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婢女

第二日清晨,张不良终于醒转,只觉眼皮沉如千斤,全身虚浮。

他闻到了草药煎煮的气味,侧过头来就瞧见屋内多了一个身影,正守在火炉前煎药,穿着青红半臂襦裙,这时她也转过脸来,让张不良骤然心惊。

因为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张不良误以为是那晚在寿王府前碰到的侍女,可再定睛相望,才分出眼前这年轻女子只是七分相像,而且她的左眼眼角有颗明显的泪痣。

好看,这是张不良内心最直接的独白。

但他瞬间意识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她怎么会在屋内?她是谁?!

女子倒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看起火炉,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往炉子里扇了几下风后开口道:“没想到你也会酒癣,喝不起酒你就别喝,我要是想杀你,你都可以死几百回了。”

张不良视线还十分恍惚,他吃力地翻坐起来,两手撑住床沿喘了口长气,这才想起昨晚和裴少卿灌光了烧甲酒,发现胸口和手臂上过敏出了很多红斑,听这个女子的口气好像不好惹啊。

“你在那晚杀的是朱雀。”

女子说得波澜不惊,张不良却听得如中雷击,顿时都忘了呼吸,眼前浮现出那妖异女子的脸来,原来她叫朱雀。

“你别问朱雀是谁,你现在身上流着她的血,你只配知道这点。”女子徒手抓向火烫的药罐子,提着它起身走到桌前端起碗,最后来到了张不良面前。

坦白说,此时的张不良无论是脑子还是内心都忙的一匹,女子却从容地将药水倒在碗中,在半空拉出一道水线来,碗中激起层叠水泡,张不良眼瞅着药罐子,只觉一股热气都快呼到他脸上了。

“喝了它。”女子将碗递来,柔荑五指偏偏唯有小拇指上涂了红色蔻丹。

张不良愣愣地接过碗来,抬起头来干涸的嘴正想问她找上门的目的,却迎来女子俯视的冰冷目光,威胁道:“你再这样看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不良当然懂得非礼勿视,前世在女孩子面前也格外内向,他望着碗里的药水,微微一笑,这么烫就算自己再渴也不敢喝啊,他打趣道:“你不是都有机会杀我几百回了,要杀早杀了。”

女子的气势明显有些凌乱了,她听得懂这话暗含调侃,但似乎又戳中了她的要害,就在气氛略显尴尬之际,她伸手重新拿住了碗。

两只手一同拿住碗,张不良还不明所以,猛然被一脚踹在了床内侧的墙上!

要不是过了一晚,他八成是要把落肚的羊汤和烧甲酒全吐出来了,身体这一砸墙,震得头顶都落下陈年老灰来。

“我是不能杀你,因为你流了朱雀的血,但不代表我不能把你打残废了。”女子说着转身要走向屋外,“不好好喝,那就倒了。”

张不良还靠墙瘫坐在床,心中已经认识到介娘么不好惹,只不过遭受如此撞击,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受什么内伤。

“这世上除了我妈……我阿娘,还没人给我亲手煎药,不能浪费了,谢谢姐姐。”张不良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小姐姐,他揉着胸腹之间,被鲁大眼捅的刀伤应该好了大半,这要是换成普通人,刚才这一砸墙应该内出血暴毙了。

似乎是这声姐姐起了作用,女子停住了脚步,心一软把碗放在了桌上,整个人好像有点走神。

“那个,能不能问几个问题?”张不良弱弱地问道。

女子回过神来,她还徒手拿着药罐子,透窗而入的阳光辉映在她的侧脸,冷道:“但凡你想知道,而我又不能说的,我都不会说。”

“朱雀那晚为什么要刺杀寿王?”

张不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可女子一双美眸冷冰冰地注视着他,毫不答话。

“是谁让你来保护我?你们是谁?”

女子像看一只死狗般看着张不良。

“你三围多少?”

张不良只是无聊一说,哪知女子竟然问道:“何是三围?”

“额——”这下反而让张不良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重要,那你找上我,然后呢?”

对于这个问题女子终于有了回应,回答道:“你流着朱雀的血,所以从今日起,我会以婢女的身份保护你,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万不得已你会杀了我?”张不良抢答道。

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张不良内心却暗骂了一句国粹,自己的命被人攥着总觉得不舒服。

“连铜铃帮的鲁大眼都能这么轻易捅你一刀,你那么在乎自己的命干嘛?”女子话里满是嘲讽,却又十分有道理。

张不良略微思索,立即反问道:“你在升道坊看到了?”

