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袁旭东揪着衣领,杜长风两股战战,缩着脖子大喊道:
“萧凡,你冷静些,我可是今科进士,二甲第二十七名,是官身,你是民,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你想以民犯官不成?”
“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个小小的进士,还未得官家恩赐官身,就把自己置于天下万民之上,你就是这样读圣贤书的是吗?”
看着就跟书呆子似的杜长风,袁旭东不禁撇了撇嘴笑道:
“好你个杜瞎子,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将来也会是个好官,可惜我错了,大错特错,你竟然视天下百姓为刍狗,视官身为天潢贵胃,难道老百姓就不是人了吗?官以民为贱,民何以官?”
听见袁旭东这样说自己,杜长风立马激动道:
“没有,我没有视天下百姓以为刍狗,萧凡,你别胡乱冤枉我啊!”
“我还冤枉你了?”
看着就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杜长风,袁旭东辩道:
“钱塘的赵小娘子可是我大宋的百姓?她和欧阳旭订了婚约,可如今欧阳旭悔婚在前,要另娶高家贵女在后,赵小娘子不愿为妾,你便说她是不识抬举,不懂得分寸,不知身份尊卑贵贱,这一字一句宛如利刃,可以说是直刺人心,比那些泼妇骂街的话还要来得伤人,可对于欧阳旭,他在名落孙山时和人订婚,受人恩惠,如今金榜题名就翻脸不认人了,既言而无信,又想攀附权贵,如此行径恶劣之人,就因为他是你的同窗好友,你就向着他说话,那你和官场上那些结党营私,官官相护的官员又有什么区别?”
“萧凡,诗经有曰知其命有贵贱......”
“闭嘴!”
不等杜长风把诗经背完,袁旭东直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
“诗经也是人写的,还是早已经作古的人写的,他们就不会说错话了吗?在上古时期,那些贵族统治者还有用活人祭祀,或者是殉葬的习俗和礼仪,你也想要恢复这些是吗?”
“狡辩,你这都是狡辩!”
看着死不开窍的杜长风,袁旭东在他的脑袋上又敲了两下道:
“我狡辩你个榆木脑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读死书人都读傻了是吧?”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被袁旭东敲了两下脑袋,杜长风终于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袁旭东疑惑道:
“我和赵娘子说话,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傻了吧?”
看着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的杜长风,袁旭东笑道:
“你所说的钱塘赵娘子正是我还未过门的妻子,在钱塘,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我便决定娶她为妻,怎么样,我比你的好友欧阳旭要更懂得知恩图报吧?”
“你,你,你这分明就是,就是见色起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教坊司的头牌娘子张好好你们两个......”
不等杜长风把话说完,袁旭东立马捂住他的嘴骂道:
“好你个杜瞎子,你还敢污蔑我是吧?”
“呜呜......我没有......污蔑......你......呜呜......”
“我说你污蔑我你就是污蔑我了,懂不懂?”
袁旭东在杜长风的屁股上踢了两脚,然后看向旁边的孙三娘道:
“三娘,你能帮我把他丢进河里吗?这个书呆子不是看不起女人吗?那就让他最看不起的女人把他丢进河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女人了!”
“好嘞!”
听到袁旭东的损主意,孙三娘眼睛一亮,她早就看杜长风不顺眼了,这个文绉绉的书呆子说话能气死人,满嘴的引经据典,除了袁旭东以外,她们几个女的还真说不过这个书呆子,偏偏满嘴的狗屁混账话,却叫人反驳不了,如果孙三娘的眼界和心胸再开阔些的话,她就会知道这不是杜长风的话难以反驳,而是封建的枷锁在这个时代是根深蒂固的,早已深入人心,即使是那些受到压迫的人也在内心深处认同这些所谓的圣贤之言,真正的统治阶层,绝不是某一个具体的职位,而是一群在物质和精神上影响并控制他人的人,你的所思和所想,难道就真的是你的本心和自我吗?
话不多说,袁旭东刚松开杜长风,孙三娘就勐地将他推出门外,猝不及防之下,要不是门外的护栏挡着,杜长风差点跌到楼下的河里,如今人没事,可他袖子里的水晶叆叇却是掉进了河里,心疼得杜长风大叫道:
“我的吐火罗七宝雪山龙牙琉璃水晶叆叇!”
