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回到酒店房间, 屋里还弥漫着清甜的海鲜香味。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调整好情绪,表情如常地走进玄关。
屋里已经没人, 她打开手机查看消息才发现, 小宋早就离开了。
厨房也被收拾得很整洁,料理台上摆着一盘螃蟹和一只巨大的龙虾。
钟晚站在原地又出了许久的神, 心不在焉地端着那只装龙虾的盘子出去, 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剥着。
龙虾的壳太硬, 剥了没多久, 她“嘶”一声,垂眼看到食指被划破了一道小口, 鲜血从那细长的伤口中渗出来。
她这才想起刚好像在料理台上看见小宋给她准备的棉布手套。
钟晚没心思去打电话给酒店管家要创口贴,抽了张纸巾简单擦擦,去浴室洗手, 顺便用冰凉的水把脸也洗了一把, 站直身子,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不知怎么的, 刚才在餐厅听到宋越歆说起梁序之这一年来都没找其他人, 那一瞬间她心里的反应居然是放松。
可他们早都彻底结束了,梁序之无论是再找别的人,甚至是恋爱或结婚, 跟她都没有分毫关系。
在餐厅门口遇见他时, 钟晚差点就答应了要跟他去喝杯咖啡坐坐的提议。
还好理智战胜了她下意识的想法。
但现在回想, 梁序之当然不是有闲心单纯找她喝杯咖啡的人。
还有那句“抱歉”,根据钟晚先前对他的了解, 他也是绝不会说的。
钟晚再次打开水龙头的冷水, 又洗了次脸让自己保持冷静。
不管梁序之是何意图, 她这次都真的不能跟他再有任何交集了,否则又会是之前那样的结果。
可为什么分开一年,她还是会时常想起他。
钟晚捋了捋微湿的头发,甚至怀疑自己有心理疾病,譬如是不是得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不然,她怎么会对一个曾经如此对待过她的人念念不忘。
**
隔天钟晚在酒店房间里躺了一天,第三日傍晚时,搭上返程的航班。
回程的行程没有公开,避免被认出,她还是穿了黑色的卫衣,戴着帽子口罩,浑身都包得很严实。
时过境迁,她现在出入公共场合,排场跟梁序之都有些相似,小宋拎着行李箱跟在旁边,身后还有化妆师和公司安排给她的几个保镖。
回到杭市,翌日清早她就去电视台录一期综艺节目。
这期节目有外景,跟其他艺人和工作人员们一起前往那条老街时,虽然街道两段都被警戒线拦起来,居民和商铺也提前接到通知在他们录制期间听从安排,但车子刚听到街口,就看见警戒线外围着乌泱泱的人。
钟晚被小宋和保镖护着下车,不少粉丝就在后面高喊她的名字,举着手机全程都在拍照片或视频。
她转过头,朝几位喊她名字的粉丝笑着挥了挥手。
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激动原地蹦起来:“钟晚姐你今天好美!比电影和照片里都好看!”
钟晚朝她弯弯唇,提醒她注意安全。
进到街道中央,身后的人声渐渐小了。
小宋在她身边长松一口气:“综艺外景最麻烦,哪哪都是人。”
钟晚:“没事,就是辛苦你们。”
在星云签约已经快一年,虽然新拍的电影还没有上映,但有了专业团队的宣传和运营,还有在港岛拍的那两部热度极高的作品,加上这一年在许多综艺中都有露脸,钟晚在内地的粉丝数量翻了一倍都不止。
她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说不上多有趣或是多有成就感,但跟她预想中的差不多。
综艺录完,回街口停车的位置,许多粉丝又挤过来,往她身后保镖的手里塞各种礼物和信件。
自从回张老师的话剧团开始,钟晚一贯是不收礼物,只收信件。
保镖们按她提前嘱咐过的,跟粉丝们礼貌互动。
