢,只是二公主这梯子搭的有些直白,他只得拿出一副长辈姿态。
六公主只是认得萧郡王,却是自小连话都没有和这样的外男说过,她直觉这谈话不妙,因此一声不吭的,只看桑桑如何应对。
桑桑能如何应对?她只得半转过身去,半蹲下身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但口中却是半个“谢”字都没吐。
“二姐,长辈你也敢打趣,让父王听到该罚你了。”三王子开口笑言道。
其实这话也只能由二公主来说,她的驸马是萧家拐着弯的亲戚,言语间便不需要顾及许多。
是以,萧郡王走过来不以为意地道:“无妨,我就喜欢长陵这个性子,同我家两个囡囡一样活泼。”
“你们倒是惬意。”司炎踩着楼梯上来,见到他们都聚在一处说笑遂如此道。
卫国公孟从辉道:“多亏了王君上承于天,下利于民,我们这些人才能在此处如此惬意。”他这马匹拍的直白,但司炎也不遑多让地道:“全赖爱卿勤勉尽责。”
司炎的归位让众人再次将目光放到了广场的舞乐表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