说罢,他转身看向正欲关门的孙三娘怒气冲冲地道:
“你赔我叆叇(古代的眼镜),你给我捞回来!”
“爱什么戴呀,爱戴不戴,赶紧给老娘滚,要不然,老娘真的把你丢进河里喂鱼去!”
虽然袁旭东说过要把杜长风丢进河里清醒清醒,但是孙三娘并不真的打算把他丢进河里去,毕竟杜长风是新科进士,就像他说的那样,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把他赶出去就好了,至于杜长风说的一长串的什么叆叇,孙三娘就一乡野村妇罢了,她既没看见杜长风的叆叇掉进水里,也不知道叆叇到底是什么东西,自然也就不把杜长风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犬吠。
而见孙三娘如此蛮不讲理的态度,杜长风顿时气道:
“你,你,你这女子,真是粗俗,无礼,不知所谓,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欧阳不纳赵氏为妾才真是好事,除了那个只知道仗势欺人的萧凡,谁还敢要你们这样的泼妇啊?”
被杜长风说到了痛处,孙三娘眼眶泛红,她从屋里走了出来,关上门,步步紧逼向杜长风,声音平澹地道:
“你再说一句!”
杜长风眼睛看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孙三娘的脸上满是怒火,他痛失叆叇,尤自愤怒地道:
“哪一句?”
孙三娘逼近杜长风的身边,声音平澹道:
“就泼妇那句!”
“你都听见了你还问我?”
看着不断逼近自己的孙三娘,等离得近了,杜长风也看清了她脸上的怒火,不禁后退两步,底气不足地道:
“你,你要干嘛啊?”
“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泼妇!”
话音刚落,孙三娘一把拎起了杜长风,一路拎下楼,不管杜长风怎么大喊大叫,她就这么拎着,在客栈里的客人看热闹的目光中,孙三娘随手找了一根麻绳套在了杜长风的脖子上,她牵着杜长风就往客栈外走去,一路上,路人纷纷围观议论着两人,孙三娘面无异色,只有杜长风在那大喊大叫道:
“你这泼妇有辱斯文,我是今科进士,是官身,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能这样侮辱我!”
“行了行了,读过几本破书了不起啊,还什么进士,是非黑白你都搞不清楚啊,既然你这么热心帮欧阳旭,那好,我就听从萧公子的吩咐,我今天索性就让你好好地冷静一下,我要让你知道,这做人的第一条规矩,那就是别嘴贱!”
“我都是为你们好啊,女子善妒乃是大忌,你和赵娘子你们......啊!”
不等杜长风把话说完,孙三娘牵着他走到河边,一脚将他踢入河中,见杜长风在水里扑腾,好像是不会水的样子,孙三娘又从岸上卖木头的摊贩那借了一根木头丢给了杜长风,见杜长风抱着木头浮在河面上,孙三娘才放心了不少,御河边上围观的百姓都对孙三娘指指点点的,孙三娘也不憷,反而掐腰骂道:
“你们都知道什么呀?劝人当小妾,天打雷又噼,一个识文断字的大男人,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还逼着我家妹子给人做妾,你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把他丢进河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啊?”
“说得好,应该!”
御河边上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浮在河里的杜长风抹了一把脸,仍旧大声叫道:
“我是为了你们好啊,欧阳兄才思敏捷,能给他做妾,是赵娘子的福分啊,你们怎么就是非不分了呢?”
“我呸!”
看着仍旧是死不悔改的杜长风,孙三娘直气得怒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给人做小妾还要感恩戴德的,回家让你亲妹妹去给欧阳旭做小妾吧!”
“好你个泼妇,你侮辱我杜长风也就算了,你怎么能侮辱我的家人呢?”
杜长风浮在水里骂道。
见杜长风也知道生气别人骂他妹妹给人做小妾,孙三娘不由怒道:
“你家亲妹子不能给欧阳旭做小妾,凭什么我妹子就可以啊?”