钟晚上保姆车后,车子行驶途中,小宋在旁边跟她说起明天的行程安排:“钟晚姐,我们明天早上去影视城那边试戏,下午回市区,约了一套写真要拍摄。”
钟晚点点头:“好,我待会儿回去再看看试戏的剧本。”
小宋:“乔姐特别交代过,明天要试的那部戏的导演是专门拍爱情片的,每部口碑都不错,前几年捧红过两个新人,试戏竞争还蛮激烈的。不过乔姐也打听了,这个导演选角没有内定或者暗箱操作的习惯,还算是公正的。钟晚姐出道的第一部戏就是小甜剧,而且角色和形象的契合度也很高,被选中的概率挺大,只要好好准备。”
钟晚靠在座椅上:“好,我明白。”
从港岛回来,两部戏都是走正常的试镜选角流程。这样无论得到角色与否,心里都要好受许多。
影视城离钟晚的住处有段距离,她上部电影片酬不低,到账后她就联系房东,付了首付把先前租住的公寓买下来。
虽然面积不大,但总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去影视城的路上,钟晚在心里默默把试戏的片段过了许多遍,台词和每个动作眼神都反复琢磨过。
到达试镜的那栋楼,有导演身边的助理将她引去专门的休息区,用一间会议室临时改的。
钟晚迈进门,看见会议室里有好几个脸熟的面孔。
她跟三个有竞争关系的女演员打过招呼,正准备找位子坐下,外面又进来一位男演员。
钟晚下意识回头去看,竟然是许褚然,大学时跟她合作拍那部网剧的男演员。
回杭市这一年,许褚然给她发过好几次微信,问她是否有空聚聚,但后来钟晚签约星云,行程也多了起来,许褚然除去拍戏和录节目又基本都在京市,两人时间每次都对不上,到现在也没见到面。
许褚然看到她,快步走过来,笑道:“欸,钟晚,你也来试戏?真是巧了,我经纪人是临时通知我过来的,正好这部戏开机的时候我档期还空,就来试试。”
钟晚也笑了下:“真是好巧。好几年都没见了。”
“是啊。”许褚然问:“你试哪个角色?”
“周暮雨。你呢?”
“陈祈。”
这两个角色是电影的男女主角,也是主cp。
会议室里还有其他不少演员在,许褚然侧了侧身,在钟晚耳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太好了,希望我们都成功,这样就可以再合作一次了!”
钟晚笑道:“是啊,加油!”
这部电影是公路爱情片,男女主是抑郁症患者,都有自杀倾向,准备在一次旅行之后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们在旅途中相遇了,爱上了彼此,互相给予了新的希望。
两人来自不同的城市,旅行结束后,并没有约定要继续这段感情,而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但数年后,女主正在沿着自己的轨迹积极生活,在路上偶然遇到了男主,影片也就在他们重遇时戛然而止,以留白的形式收尾。
导演选择的试戏的片段分别是相遇和重逢,都是情绪表露最难,表演张力也最强的,且前者要演严重抑郁的状态,后者是完全康复后。
因为都是男女主的对手戏,试戏的男女演员也抽签被分成了两人组,公平起见,两场戏会抽取不同的搭档。
重逢那场钟晚抽到的是许褚然。
两人毕竟有过网剧的合作,且电视剧的拍摄周期长,虽然当时拍摄时表演技巧都很不成熟,又隔着这么多年,但默契依然在。
重逢的这段台词并不多,基本都是用眼神表露情绪。
导演开了一台摄影机,坐在监视器后看两人的表现。
钟晚难以避免地,又在演这场戏时想起跟梁序之在万泰影业办公楼遇到的场景,代入了当时的情绪,只是行为表情根据剧本作出了调整。
许褚然这么多年来演技也进步不少,加上优越的外形条件,监视器里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几乎不用任何言语,就能读出他们想传达的情感。
这段戏结束时,导演和身边的制片人对了个眼神,转头温声道:“可以了,后续有消息会有人跟你们的经纪人联系,二位辛苦。”
出办公室时,许褚然跟在钟晚身后,有些忐忑的语气:“我感觉,应该没问题吧?”