女子点了点头,原来那时差点被杨钊循着气味发现的就是她!

火炉里的炭火转弱,表面已经结出了白灰,张不良渐渐理清了思绪,再问道:“我流了朱雀的血会怎样?”

女子转回身来,她的皮肤特别白皙,显得她的嘴唇特别腴红,双眸突然死死锁着张不良的目光,已经吃了一腿的张不良不敢对视,将视线艰难移向女子的那颗泪痣,但内向了一辈子的他终于还是爆发出男人的荷尔蒙。

目光交错穿入眼瞳,在张不良的眼珠即将变为赤红的刹那,女子收回了目光,两人心照不宣。

“你不是已经可以看透人心了,除此之外,你也应该发现你的身体可以快速愈合伤口,这就是朱雀血液的能力。”

张不良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想确认这些能力是来自穿越,还是来自朱雀的血液。虽然现在解开了这个疑问,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世界怎么会有超出认知的异能?不过无论是杀乞儿的那些杀手,还是元真展现的剑术和力量,确实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

“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么?”

“这世上连人心都有。”女子似乎答非所问,又似乎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人心是可怕。”张不良微微一笑表示认同。

为了不错过这个有问有答的环节,沉思后的张不良又好奇问道:“我是对很多人用了这个读心术,可有些人好像不行。”

比如大理寺少卿裴少卿,还有寿王府前遇到的侍女。前者是本能的觉得读不出心,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难以抗衡,而且绝对会暴露自己,后者是只能看到她内心世界里的一只赤瞳银狐。

“我听朱雀说起过,无法窥探精神强大者,意志强大者亦如此,还有就是……在人惊慌恐惧或者崩溃之时最易。”

张不良明显察觉到女子转了话锋,但既然她不愿说,追问也是徒劳。

“读心既是燃神,若能不用最好别用。”女子难得流露出一丝关心。

“那……”

张不良想顺便问问愈合伤口会不会也有什么反噬,哪知女子神色异动,打断道:“有人来了。”

她说完就把药罐子放回炉子上,随后恭敬地站到一边,待来人走进屋内,才发现是下属不良人姚汝能。

这姚汝能一见女子也是神色大惊,看着装应该是哪家婢女,可平日里孤家寡人的张帅怎么有了个婢女?

“姚汝能,你怎么来了?”张不良已经坐回床沿,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该解释这女子是谁,况且方才忘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她叫什么?

“张帅,她是?”姚汝能插着手相问。

好在张不良已经想到了应对,说道:“这是寿王赏给我的婢女。”

“郎君,孁(ling)儿先退下了。”女子行礼告退。

婢女多为奴仆,是最为低等的奴籍,可贵为小吏的姚汝能还是对着孁儿施礼,有如此品行难怪能与曾经的张不良为伍。

“张帅,这些是诵经剩下的钱。”姚汝能说着从怀里摸出钱袋。

几日前张不良托姚汝能去香积寺找僧人诵经,好超度那些横死的乞儿们,没想到这姚汝能如此规矩,剩下的钱分毫不贪。

“辛苦你了。”张不良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碗药一口喝尽,然后问向姚汝能:“早食吃了么?”

姚汝能含蓄地摇了摇头。

“咱们上街吃去。”

张不良理了理衣襟和蹀躞,拿着空碗走到屋外,见孁儿正懂事地候在门口,就把空碗递给她道:“一滴不剩,谢谢姐姐。”

孁儿一听姐姐两字就情绪凌乱,张不良却带着姚汝能出了门,当街伸了个懒腰,正在思考一会吃点什么,就听姚汝能说道:“张帅,我听说你那个师兄昨夜在赌坊输光了钱。”

“真的?”张不良停住了脚步。师兄找他要了三百两银子,说的可是去办重要的事。

“应该是。”姚汝能回答的并不笃定,只是不愿自己心中敬仰的张帅被江湖道士给骗了。

“姚汝能,你帮我找找师兄在哪。”

姚汝能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要不我一会先回公廨,让人写份缉拿公告?”

张不良苦笑,这姚汝能是完全会错了意,赶忙摆手示意,感叹道:“师兄怕是遇上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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