“那怎么能一样?”
杜长风浮在水里大声骄傲道:
“我杜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我家妹子更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而赵氏只不过是脱籍归良了的歌伎,她怎么能跟我妹妹相提并论?”
“杜长风,你就是个混账东西,今天你就在御河里面待着吧!”
看着处处贬低自己等人的杜长风,孙三娘气得直骂道:
“有本事你就报官抓我们啊,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名声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啦,你被一个女人扔进了河里,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有脸做人,我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就不是个男人!”
“你,你有辱斯文啊,泼妇!”
“我就是泼妇怎么了,你却连我这个泼妇都打不过,你就不是个男人,你连女人都不如,回家带孩子去吧,我走了,拜拜!”
“你,你别走,你给我回来!”
在杜长风徒劳无功的大喊声中,孙三娘拍了拍手,扬长而去,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实在是杜长风说的话太气人了,自家的妹妹那就是大家闺秀,别人家的妹妹那就是天生做小妾的命,除了那些自命不凡的名门贵族,普通老百姓才懒得搭理这样的人,看着他抱着一根木头在御河里漂流而下,一边狼狈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一边胡乱扑腾着水花想要往御河边上游去。
不一刻,杜长风沿着御河漂到了双喜楼的画舫水榭旁,池衙内在赵盼儿那里吃了瘪,便跑来双喜楼找闻名整个东京城的花魁娘子张好好寻求安慰,看着艳名远播的张好好,池衙内不禁好奇问道:
“好好,那个一直想要追你的萧公子呢?有一段日子没看见他了,他去哪儿了?”
听到池衙内提及萧家的长公子萧凡,张好好不禁掩嘴轻笑道:
“那个呆子,我跟他说我想要江南的桃花钗,他便真的去了江南钱塘,要替我寻来,算算日子,应该就快要回来了吧!”
“那他要是真的带着桃花钗回来了,你怎么办啊?”
看着巧笑嫣然的张好好,池衙内不禁吃醋道:
“你要嫁给他吗?”
“我倒是想嫁给他,可萧使相能同意吗?”
看了一眼吃醋的池衙内,张好好不禁哑然失笑道:
“好了,其实我是骗着他玩的,江南根本就没有什么桃花钗,谁知道他竟真的去了江南,要不是他家的来福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他被萧使相禁足了呢,说真的,我还是蛮感动的,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不远千里下江南,我都有点想要以身相许了呢!”
“别啊,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无论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我都可以买来送给你啊!”
听到张好好想要以身相许袁旭东,池衙内忍不住吃醋道:
“那个萧凡,整天游手好闲的,依仗着家世和武功到处欺负别人,他就是一纨绔子弟好吧?”
“我不缺钱,想要什么我也可以自己买来!”
看了一眼池衙内,张好好笑道:
“你整天不是来我这里,就是带着一群小厮玩蹴鞠,你还好意思说萧公子整天游手好闲的?至于说萧公子依仗着家世和武功到处欺负别人,萧使相的名声确实是不太好听,可萧公子却是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揍的那些人才是真正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好不好?”
“谁知道呢?”
见张好好替袁旭东说话,池衙内不禁吃醋道: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萧钦言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萧凡能好到哪里去?”
看了一眼池衙内,张好好眉头微皱道:
“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告到了萧使相那里,小心......”
不等张好好把话说完,她的贴身丫鬟小梅突然在窗前喊道: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有人落水了?”
听到有人落水了,池衙内眼睛一亮,竟瞬间变得兴奋起来,他最喜欢看热闹了,再也顾不得张好好还未说完的话,便直接跑了出去,看着池衙内的背影,张好好不禁摇头叹息一声,这个池衙内就跟还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小孩子心性,贪玩,又喜欢吃醋,要不是生来命好,就他这样的品性,哪能做得了东京十二家商行的总把头。
池衙内带着两个小厮跑了出去,张好好和她的贴身丫鬟小梅凭栏而立,通过窗户看着外面,只见一书生抱着一根木头浮在河面上使劲扑腾,池衙内带着两个小厮站在岸上嘲笑他道:
“哎幼喂,这是谁呀?这不是书院的杜夫子吗?”