钟晚小声:“…等结果吧,其他试戏的演员也都很有实力,还是不要抱太大期待。”
许褚然笑:“怎么能没有期待。这部大概率是会在明年情人节档上映的,情人节档的烂片一直比好片多,赵导拍的片子质量肯定没问题。如果选上,票房也有保证,这机会可太难得了。我明天得去庙里烧烧香,帮你也烧一炷,让菩萨保佑我们都成功。”
钟晚淡笑道:“那你去吧。”
小宋已经拎着东西过来,许褚然在她旁边又问:“一会儿有空吗?我之前在这拍过戏,附近就有家不错的火锅店,我们都约了多久没约上饭了,今天正好。”
钟晚:“今天怕是也约不上,我下午还有工作,在市区,这个点应该堵车,得现在就往那赶了。”
许褚然也没介意,笑说:“行,那你忙你的。如果这部戏我们能合作,约饭的机会还多的是。”
又寒暄几句,钟晚带着小宋下楼去停车场,刚上车,乔姐的电话就打过来,打听她刚才试戏的表现。
钟晚只能说尽力了,至于结果如何就听天由命。
乔姐:“没事,你也别有压力,今早有部悬疑片也在问我们档期,等赵导这部选角结果出来,我再跟他们答复。对了,我也是刚听说,试男一的演员有许褚然?”
钟晚:“对,他好像说,是经纪人临时让他过来的,所以我们在之前的名单里没看到他。”
乔姐笑:“你们大学的时候就合作过,拍得也是爱情片,如果这部你跟许褚然能同时被选上就太好了,到时候宣传跟上,应该会很有话题度。”
钟晚:“但愿能被选上。”
**
下午在摄影棚又拍了几小时的写真,钟晚感觉的表情都僵硬了,才终于把最后一张拍完。
一天的工作结束,已经是傍晚。
回到公寓,她刚点了份外卖,准备去隔壁叫吴邈邈一起过来吃,手机又振动起来。
是魏阿姨打来的电话。
钟晚回内地之后,只要工作行程不太紧,就会抽空去深城看望她们。
魏阿姨的身体恢复情况很好,魏司莹也在今年年初换了份工作,薪水是原先的两倍,母女俩也算是苦尽甘来。
只是她每次回去,魏司莹都要提起分期还她当时支付的那笔手术费的事,转账都转了好几次,被钟晚退回,让她存着以后换房子用。
钟晚接起电话,听到魏阿姨的声音。
“晚晚,没打扰你工作吧?”
钟晚:“没有,我正好刚到家。”
魏阿姨叹了声气:“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但你听了别挂心,现在都解决了,以后也不会再有麻烦。”
钟晚坐直身子,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魏阿姨:“今天思莹下班的时候,遇到钟重临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思莹公司的。他就在公司门口等着,他们保安说等了一个下午,等思莹下班之后,跟了她一路,后来出来问她要钱,身上还带了把刀…”
“啊?”
钟晚焦急道:“思莹她没事吧?”
魏阿姨:“没事,但当时情况确实挺危险的。”
“钟重临把刀掏出来的时候,身边就过来了两个人,帮思莹拦下了。原本她以为是好心的路人,报警之后到派出所做笔录才知道,那两个人是一直跟着保护思莹的,是保镖。听他们说,是港岛一位姓梁的先生安排的。”
“我们在港岛也不认识人,想着应该是你找来的。晚晚,谢谢你…不然今天思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钟晚脑子卡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姓梁的先生?”
魏阿姨:“对,不是你找来的吗?”
钟晚皱起眉,默了默,只能说:“算是吧。”
魏阿姨:“我也想着,除了你也不会是别人。他们还说是三年前就接到这个任务了。可能是他们太专业,也可能思莹没什么警觉心,居然一直没发现身边有人跟着。”
钟晚先压下心头的疑惑,问:“钟重临现在在哪里?”
魏阿姨:“现在在派出所拘留。警察按抢劫立的案,思莹也去问了当律师的朋友,说这种情况应该是能判的。总之一时半会出不来,后续有什么消息我再跟你说。”
钟晚确认她们不会再有危险,提醒过后,挂断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定定看着面前那台漆黑的电视屏幕。
三年前。难道是她回深城看话剧,从剧场出来遇到钟重临那次之后吗?
当时梁序之好像问过她,类似于要不要斩草除根。
她当时好像拒绝了…
可钟晚怎么也没想到,后来梁序之还会替她安排保镖,保护她的家人。
钟晚外卖也没顾上吃,在公寓里有些坐立难安。
许久,她再次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梁序之的电话。
她垂眼看了几秒,关掉,又打开。
重复几次之后,钟晚一咬牙,还是拨出了这个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联系的电话号码。
‘滴’声响了大概十多秒,对面接起电话。
钟晚还是紧张,抿了下唇,出声:“梁先生?”
“嗯。”
听到熟悉的声音,而后对面沉默几秒,没有后文。
钟晚当然先开口,手指攥了攥沙发巾,用尽量礼貌的语气,开门见山地问:“是你给魏阿姨和魏司莹…安排的保镖吗。”
梁序之顿了半晌,声音低沉,缓慢说:“你回深城被你父亲拦住要钱那次,林叔去安排的。后来他可能是忘了这事,一直没把人撤走。”
钟晚莫名松下一口气,犹豫着措辞:“谢谢你…不然今天魏司莹可能就出大事了。”
梁序之在电话里问她发生了什么,钟晚把刚才魏阿姨说的情况跟他简短地转述了一遍。
“不过那几个保镖现在可以撤走了,钟重临被拘留了,抢劫罪,应该会判刑。”她再次诚恳地道谢:“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空说感谢的话似乎还是有些于心不安,钟晚顿了须臾,斟酌着说:“我一会儿把那几个保镖三年的工作转到你账户上。”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梁序之再次出声,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这算是感谢?”
“……?”
最近只要遇上他,钟晚的思维就很迟钝。
她还没反应过来,正揣摩梁序之的意思,在想他是要让她加钱,还是借这件事再跟她提什么其他要求时,听到电话里传出“砰”地一声响,应该是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梁序之轻咳了声,很快道:“我是想说,你要转我钱,不如,请我吃顿饭。”
钟晚又抿唇,这次倒也不是逃避,是真为难:“我已经回杭市了,短期内都没有去港岛的行程,也腾不出时间跑一趟,不然还是…”
话还没说完,被梁序之打断。
“我在杭市。”
钟晚一时间有些惶恐,语气也难掩不安:“你在杭市?”
梁序之静了下,平声道:“这几年集团在杭市的项目多,我来杭市出差。”
“这样…”
钟晚也是知道这事的,去年开始,万泰在杭市就有很多地产开发的项目。
话说到这份上,她再推辞就显得过于刻意,况且也是她先打这通电话说要感谢的。
来不及往深里分析梁序之的想法,钟晚先答应:“好,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能就明天中午能有时间,之后几天都要去苏城补戏。”
梁序之平静地说:“明天中午可以,地点你定就好。提前给我发个信息。”
也许是决策者当惯了,他交代事情是总是有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甚至让钟晚短暂忘记她才是请客的那方、忘记这顿饭并不是必须要吃。
“好。那我明天中午前发你。”
挂断电话后,钟晚又在原地发呆很久。
她回过神时,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开始拼命打架。
其中一个在说,只是吃顿饭而已,去就去了,不然反而显得她心虚;另一个在告诉她,梁序之不缺那点钱,当然更不缺她这顿饭,要见面说不定就是她心里猜测的那种意思,她好不容易才等来的结束,现在怎么又开始跟他有牵扯?
夜里十一点,钟晚再次打开通讯录,翻到梁序之的号码。
在那个页面停留许久,她还是没有再次拨出去。
第一个小人还是赢了,她沉沉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去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万般复杂,却又好像一片空寂。
另一边,港岛,万泰集团顶楼。
梁序之放下手机,按了内线电话上的一个键,叫秦助理进来。
过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象征性敲了两下,秦助理进来,走到办公桌前:“梁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梁序之碾灭了手里的烟,看向他,淡声说:“明早的会议先推迟,我明天一早去杭市。”
秦助理沉默两秒,知道杭市有谁,但秉持少问少打听的工作态度,小心翼翼道:“昨天有台风,大部分往返内地的航线都刚刚恢复,现在临时订明早的航线,航司那边肯定排不开。”
梁序之:“那就订客机的票。”
秦助理:“好的,您稍等。”
他打了通电话,应了几声之后,关了麦克风看向梁序之:“梁先生,明早和今晚的航班头等舱、商务舱都售空了,现在只有经济舱还能订到…”
梁序之微蹙了下眉,低头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平静道:“可以。”
秦助理又拿起电话沟通几句,挂断后,恭敬道:“订好了,明早八点十分起飞,推迟会议的事我现在去通知。”
“嗯。”