听到池衙内的嘲笑声,杜长风眼睛看不清,只能看见岸上一模模湖湖的人影道:
“你,你是谁啊?”
“老子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啦?”
知道杜长风眼睛看不清楚,池衙内故意逗他道:
“老子是东京十几家行会的总把头,你池蟠池衙内!”
听见是池衙内,杜长风赶紧求救道:
“池衙内,你快快快快救救我,我,我有钱,我给你钱!”
“我呸,我就不救你!”
看着拿钱砸自己的杜长风,池衙内小孩子心性上来,不禁骂道:
“杜长风,你算老几呀你,你还敢拿钱砸我,自己跟河里面待着吧,老子有的是钱!”
说罢,池衙内带着两个小厮转身欲走,显然是真的打算让杜长风继续待在河里喂鱼,见他这样,杜长风立马激将他道:
“池,池蟠,你见死不救,你算什么英雄好汉啊你,你十三少,十三少,你这一辈子都只配叫十三少!”
听到“十三少”这个绰号,池蟠的脸上收敛起笑容,他转身指着浮在水里的杜长风,跟身边的小厮吩咐道:
“把他给我救上来,再扔下去!”
“好嘞,衙内!”
......
画舫里,张好好的贴身丫鬟看着满面寒霜的池衙内,不禁看向张好好,好奇道:
“小姐,池衙内为什么不喜欢听人家叫他十三少啊?”
闻言,张好好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叹息一声道:
“谁叫他只是东京十二家行会的总把头呢,少也就是少,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谢谢小姐!”
看着张好好,贴身丫鬟小梅大着胆子问道:
“小姐,那萧公子和池衙内,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啊?”
“喜欢又有什么用?”
张好好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笑道:
“谁愿意真的待我好,我就喜欢谁,还有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萧公子家的来福又偷偷给了你什么好处了呀?”
“没有,小姐你冤枉人!”
看着张好好,贴身丫鬟小梅委屈道:
“来福去了江南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是真的替小姐着想,池衙内是有钱,可萧家也不缺钱,小姐你也不缺钱花,士农工商,池衙内虽然是十二家行会的总把头,那也就是在东京,真要和萧家比较起来,这些真的算不上什么,而且,池衙内就跟小孩子似的,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不开心了,一点都不够稳重,还是萧公子靠谱一些,不但人长得帅,而且武功高强,最关键的是他还那么喜欢小姐,愿意为了小姐千里迢迢地奔赴江南,这么好的如意郎君,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呸!”
看着犯了花痴病似的贴身丫鬟小梅,想到袁旭东那强健的体魄,剑眉星目的相貌,张好好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羞涩嗔道:
“你个死丫头,口口声声说没收人家的好处,那你怎么天天帮着萧公子说好话啊?”
“我真的没收!”
见张好好冤枉自己,小梅急道:
“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收来福送的金叶子,他要送给我三片金叶子,可我没敢真收!”
“你可真出息!”
白了一眼小梅,张好好掩嘴轻笑道:
“下次再见到来福,你找他要三十片金叶子,我花魁张好好的丫鬟就值三片金叶子哪?”
“哦,知道了!”
见张好好笑得开心,小梅又补充道:
“来福还要送我一块剑首白玉,说是萧使相赏赐给他父亲的,至少值两百贯钱,小姐,要是你真的跟了萧公子的话,我能不能收啊?”
看着眼巴巴的小梅,张好好美目一瞪嗔怒道:
“好你个死丫头啊,为了两百贯钱,你就把你家小姐给卖了?”
说着,张好好便追着小梅打了起来,张好好在后面追,小梅在前面跑,笑道:
“小姐饶命啊,小梅就卖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快点站住,让我先打你一顿出出气再说别的!”
“不要,我知道错了,小姐饶命啊!”
......
另外一边,杜长风被人打捞上了岸,尤自抱着那根木头不肯撒手,见他这样,池衙内不禁问道:
“杜长风,你还抱着那根木头干嘛?”
抬头看了一眼池衙内,杜长风一边吐着河水,一边虚弱地道:
“我怕你们还给我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